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风卷着夜露扑面而来。
陆知鸢跟在谢尧身后半步远,珠花映着月色,珍珠上还缠着几根被生生被扯断的黑发。她却浑然不知,一路只盯着自己鞋尖看。
她轻轻提起手腕,垂眸看着发带勒过的浅痕,印子还没褪尽。
思绪飘远,忽而又忆起少年掌心的滚烫,带着薄茧覆在她的唇上,顿时耳根一热。
“别想了别想了……”她闭着眼轻轻晃了晃脑袋,慌忙低下头,提着裙子加快脚步匆匆越过谢尧,先一步进了院门。
谢尧看着她跑开的背影沉默不语,抬手按了按肩膀上的伤口。
这些时日他们都睡在一屋里,不过陆知鸢占着床,而谢尧随便在一旁的小榻上应付。
这会她迅速收拾好钻进被窝里,抬眼却见谢尧站在门边没动。他背对着月色,侧脸的轮廓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发呆。
她张了张唇,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谢尧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忽然开口道:“我去隔壁睡。”
“哦……”陆知鸢把话咽了回去,愣愣地应了一声。
她低头摸了摸发烫的耳垂,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
本就只是普通同窗、公事公办,安全起见共睡一屋……本、本来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现在她不禁去想,为什么突然要去隔壁睡?那明天呢,以后都这样吗?
不过陆知鸢还没有胡思乱想多久,便只听一声响动,谢尧哐地一声打开门,又面无表情地迈步走了回来,仿佛刚才的话从没说过一般。
他径直走到小榻边,掀开单薄的被褥干脆利落地躺了下去,后背对着她挺得笔直。
屋里静悄悄的,陆知鸢攥着被子眨了眨眼,犹豫半天还是试探着开口:“你肩上……需要上药吗?”
“不用。”谢尧的声音从被褥里传出来,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肩上还在隐隐作痛,不用去看,他也知道肯定破皮了。
那大小姐根本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劲。
陆知鸢又斟酌了一下,其实她还是知道一点的:“真的没事吗?”
“好得很。”
语气硬邦邦的。
这人惯爱说反话了,陆知鸢不大相信:“要不……”
仿佛不愿再与她多说,谢尧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冷淡:“闭嘴,我睡着了。”
谁睡着了还说话,这借口她六岁后就不用了。陆知鸢把话咽了回去,乖乖闭上嘴:“……行。”
那她也睡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翻了个身:“对了,那封信……”
小榻没动静。
……那她真睡了?
谢尧曲着一条腿,双手枕在脑后看向窗外,眼底一片清明,心底其实毫无困意。
信什么信的都不重要,对于这黑风寨的事情,他心底早就有了个大概,只待时机成熟一网打尽。
他又想起方才在床底时,唇瓣轻擦过耳垂的柔软,此刻在脑海里打转,挥之不去。
谢尧下意识地摩挲着指尖,竟又鬼使神差地轻轻碰上了自己的唇,像是还残留着少女发间的香气。
……等等,他疯了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尧猛地回过神来,瞬间僵硬地翻了个身,胳膊肘却咚的一声撞在墙上。
“怎,怎么了?”睡得半梦半醒的陆知鸢被惊醒,揉着眼睛就要坐起身来。
“没事,你睡你的。”谢尧龇牙咧嘴地忍着疼,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咬牙憋出一句。
“……好,那我继续睡了。”她懵懵懂懂地应着,又攥着被子躺了回去。没过片刻,就听到了少女平稳的呼吸声,显然是真睡着了。
谢尧却更烦躁了。
他又翻了个身,看向榻上缩成一团熟睡的人,心底莫名不是滋味。
凭什么只有他在这里胡思乱想,陆知鸢就能说睡就睡着,还能睡这么安稳?
谢尧自诩不是计较之人,却乐于在这事上与陆知鸢争个公平。
于是他越想越气,干脆翻身下榻,径直走到床边。
然后面无表情地把她摇醒。
陆知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头发已经睡得乱糟糟的,茫然地看着床边的人影。
谢尧在她脸颊上轻拍两下,十分残忍道:“起来,上药。”
陆知鸢:……?
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晨光朦胧。
完全忍不住地打了个哈欠,陆知鸢抱着被褥缩成一团。眼睛都块睁不开了,还要被拎起来给谢尧肩上上药。
以至于翌日醒来,她坐在床边揉着发沉的脑袋,不算睡得太好。回想起半夜被某个言行不一的人莫名其妙摇醒的事,眉头慢慢皱了起来,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是,他有病吧?”
…
好在陆知鸢不大记事,睡醒就和没事人一样了。
闲来无事,她独自坐在案前,摊开昨夜在床底那封书信细细看了起来。信纸早已陈旧得发黄,落款是十五年前,正是黑风寨大当家的姓名。
这封信是写给……她忽然联想到了什么,心底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可惜十五年太久,寨中没有任何书卷可以翻阅证实,只能等谢尧回来了再行商议。
但奇怪的是,她睡醒后还没瞧见谢尧人影。
余光忽然瞥见窗外掠过一抹发带的亮色。
“谢……”陆知鸢刚想出声,那身影却倏地拐进了回廊。她的指尖顿在泛黄的纸页上,秀气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躲她做什么?
谢尧没走远。
他靠在回廊的柱子后,衣摆被风掀起个小角。一见她发丝垂落的伏案身形,心跳就莫名快了几分。
他暗自皱眉,想不通自己这是犯了什么毛病。直接和往常一般回去不就是了?
只刚一迈脚,又调转了方向。
“……算了。”再去西边转一圈也无妨。
一直到日暮墙头,陆知鸢捧着粥碗坐在桌边。望着空荡荡的对面兀自出神,舀起一勺晃悠半天也没送进嘴里。
“你就吃这个?”
谢尧神情自若地迈步进来,看着她碗里清淡的粥,眉头蹙了下。
陆知鸢回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一整天,谢大公子您终于舍得露面了?寨里的饭菜都没油水,有多难吃你不知道?”
谢尧一来就被噎住。
他在军中吃过比这更差的,自然不觉得什么。
谢尧默了默,视线落在陆知鸢微微瘪起的唇角。忽然想起大小姐在学堂时,每日饭桌上总得有两碟精致的点心。
如今粗茶淡饭的,日后回去莫不是要说他苛待?
“走吧,”他转身往门外走,“带你吃点别的。”
陆知鸢愣了愣,见他脚步没停,忙放下粥碗跟了上去。
…
谢尧这回带她到了寨里一处偏远小院。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院子里正有个小孩蹲在地上,拿根树枝比划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一瞧见门口的身影,手里的树枝便啪嗒掉在地上,惊喜地朝屋里喊道:“婆婆!允策哥哥来了!”
接着便哒哒地快步凑过来,待瞧见谢尧身后还跟着个陌生女子,立刻拧眉仰着小脸问道:“你是谁?”
陆知鸢上前一步,低头叉腰半点没让着他:“你又是谁?小孩儿要先介绍自己,再问大人名姓。”
那小孩挺直腰杆神气道:“我叫阿诺,是婆婆的孙子!”
屋里的帘子被匆匆掀开,走出来位头发花白的老妇。只是走路时腿脚有些不便,步子迈得很慢。
“王婶。”谢尧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温和。
王婶笑着冲他们点头,抬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水渍,随即张着唇朝谢尧比划了几个手势。
陆知鸢这才惊觉她不会说话。
谢尧流利地和王婶用手势对话,正看得发怔,王婶的目光忽然落在她身上,带着点探究与笑意。
陆知鸢心里一慌,不知是什么意思,只能下意识摆了摆手。却见王婶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招呼他们进院,自己则又钻进了厨房里。
二人刚刚在院里的竹椅上坐下,陆知鸢便觉得腿边有什么东西在扒拉自己的裙摆。
低头一看,竟是招财。
“招财?”她又惊又喜,把小狗抱进怀里抬头看向谢尧。
“我没空照看,平日里都让王婶帮忙养着。”
“原来是这样,”陆知鸢将招财放在膝上,指尖挠着小狗的下巴,又抬手学着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你看得懂王婶的意思?像这样?”
谢尧点头道:“我幼时的乳娘也是哑女,所以会一些。”
陆知鸢眨了眨眼,很是好奇:“真厉害,那刚刚你们说了什么?”
“王婶问我们想吃什么。”
“那你怎么答的?”
谢尧伸出手,简单演示道:“都可以,她不吃鱼。”
陆知鸢又是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鱼?”她每次误食了鱼肉,身上都会起许多红疹,吓人的很。
谢尧自然是用眼睛看出来的。
他顿了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左手四指并拢又再握拳。
陆知鸢看得一头雾水:“这又是什么意思?”
“允策哥哥说你是笨蛋!”阿诺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抱着胳膊,一脸幽怨地看着她。平日里允策哥哥来都会教他武功,今天却光顾着和她玩了!
陆知鸢:“……”
她抱着招财站起身,扭头就往院子另一头走,决定不跟这俩人计较。
身后传来阿诺清脆的声音:“允策哥哥,你给小狗起名字了是吗,叫招财吗?真好听……”
“不是我取的。”
阿诺瞬间变脸,撇着嘴嘟囔道:“……哦,难怪这么难听。”
陆知鸢淡淡地回头:“我只是走远了,不是耳朵聋了!”
谢尧轻笑一声挽起袖子,随手捡起地上那根被弃置的树枝,拿在掌中掂量两下,而后沉声道:“看好了。”
话音未落,只见他足尖一点,身形却已如流云般掠出丈许。手中的树枝看似随意挥出,却带着风声凌厉,如惊鸿掠影。
手腕翻转间,枝梢已在暮色里划出半道残影。
“出拳要快,收势要稳。”谢尧收势回头看阿诺,“上回教你的拳法,有没有好好再练。”
阿诺攥着拳头点了点头,眼底像落了星子般明亮,扎起马步便依样挥出一拳。
“腰杆挺直。”谢尧屈指敲了敲阿诺的后背,“气沉丹田,不是让你憋着不动。”
阿诺吐了口气,咬着牙重新站好。动作虽仍显稚嫩,却比刚才有力了许多。
谢尧难得放缓了语气:“对,就是这样……再快点。”
他背手站在一旁,偶尔拨正阿诺的手腕。
陆知鸢抱着招财蹲在一旁,不知看了多久,才愣愣地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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