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年夏季雨水少，路面上都是一扬便起的尘土。
要说具体日子，似乎是十五或十六，月亮的冷光一程无阻地倒在大地上。乡间新修的水泥路，白得发亮。
闻山白在湘北的山里，独自开着租来的车，搜寻着什么。
一个小时前，她在一家小旅店吃了点东西，不抱希望地跟店主聊了两句，问起有没有见过一位波浪卷长发的姑娘。
店主却一脸神秘兮兮，环顾了四周，见屋里除了几个办丧事晚归的和尚，没什么别的客人，又瞧着闻山白平静严肃的神情，才奇怪地问道：“警察同志吗？你们在抓人？”
闻山白看了眼对桌还在假装吃饭的师警官，想了想，掏出了口袋里对方的警官证，问道：“跟踪那姑娘的人，你认识？”
“嗨哟，我怎么可能认识那种人……”店主像是急忙撇清关系，“我就是个本本分分开店的。”
师警官朝这边看了一眼，诓道：“小偷而已，至于那么紧张吗？”
店主愣了愣，赶忙打了个哈哈，看着就这两人，好像也不会是什么大案，才摆出严肃配合的神情，道：“我还以为什么人呢，那两个家伙，看上去不咋凶，但都带疤的……原来就是贼啊……啊，那位姑娘也是你们的人吧？线人？”
闻山白赶紧伸手打断，道：“还请您告知人去哪儿了，多谢配合工作。”
听到这种官腔，店主似乎更加相信这两人就是便衣出巡，一脸兴奋道：“就前面山里头，哦，我知道了，前几年文物局的人还来考察过，却没挖着东西，说是技术不够还是什么，把地方先封起来了，那两个贼，不会是偷挖坟的吧？”
师警官朝闻山白看了一眼，闻山白皱着眉，似乎还没想明白。
反倒是师警官有点急，对店家道了声谢就赶着往外走。
闻山白连忙追上去，拍了拍她的肩道：“这里又不是你辖区，管得了这个？”
师警官脚下一停，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来这儿。一开始只是闻山白觉得陆芊有事，不放心跟过来看看，才叫上的她，眼下怎么又牵扯到盗墓贼了呢？
她奇怪道：“那陆芊，不你朋友吗？就算跟踪她的只是盗墓贼？你不担心？”
“未必是盗墓的。”闻山白摇摇头，“再说……她又不是普通民众，论职级，陆芊那检查官的头衔还比你大点。论脑子，你我加起来，有时也未必比她转得快，她不可能被这两个人拿住。”
师警官被她的话噎住，只道：“行行行，你说怎么办吧。”
而闻山白直接向她伸出了手：“你还留在这儿，等我电话，我开车进去看看。”
“哈？就你那三两下的功夫，我留这儿？”
“陆芊还一点都没练过呢。”闻山白叹了口气，试图按住师警官爆棚的正义感，“我就假装是自驾游的，往山后那边不还有座云台观吗？那些人明显有目的，再穷凶极恶，也需考虑正事，不可能随便逮着一个路人就动手吧？何况这里不是你辖区，陆芊职级比你高，万一她在执行公务，你不管不顾冲上去，造成什么后果怎么办？”
师警官脑子被绕乱了一下，再一想，自己本来就是闻山白叫来的，这么做确实有点冲动。只好将手里钥匙递给她，又晃了晃手机，道：“好好好，我等着给你收尸呢。”
“多谢。”闻山白朝她点点头，便开着那辆车进了山。
……
但那天事情的发展，还是远远超出了闻山白的预料。
在她将车开到一处人字环山道时，发觉不远处有动静，就把车停在了路边一块巨型广告牌后，拿起望远镜观察。
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发现站在那儿的竟然真是陆芊，不仅如此，她身上的衣服不知怎么被扯烂，整个人还站在山石上，保持着高傲的姿态，独自面对着两个跟踪者。
闻山白心里一急，差点就要开车冲过去，谁料就在这时，就听不远处有人大喊：“弄死他们！”
闻山白手抖着迅速抓起望远镜，只见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三个人，冲上来与这二人搏斗起来。
后来的这三位，每个人都手持短刀，凶悍非常。三打二的优势下，原本没什么悬念，谁知就在这时，其中一个跟踪者首先掏出了一把枪，直接命中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身形相对瘦弱的人。
就见那人直挺挺倒了下去，一点动静都没了。
要说一起的另外两个人，也算反应极快，当下就一人引诱，另一人奇袭，将持枪的歹徒按在地上。可就在这时，另一个追踪者也掏出了枪，打中了从背后压制同伙的人，所料不及的是，那个刚刚负责假动作的人，也很快抽出身，一刀扎在了这个人后心窝的位置。
混战场面过于激烈，闻山白根本没看太清。
只记得枪在两伙人手里抢夺了一阵，被甩得很远，而那些人很快都各自负伤，在战局陷入死寂，双方互相压制得无法动弹时，看上去最没威胁的陆芊……捡起那把枪，不分敌我地，打死了伤情最轻的一个，又拿起短刀，给还没死透的另外两个，扎了下去。
闻山白原本按在拨号键上的手指突然就停住了……
要喊师警官吗？喊过来的话，抓谁？陆芊？
她早已混乱的脑子，这下彻底空白下来。她仍然举着望远镜，看着陆芊。
陆芊手里握着那把刀，一点一点地切割着其中一人的尸首。
那时候的陆芊，身形显得那样小，刀也在她并没有几分力气的手中显得很钝，没动几下，就像失去了力气，退到一边，气喘吁吁地看着满地狼藉。
和在那场经年旧梦中一样，闻山白终于开着车冲了过去，一下车就抱住了陆芊。
陆芊恍惚没抓稳刀，掉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人是闻山白，呆了许久。
“以后不许管这些事！不许管！你不要跟着我！”
陆芊反应过来，哭喊着，捶打着闻山白，可闻山白那天，只是由着她，一个字也没解释。
……
耳丹首都曲谷城里，闻山白向任蓝解释完了自己的梦，或者说回忆。
任蓝听到这里，仍然觉得有奇怪的地方，追问道：“如果说，那天出现在湘北的追踪者，是张古夏的政敌派来处理陆芊的，陆芊出于自保弄死他们，也算合理。可是，后来冲出来的三个呢？是什么人？为什么也要杀？”
“耳丹这边的人，或者说，是是雪局长收编的江湖势力……或许也曾属于令堂的旧部。陆芊只是在驱虎吞狼，毕竟是局长和张古夏可不是一路人。至于陆芊自己，看上去似乎是张古夏那边的，可她明显有自己的想法。把所有人除掉，当然是为了不走漏风声，暴露自己真正的意图。”
“这么说……现在耳丹这里的人，还记着陆芊和你，就是因为这个？”
“嗯……说来惭愧，虽然这几个人在C国要么是黑户，要么是非法偷渡者，但尸体曝于荒野，影响也不可能小。所以，尸体一定要处理。
“藏尸的办法，是我找的……还记得那家旅店的几个和尚吗？办丧事却没有亲属陪同……也是很巧，那天死的是位独居多年无儿无女的鳏夫，我借用了他的新坟，埋了那几个人……”
听到这里，任蓝依旧觉得不对：“既然那时候，那三个人已经是是局长的人，为什么，是局长没追究下去？还有师警官呢？”
“是局长当然查了，凭她的能力，能找不到张古夏？拿几个外国流民的命，去威胁当时位高官显的国家财政部副部长？那时候她可还没调到燕京呢。更何况，这几个死人身上的秘密，绝对不少，要是彻查，还能把她的身份，甚至背后的耳丹、河梁也牵出来，解释不清，只有默许。
“至于师警官初出茅庐，经验不足，我当时打电话跟她说没事，她就去查那个看上去有鬼的旅店店主了，没想到真查出点小案子，交接给当地同事了。”
“原来是这样……那陆芊的做法，真是……一言难尽。”任蓝苦笑着摇摇头，“兔死狗烹了是局长的人，没什么表示不说，身后反倒借那个小杀手的力，让你接触是局长，也太不讲道义了点。”
“因为那之后还发生了一点事，陆芊不好对付，但我的确是个没背景的外人，三番两次被人针对过。陆芊分心关照过我一两次，其它时候，我无意麻烦她，便去找师警官，也算给师警官送了几回业绩。
“陆芊或许是担心她死后，还会有人找我麻烦，才把我推给了是局长和任家……她也算准了，既然是局长是耳丹或者说河梁的人，这个忙就一定会帮。毕竟……张古夏要做的，可是真的威胁到这小国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引擎声，转头一看，原来从森林里开出一辆绿皮卡车，直奔她们而来。
任蓝侧头看了眼一旁的温起，发现他也早醒了。
来人是几个荷枪实弹的当地土兵，为首的那个见了任蓝行了礼，又朝旁边的温起点点头，才过来要对闻山白动手。
任蓝看出这几人的身份，伸手拦在了闻山白前面，道：“要动她，先见了你们首领再说。”
几人用耳丹语小声交流了几句，便也没再说什么，指着卡车，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坐上颠簸的皮卡车后，闻山白一路都在看着车外，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国家。不知什么时候，卡车经过一条小溪，她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许久，直到车开出能看见小溪的范围。
原来，小溪上停泊了一艘船——一艘形制酷似明朝民间木舟的小船。
就在那时，她突然有种没有根据但足够浪漫的想法。或许陆芊讲的那个出海远航的故事，从头到尾都是真的。
故事里的人，再次离开大明后，又散作满天星，在这个世界的其它角落，重新安身立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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