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便衣从内袋取出手铐，将犯人一一制服，又迅速收拢了队形，将闻、李二人围在中间，秩序井然，在专业性和心态控制上完全没输给后来的这批匪徒。
“你和警方有联系？”李毌机低头看了眼，很熟练地将闻山白交给他的武器握在手中。
而闻山白已经跪倒下去，抱紧了上半身，开始有些出汗，但声音还是镇定的：“嗯。”
李不以为然道：“这几个能算什么人质，他们会在意喽啰的命？”
“当然不会……他们，在意的是这个现场，会留下什么证据……”
“证据？你还没习惯他们的老手段吗？不过一把火的事……
“等等，你是说？……”
就在便衣刑警形成的包围圈外，匪徒们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将他们困在中间，并一步一步缩小着范围。
有便衣试图突围，但很快被步枪的威慑拦了回来，就像羊群被鬣狗围堵驱赶那样，多少有点狼狈。
李毌机朝那些人身后更远处看了看，突然明白闻山白所说指的是什么。
“放火，在别处都可以……但这地方就剩些钢筋水泥，要烧干净……就更奇怪了。”
闻山白的声音轻了些，但对疼痛的感知反而麻木了些。
退无可退，就目前形式来看，再这样下去，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他们被持枪匪徒活捉，下毒也好，拍晕也好，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转移到合适地点毁尸灭迹。
得做点什么，至少不能再这样趴着，可恶。
吴缺留有后手，她想过；但能不能活着回去，她没想。
那些家伙会怕什么？无非是不敢让人死在当场吗……而死在当场，又有何难……
……
“又下雪了啊。”
任蓝在四合院的屋顶上坐了一个早上。
院子里的地砖还是那样散乱着，没人去还原。靠近老水井的地方，新动的土堆得很高，而藏在青灰瓦片缝隙里的旧泥，已经被那些来调查的人擦干净了。
她不记得，上次这么安静地一个人待着，是什么时候。
太安静了，安静得很不习惯。总是停不下来的手机短信，就在几天里骤然缄默了，除去闻山白和李毌机，竟再没别人的消息。
听见身后梯子摇摇晃晃，爬上来人，她才道：“又下雪了啊。”
“不会下太久的，一会儿就停了。”
这也是任星好几天来，说的第一句话。他抬头去看，天上的薄云淡淡一层，挡都挡不住东南的灿烂阳光。
然后俯下身来，将一条毯子轻轻披在任蓝身上。
“星星，我想去爬山了。”任蓝接过毯子，眯上了双眼。
“你好几年前就这样说过……”
“……是啊，为什么，一直没去呢？”
任星往前走了半步，在任蓝的右边，往下几格的瓦片上坐下。
将近年关，从前这时候，空气里都会有点硝烟味，细碎的红色纸屑飘散在雪地里，粗陋的染料便也会融进雪里。
薄雾中有淡淡的蒸汽，从每一处熬着高汤、蒸着包子的灶台上升起，散出门户，散到每一条小路，引着人往温暖的地方去走。
十年了，即便是郊区，终归没人再放烟花，最热的光点竟是几个小孩子手中燃起的冷焰火，噼里啪啦，站得远了就听不见声音了。
任蓝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还是不好，只是觉得陌生，关于老家的记忆，好像还没从那些热闹里走出来。
有钱人家的孩子家教都很早，打记事起，任蓝就常听母亲念一首《十五从军征》。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好像才明白这首诗的意思。
“姐，对不起……”任星默默抱着双膝。要说没有悲伤，那是不可能的。可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天子一怒，雷霆千钧。
没有说话的这几天里，看着检察院的人进进出出，他只能把一切压在自己一个人的心底。筹策也好、欣喜也好、后悔也好，压得太重太重，再加一根针上去，就会崩溃。
任蓝也是一样，压着太多不解和生气。
但与任星不同，就是这个早上，她独自一人在屋顶坐了几个小时。就在这段时间里，她才发现，对于整个老家，除去逢年过节，自己就没在这里认真生活过，像个局外人一样。
热闹也好，清冷也好，在高楼林立、荒烟稗草中奔波多年的自己和它们都融不到一起。所以，也就没什么资格去问那些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身体难得这么轻，思绪也难得这么空。
于是，任蓝只是摇摇头：“哪有的事，你要是愿意说话，就很好了。
“咱妈你也知道，一生刚直，很多时候，未必周全得了许多……
“她前几天，可能就是在气头上，你也不必……”
“姐，”任星略有些哽咽，但挣扎着把那种情绪咽了下去，默默打断了任蓝的话，“这事就是因我而起。你不用劝什么的，该想的，我早都想完了。”
任蓝愣了愣，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嘿，真是的，怎么老记不住，这个弟弟，很多年前，就已经长大，还比自己高不少了。
于是笑道：“……好。”
“过几天，就去爬山吧。我已经找好了地方，温道长还租了车和帐篷，李哥、山白姐、随师傅，你想喊上谁就喊上谁，咱们一起去吧。”
“……星星，你不怪妈和我，擅自决定了你的……”
任星转过头来，有点委屈，然而还是笑着：“我就那么像白眼狼吗？你还是觉得，我是想回到自己亲生家庭里去？所以才做了这出？”
“没有……可能是太忙了吧，都没好好想过你的事，所以现在，还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
“关于你的身世，什么时候发现的，我都不知道……”
“可能比你们想得都要早很多。十二岁的时候。”
“……这么早？”
“也是无意，很小的时候，看到过那张领养证明，虽然后来就被妈藏起来，再也没见过吧。姐，你也知道随师傅那人，表面上听咱妈调遣，满脸正人君子，可背地里还那么多不好的癖好，可不敢被咱妈知道。你们不方便出入那些地方，抓不住他把柄，我可抓得住，拿来要挟一下，问出当年的事也不难。当然，随师傅最拿小孩子没办法，发个誓拉个勾就过去了……
“谁收留的我，谁扔掉的我，要站在哪边，太容易想明白了……”
“星星……”
“哈，至于现在这事，我只是想赶那些人走而已……他们自己不好好寻出路，赖在这里，既想做黑活儿，还不想担责任，出什么事，就让咱妈担着，这算什么？就凭他们祖上当年，呵，都快大半世纪的旧事了，还得替他们卖命吗？
“我知道，咱妈当年是被水龙门的人救的，手艺本事都是从那里来的，可这些年，还的还不够吗？连人命官司，都要尽力促成无期，让他们的人活着，可他们呢？一出什么事，跑不了就供出咱妈来当挡箭牌，明明咱妈没参与的事……
“我知道，任家家业已经很大了，‘江湖道义’这种东西，扔不得，一旦扔下，就是墙倒人推、万劫不复。所以这件事，咱妈做不得，你也做不得，只有我这个，原本就来自水龙门后裔的‘白眼狼’能做。
“官方的人要遣散他们，总不能怪到你们身上。交给检察院的任家涉黑的证据，只是看上去吓人，现在这么久了，他们那么专业，应该看出其中被我造假的成分了。所幸木已成舟，成命收不回来了吧。”
“可是星星，那些人……不会那么容易被遣散的……至少会找你要个说法……”
“姐，我不论走到哪里，带的可都不止一双眼睛。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
“嘿……”任蓝无奈笑笑，“真是，我还是老把你当小孩子。老想着，你比我小九岁，刚来的时候，跟个豆包似的……”
说完刚刚那些，见任蓝并不动怒，任星如释重负，便蹭过来，抓着她的胳膊：“啊？人家现在不可爱吗？不像豆包了吗？”
任蓝只好嫌弃地甩甩：“去，别想卖萌混过去。眼下这事以后再说……十二岁？跟踪随师傅？你那时候就敢一个人去清水河了？”
任星一愣，没想到他姐问的是这茬，连忙解释道：“……呃，那个，我什么都没做啊，谁知道随师傅他那老相好做的是红灯区的生意，我也没办法啊……”
“呵，行啊，你抓了他的把柄，我就不信他没你的把柄，等哪天好好问问……”
“诶不是，姐！我错了！哎，哎，你问随师傅可以，但千万别告诉妈啊……”
……
任家的事大概有了眉目，可与此同时，燕京地铁13号线，终点站，余弦也才应阿极所托，刚到目的地附近。
她伸了伸懒腰，活动活动筋骨，从地铁口出来，面对着荒凉的旧建筑区，听着远处工地轰鸣的机器声，还有货运火车呼啸而过的嘈杂，还不知道，看似稀松平常的地方，里面的情形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闻山白用目光测量着行动路线，距离要下手的目标，只有三步。
她这时候的表情，就像劳累了一天的屠户，看着最后一头待宰的牲口一样，必须动手收拾，可又想拿出各种貌似仁慈的借口，来劝自己偷懒。
她暗自嘲笑了自己，明明是害怕吧。都被逼到绝路了，竟还有功夫考虑该不该反击。
记得肃衣开玩笑时曾说过，那个地方，是最合适下手的位置。
那么，就看看是不是吧。
需要支开的，是刑警队来的队长，他刚好控制着那个小头目……
所以……
“司徒警官……”闻山白捂着左侧肋骨，勉强站起身来。
就在司徒队长回头看她的一瞬间，毫无预兆地，她像激发出身体里最后的全部气力，猛然冲过去，右手从口袋里拔出一根簪子大小的小刀，朝那人脖子大动脉处，狠狠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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