推杯换盏。
庞大的露天广场,由术法变出了天空穹顶,遮天蔽雨,日月星辰流转,光华满堂。
这是一场属于少见的大热闹。
一列列长桌向远方延伸,弟子的面孔由近及远变得陌生,往后数几丈远,便都不认得了。
四周张灯结彩,红红黄黄,扎扎实实的暖光涂在人们面上,无情的人也像带着温和笑意。
头顶虚幻华光,流动如银河,璀璨地照进人们面前精致的案桌,照得高台上一众尊贵的掌门仙君气度非凡。
虚虚实实,如梦似真。
掌门长老轮番发表讲话,唯有本次庆功宴的主人公没有说过一句话。
甚至他没有动过筷子,全程直直坐在掌门右手位。
“张师兄也说两句!”
“仙君莫非不高兴?”
“和大家聊聊!”
前排几个熟面孔的弟子在起哄,他们面前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此时一个个面庞红润。
张献置若罔闻。
他望着面前的几只精致碟碗,其中有碗奶白色汁液,一叠方块甜品。
他不认得这些食物,自从幼年上山修行,他便辟谷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饿,喝得急,端着白瓷碗喝蜜桂奶酪的时候,嘴前会浮出一个个白色奶泡。
看她伏在桌前低头喝奶酪,视线可以顺着宽松的衣领看到后颈,连同下面一截雪白的背脊,那里鼓起一串小小骨节,看着也像一串白色奶泡。
多年辟谷带来的是嚎啕数十年的饥饿,那些空虚难耐用力按着他的腹部,像是想将他逼为凶兽饕餮。
他饿到想去啃自己骨头。
推开衣领,他咬了上去。
食、色、性、也。
岳一尘发现张献在喝一碗加了蜜的奶酪,不太高兴:“五谷食粮,甜最扰心,不可多饮。”
他这位关门弟子,是由老祖宗批了命的仙骨,七岁上山,沿着门派石阶攀爬,看见仙山中天广地阔,立时通灵开脉筑基,此后修习九镜心经,一年破一镜。
直到七镜后,才略有停滞,但也在数年内连破两镜,一举冲上九镜。
——离大圆满,只差最后这一重。可那也是前无古人的一层境界。
九镜心经是玄清门最高心法,传闻只有突破九重,达到十重,才有望飞升。
至今十万年过去,只有创下心法的第一任祖师修到十重,而她也未能飞升,早就坐化在天地间。
后来别说十重,至今天赋最高的,也就是后山祖祠那位从不问事的老祖宗,也就八重而已……算起来他也寿数将近了。
灵气渐微,人间疾苦,妖魔横行,天下动荡。
玄清门还有没有下一个千年,谁都不得而知。
他们只怕这座仙门,会折损在自己手中。
脸面何存。
总算苍天有眼,天纵奇才的少年出现了,他像一把力挽狂澜之剑,插进了这一潭死水中。
这件事惊动了老祖宗,特地从祖祠下来,拼最后一身精血开了天眼,为他问卜上天——
成仙!
他,能成仙。
众人无不狂喜。
可后来又细解,原是“有望”成仙。
这便莫测了起来。
竟是全要看天意了。
不过总比“无望”要好。
张献却从来没有回应过这件事。
没人知道他的想法。
但足够听话,做派足够仙君,里里外外都是绝无仅有的仙人之姿,受到万人景仰。
岳一尘更是对他爱到宛如亲子,恨不得把全门派数万弟子都烧成颗舍利子送他把玩。
张献很快放下碗,他只饮了一口。
甜腻无趣,呆板死物。
他望着台下同门弟子欢欣面孔,有人痴痴望着他,筷子都忘记放下。
铺天盖地的崇拜亲近热切潮他涌来,那些是属于人类最大的善意。
他们,会知道这高高坐在台上之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吗?
会知道,这具根骨卓绝、正派冷淡的躯体里,杂念正流淌如岩浆,心脏蓬到贪心那么大——
用来想一段榻间旖旎。
台下那些弟子,知道么?
知道后,会怎么想?
会想,这世间强者,无数尊贵堆砌出来的高高在上的仙人,本当心怀天下,为生民造福,可心里竟全是私利、私欲、私情。
他勾起嘴角,露出点浅淡笑意。
美好的脸庞,月下清风般的笑容,不少人看得呆住了。
今晚好像美得像梦。
夜越来越深了。
偌大的主峰空无一人,明台玉树湿漉漉泛着碎光,地面砖块洁净得像镜子,桑蕴一个人行走在其中,步伐小心得像走在空旷深邃的海面。
她的内心很紧张。
除了藏书阁、琼玉崖,那只剩下一个去处了。
她是指,她的白羽根。
太重要了,白羽根是她目前唯一可能暴富的机会,她要抓住。
张献的洞府也无人看守。
他的洞府原本就不会有其他人,可是一路上不断有巡逻岗在巡视。
掌门他们将他看得很重要。
所有人都知道,掌门岳一尘看起来仙风道骨,实际非常贪图享乐。高楼华墅,钟鼓馔玉,名兵美服,金杯琼浆,全都是他所钟爱。
听说掌门的私人小金库可以买下人间的一座首都。
就这样一个人,却为徒弟建造了最好的一座宫殿,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
恢弘的一片建筑耸立在巍峨的山巅,细雨落下来的时候会化作白雪,轻飘飘地飞往在这座白金嵌蓝的仙人洞府,远看仿佛上天为墨绿重山尖部镶嵌了一颗发光的钻石。
好高的审美,好热切的爱心,好……有钱。
桑蕴站在敞开的宫殿大门外,十分眼热。
光是进门的白玉台阶她就爬了好几分钟。
难怪张献身材顶,平时锻炼很到位。
她悄悄摸了进去,贴着院子边缘,穿过长长的□□,跑过横跨东西的石桥,翻过数座假山和矮墙,艰难地找到主寝。
幸好走了很多很多遍,不然她还真的找不到。
她吹灭手里的灯笼,飞快开门关门反锁。
一进屋子就定了心,这里很安全,谁也不会来。
张献最多在静室修炼,他不用睡觉,入住这许多年,从来没有踏进过卧室。
那时她吵着要睡觉,他才想起偌大宫殿有这么一处放了床的地方。
当然最后也没睡着。
借着温润柔和的明珠灯光,将屋内情况扫视一圈,她更加放心——所有物品摆放都是那天早晨他们离开时的模样,这几天没有任何一个人进来过。
她的寻找路径非常明确。
先奔桌子。
桌下的地面撒了一堆茶杯摆件的小玩意儿,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凌乱的桌布。
她钻到桌子底下去翻那堆被扫下去的东西。
没有。
她又去窗边。
窗户是关着的,巨大又沉重的雕花木窗,镶了金玉明珠,她需要踮起脚才能够到窗把。
然后用力来回推拉几次,没能打开。
她喘着气放弃了。
料想夹在窗里的可能性也不大。
书案上更是一片狼藉,书籍纸张画册古董跟垃圾一样被揉皱碾乱,桑蕴皱着眉翻了许久,房屋厚重封闭,她都有些被闷出了汗。
最后,她撩开重重流云般的纱幔,爬上了那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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