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停歇，应急灯光被柔和的甲板照明取代，游轮的剧烈晃动也缓缓平息，只剩下轻微的、富有节奏的海浪起伏。
甲板上，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狼狈收场。
王助理指挥着安保人员，将精神恍惚、彻底失语的孙曼带离了现场，并开始有条不紊地疏散和安抚那些被惊动的高管。
刚才还混乱不堪的顶层甲板，转眼间，便恢复了一种暴风雨后的诡异宁静。
只剩下封尽玄、俞锦鲤和封尽鸿三人，以及远处几个不敢靠近的安保人员。
海风依旧凛冽，吹动着俞锦鲤肩上那件属于封尽玄的西装外套，也吹乱了她精心打理的发型。
封尽鸿靠在栏杆上，手里那杯红酒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刚才被孙曼抓皱的衣领，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拂去一件艺术品上的微尘。
他抬起头，看向封尽玄和俞锦鲤，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温和无害，充满歉意的“兄长”面具。
“尽玄，弟妹，真是不好意思。”他轻声叹息，语气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无奈与疲惫，“没想到，孙总监她……唉，是我这个做副总的失职，没有及时关注到下属的心理健康问题，才酿成今晚这样的丑事，让你们受惊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又表现出了一个有担当、关心下属的好上司形象。
俞锦鲤看着眼前这个演技炉火纯青的男人，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生理性的恶心涌了上来。
“堂哥言重了。”封尽玄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被冰封的深水，“公司员工众多，堂哥日理万机，偶有疏忽，在所难免。”
“话虽如此，但终究是我的责任。”封尽鸿一脸自责地摇了摇头，他走上前，目光落在俞锦鲤身上，眼神里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切。
“弟妹，你没事吧？刚才场面那么乱，有没有受伤？”
他的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但俞锦鲤却从他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了一丝冰冷的、蛇一样的探究。
他在试探自己。
试探自己刚才在黑暗中，到底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俞锦鲤心中警铃大作。
她往封尽玄身后，不着痕迹地缩了缩，脸上挤出一个有些苍白却得体的微笑。
“多谢堂哥关心，我没事。刚才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幸好尽玄一直护着我。”
她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既表明了自己的“无知”，又暗中秀了一把“恩爱”，宣示了主权。
“那就好，那就好。”封尽鸿的笑容，似乎更真诚了几分，“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好，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就放心了。”
他话锋一转，又看向封尽玄，语重心长地说：“尽玄啊，我知道你脾气倔。但现在公司正处于关键时期，稳定压倒一切。孙总监这件事，我看，就定性为个人精神问题，低调处理吧。不要再扩大化，影响了公司声誉，也寒了其他兢兢业业员工的心。”
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句句都是为了公司大局着想。
但俞锦鲤却听出了其中**裸的威胁与警告。
他在告诉封尽玄：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往下查了。否则，就别怪我拿“公司声誉”和“员工人心”来压你。
俞锦鲤紧张地看向封尽玄，不知道他会如何应对这种道德绑架。
封尽玄却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俞锦鲤肩上那件有些滑落的西装外套，重新拉好，动作轻柔。
然后，他才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堂哥。
“堂哥说得对。”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让俞锦鲤感到一阵寒意，“稳定，确实压倒一切。”
封尽鸿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所以，”封尽玄话锋一转，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为了确保公司未来的绝对稳定，我决定，在下周一的董事会上，正式提议，启动集团最高级别的‘内部安全审查’程序。”
封尽鸿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我要审查的，不是某个员工的精神问题。”封尽玄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甲板上，“而是我们整个集团，从项目工地，到游轮安保，再到高层人员的背景，是否存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安全隐患。”
“毕竟，我的安全，就是集团最大的稳定。不是吗，堂哥？”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让封尽鸿无法拒绝，也无法反对的阳谋。
俞锦鲤在心里为封尽玄喝了声彩。
她以为，封尽鸿这次总该撕破脸皮了。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这个男人的可怕。
封尽鸿脸上的僵硬，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随即，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露出了一副“痛心疾首”和“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封尽玄的手，语气激动，充满了兄长对弟弟的关爱与自责。
“尽玄！你说得对！你说得太对了！”他一脸沉痛，“是我糊涂！我只想着息事宁人，却忘了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你放心，这件事，我这个做哥哥的，一定全力支持你！”
俞锦鲤：“……？”
这剧本不对啊！
封尽鸿的表演还在继续。
他转过身，对远处正指挥工作的王助理，大声吩咐道：“王助理！你立刻通知下去，成立‘总裁安全专项小组’，我亲自担任组长！一定要彻查！把所有可能威胁到尽玄安全的人和事，全都给我揪出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大义凛然，仿佛他才是那个最关心封尽玄安危的人。
那些还没走远的高管们，听到这番话，纷纷投来赞许和敬佩的目光。
俞锦鲤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神一般的反转。
封尽玄打出的一记重拳，就像打在了一团最顶级的太极棉花上。
非但没有伤到对方，反而被他借力打力，顺势将“内部审查”的主导权，牢牢地抓在了自己手里。
一场针对他的阳谋，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成了一场由他主导的、表现自己“兄弟情深”的政治秀。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封尽鸿演完了全套戏码，才松开封尽玄的手，脸上重新挂上了那温和的笑容。
“尽玄，你放心。有哥哥在，以后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说完，他才带着满意的神色，转身，在一众高管的簇拥下，缓缓离去。
那背影，从容，优雅，像一个刚刚打赢了一场漂亮胜仗的将军。
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俞锦鲤才感觉自己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老板，”她看着身边这个男人，眼神复杂，“我们……好像输了。”
“不一定。”
封尽玄没有回应她的恭维。
他只是转过身，和她并肩站着，一同望向远处那片被城市灯火映得明明灭灭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海面。
海风吹来，带着一股咸腥潮湿的气息。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许久，俞锦鲤才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的疑惑。
“你……是不是早就怀疑他了？”她轻声问，“为什么？”
封尽玄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望向了某个尘封已久的遥远过去。
“三年前，”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像被海风吹散的烟，“我出过一次车祸。”
“官方的调查结果，是刹车失灵。但我记得很清楚，在那辆失控的卡车撞向我之前，我看到了堂哥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路口。”
“他坐在车里，隔着车窗，对我露出了一个和今晚一模一样的，温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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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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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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