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炎热的午后,比往常闷热许多。
金銮殿上,付濯晴力倦神疲,才将一人打趴在地,此人虽还有挣扎迹象,却再无翻身之余。
随之,她一脚将其踢翻身,剑尖儿利落抵过此人脖颈上,殷红血迹慢慢渗出,她听此人诚心忏悔求饶。
“皇姐,皇姐饶我一条命吧,我只是太想登上皇位了,才会对你那没名分的驸马动手,我后悔了,皇姐,我认,我认输。”
“弟弟求皇姐,饶弟弟一条命,求你了,皇姐。”
付濯晴乃华礼朝长公主,与她这位皇弟,同父异母,原本依父皇所言,最后谁能登上巅峰之位,但凭本事,可她这皇弟偏要拿她的软肋做挟,还差点——
差点将她心爱之人给害死,若非府上下人发现及时,唤了太医,她的驸马便要毒发身亡了,尽管此人乃她血亲,她也再饶不得。
杀父皇,欲对除她之外的百姓动杀念的皇子,活着也是祸害。
既如此,那便杀了吧,不然她来日登基之喜,也无法畅快。
突而殿外艳阳高照的苍穹,阴云低垂,狂风骤起。
值守的下人已被付濯晴打发去别处,阖着并不严实的朱红门被狂风一下吹开,撩过她刚因跟人动手而松散的几缕乌发。
她身子缓缓下倾,乌发有意无意横扫过她这皇弟脸颊,竟吓得他脸泛抽搐,身子不由后缩。
付濯晴唇畔殷殷一笑,手中剑轻挑起皇弟下巴,忽而长空一计电闪雷鸣,闪过她阴戾的脸颊,毫无温度地话,就像殿沿刺雨,扎得人生疼。
“当你杀死父皇,给我的驸马下毒,欲夺走他的性命,皇弟你就该想到会结今日之果,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地上的人被挑断了手脚筋,跪跪不起来,话也苟延残喘,她就静静看着他,颤颤巍巍抬手,欲抓住她的裙摆。
“我给你解药,放我一马,我,我夫人马上要生了。”声音甚至带了哭腔。
“解药我会自己去抢,至于你,你的软肋与我何干,很快她们便会下去陪你了。”付濯晴脚步故意往后一挪,那手直接扑了个空,往地上一栽,命悬一线,她滞在皇弟脖颈处的长剑,狠狠一抹,地上的人只泠泠留下半句,“你会后——”,不再喘气儿。
她唤来宫人将这金銮殿好生打扫干净后,长身离去。
天河倾泻,暴雨如注,不过一会儿功夫,青石地上积水于表。
即便付濯晴撑伞走下马车,几步上了长公主府外台阶,也难免染湿裙摆。
焦急等在门口迎她的嬷嬷,见平日里素雅洁净的公主殿下,满脸疲倦,秀发凌乱,锦衣绣袄上血迹和雨水斑驳,但那手中拿着的瓷瓶却干干净净,嬷嬷下意识上前搀她,眼中疼惜,话显关心:
“公主殿下,可有哪里受伤?”
付濯晴勉强一笑,摆摆手,“无碍,嬷嬷不必担忧。”她将瓷瓶递给嬷嬷,“这是解药,把它拿去给驸马化水服下,要快。”
“那殿下呢,太医就在春心堂候着,好歹也让太医先给殿下号个脉。”嬷嬷还是放心不下,她打小伺候公主殿下,早把殿下当做亲人了,眼看身上血迹,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号个脉不会耽误殿下太久的。”
付濯晴应下了,穿过长廊时,她高挪了眼天,乌云团子低垂,暴雨丝毫没停得迹象,看来还要下许久,幸而晌午钦天监告知午后长雨,她得以提前告知官员,注意城中积水。
她长舒一口气,才跟上嬷嬷步伐回阳春堂,床榻上睡着的男子目色秀颜,脸色却异常惨白,一口一口的药喂下,依旧不见醒的迹象。
天暗得不见傍晚,边连瑱睡了太久,醒来时双目迷离,缓和许久。
他才侧目轻挪,床畔处,付濯晴睡颜并不安稳,眉心长皱,他慢慢抬手,在快触到她眉心的一瞬间收回,目光朝床里躲去,素日那么一个受不得身上半处脏的人,此刻却发髻不整、衣衫不洁地趴在榻边睡着,忽而他嘲讽一笑,眸中直接失了往昔虚情假意,憎恶裸露于表。
许是长公主白日太过劳累,他起身动作并未吵醒她,窗外大雨倾盆,房内长灯昼明,尘粒子中的血腥气早已散尽,隐隐的海棠花香隽永,是他垂眼所及之人身上的味道,很淡很清,他永远记得这味道,也记得他初遇长公主的那天。
华礼二十年春阳下,一个午后,他扶着自己爹娘灵柩出城安葬,路上遇到给他让行的马车,那马车上海棠窗扉处摇曳的锦帘,似有似无散着海棠香。
也是他第一次憎恨此味道。
边连瑱生于市井,父母相爱,家以做瓷制煎药罐子为营生,本能安稳过一辈子,谁知忽有一日,官差拿着长公主口谕,信誓旦旦地说他爹娘卖的药罐子害死了诸多百姓,要抓他爹娘前去衙门审讯。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百姓哪里是官差的对手啊。
于是,边连瑱爹娘留他看家,二人结伴,身板挺直前去衙门,结果通知他去收回来的,是爹娘的尸体,没有明察,草率了结,就是草菅人命,然他探得这桩案子是经长公主手,一锤定音的。
爹娘下葬那日,进城的马车前室牌子上清清楚楚写着长公主府,他记下了,安抚爹娘英灵过后,他便等在长公主每日下朝出宫的必经之路,见马车临近,借机昏倒,又是那阵若有若无的海棠香。
再醒来,边连瑱亲眼见到了这位长公主,他什么也没问,长公主也什么都没说,他本就有自己的复仇之法,不指望天潢贵胄能为他一介平头百姓做主。
长公主能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他爹娘,他难道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杀了她?
当然能了,潜在这座府里,伺机而动即可。
慢慢,他从下人一步步成了长公主的帐中客,也知道了她的一些事,一个与自己亲弟弟争夺皇位的人,最在乎的便是能否登上帝位。
边连瑱在心中默默绸缪,将欲在她昏沉睡着杀掉她的心思后延,延到他觉得合适的时机,就是眼前。
未免人醒来,他先轻手轻脚起身下榻,又将长公主抱上榻里,他在榻外,将她四肢捆好后,他才拿出自己藏在引枕里的匕首,朝着她的腹部利落捅了一刀。
付濯晴一下被疼醒了,手下意识去打行刺她的人,却看到了她的驸马眼中丝毫无往日欢帐真情,那恨不得扒她筋抽她血的眼神,让她感到陌生。
杀皇弟,并在皇弟府上杀人取药,耗了她太多力气,才睡得这般沉,待反应过来,却发现她双手双脚都被锢住,浑身无力,就连声音也弱得可怜,甚至脸颊被驸马双指紧紧捏着。
“我怎会让你喊人呢,长公主殿下。”
“匕首上淬了软酥散,药效很快的,殿下是不是感觉浑身无力?”
话声阴冷,十足讥讽。
付濯晴看着他俯下身子,另只手使劲摁住她伤口处,血很快顺着她的衣物渗在身下软褥上,她疼得眼泪不自觉落下,眸中全然疑惑,双颊被人捏得声疼,发不出丁点大点、连续的声音。
“你,你如果杀了,杀了我,我朝群龙无首,会,出乱子的。”她被摁着的伤口处,不停泛痛,声音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她父皇死在皇弟阴谋里,如今皇弟也死了,她如果再死了,华礼朝就完了,官员无首,百姓惶恐,华礼朝将无宁日可言。
边连瑱摁着她伤口的手,又加了把劲,“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要杀你,为什么不问,都死到临头了,你居然还在乎旁人死活。”他怕门外值守的嬷嬷听见,声音压得极低,却又义愤填膺。
付濯晴看着驸马咬牙切齿地模样,觉得陌生极了,就像往事一场梦,梦醒刺骨之痛,告诫她这是真的。
她的驸马要杀她。
檐下雨势愈发大了起来,嬷嬷在门外打了个哈欠,公主殿下吩咐她无事不必管里头事,她仔细守着即可,屋里一直没声,想必公主殿下也睡着了。
边连瑱故意没一刀给长公主个痛快,就是想看人不甘心,不甘心死在即将称帝的前一日;不甘心苦心经营多年的筹谋,毁于一旦;更不甘心为什么她待他这般好,却毫不留情对她痛下杀手。
死到临头了,还在为华礼朝考虑,凭什么!
凭什么她不问,到底凭什么!
不问是吧,边连瑱手加了把劲儿在她伤口处,他指缝、甚至衣袖上都浸了她的鲜血,他偏要说。
付濯晴眼睛不知何时阖上,耳畔声音愈发小了,小到她将当街昏倒的驸马带回府中,由她近身嬷嬷安排其成了她院中的下人,几日后,她第一次见还是下人的驸马,折弯了腰骨给她敬茶。
嬷嬷告诉她,是驸马求着嬷嬷,来给她敬茶,感谢她的容纳之恩。
声音如同雨点滴落地上,需仔细听才能听着。
后来,付濯晴派人调查过驸马遭遇,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便跟驸马解释了,药罐一案并非她所为,乃她皇弟所为,也从那会儿开始,驸马渐渐接近她,口似含蜜说着:
“长公主殿下深明大义,为之洗净冤屈,天下有长公主这般英勇之人,乃万民之福。”
此后更是一步步走进她心里,成了她的驸马唯一之选,二人如胶似漆,她准允府上下人称呼他为驸马。
渐渐,父皇也在她的软硬兼施下,同意她将其迎进府中,只等婚事即可,可结果呢,结果父皇被弟弟杀了,驸马一刀挥向了她。
付濯晴眸中流不止地眼泪让她眼睛露了条缝明,隔着厚重,眼前人那恨不得要她立刻去死的眼神,直接印在她脑海里,看样子这人想杀她,不是一日两日了。
忽而她喉中轻呵一声,扯唇散笑,一个浅浅小窝在她被边连瑱紧捏着的脸颊上昙花一现,笑自己养了个仇人在身边。
紧接着她身子泛轻,疼痛散尽,一晃又到了金銮殿上,她杀死皇弟时,人没说完的那半句“你会后——”
付濯晴想,那整一句应是“你会后悔的。”
看来皇弟未说完的话里,是她的阎王殿啊。
付濯晴前思后想,边连瑱只能是皇弟藏在他身边的奸细,从此人昏倒,挡她前路,到今夜不眠雨,就是蓄谋已久,只为伺机杀她的。
看来皇弟的话,也是够了解她,她的确后悔了。
后悔那日春阳,将一人带回家。
付濯晴唇畔再度缓缓吟笑,她笑自己在朝堂以德服人,到最后她却以德服不了枕边人,更不甘心她三更死,他却能活到再见朝阳。
她恨自己不能手刃这个忘恩负义之徒,恨死他了,只能在心里诅咒他:
诅咒他死后轮回,生生世世遭人所厌。
深夜,天光无朗,雨声势微浅停,屋里孱弱的火光没了最后一点火星子,床榻上的两道身影一下遁入幽暗,不听余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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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棠雨生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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