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蒙蒙亮,雾霭待开。
付濯晴醒得比边连瑱早些,她身子朝里躺着,边连瑱从后抱着她不撒手,她也没打算这么早就起,只轻轻将身子转到他怀里,接着阖眼去寻她刚做过的梦。
一个有她和边连瑱的梦。
梦里是一个花团锦簇的春夏之际,付濯晴也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公主,这日她随父皇母后一同去都城外的围场狩猎。
“哎呀,也不知这猎有什么好狩的,年年来,年年都没个新鲜劲儿。”付濯晴坐在行宫自己的殿宇里,跟贴身侍女吐槽。
其实她心中早已有了点子,她想骑马去一个空旷的地方,躺在草地上看夜空,远离这行宫的喧嚣与束缚,好生享受一番春日花香。
行宫围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付濯晴总觉得自己看遍了行宫寸寸草地,想换个干净之地走走,她白日里央求父皇母后,这日傍晚,晚霞绚烂,她连同她身边的侍女一同出来,背地里还有父皇母后暗中给她的侍卫护着。
河边青草地,广袤无垠,晚风拂过之处,皆能嗅得鸟语花香,还有付濯晴身边开着的不知名野花。
侍女不明所以,蹲下身子道:“殿下,这湖有何好看的,竟吸引殿下特来相看。”
付濯晴双手够着后脑勺,躺在青草地上,“不觉得空气中的气息跟行宫不同嘛,行宫里的那群人啊,甚是虚伪,各个笑得跟朵花似的,心里十八般肠子弯弯绕,让人看了不由犯恶心。
不光是群臣,还有那些与本公主相龄的男女,说是围场狩猎,让本公主挑选合适的驸马人选,可我瞧见那些人便觉得他们品行不端,何来相处一说。”
“可是殿下连那些王宫贵族的公子都不曾有过接触,如何断定他们品行不端呢。”侍女不解,自家殿下寓意何为。
付濯晴伸手想摘一朵野花,在手中把玩,手伸到□□处,又松了手,还是算了摘,“世间情爱,原本无意之中,若刻意为之,即便他们当真是举世君子,貌若翩翩,本公主也不愿高看一眼的。”
她想要的感情啊,自然是无意之中,落花流水,彼此情深。
付濯晴身边的侍女懂了,这侍女本是自幼来她身边的,说起来比她还要小上两岁,原本不懂也情有可原,她今载不过十七,可是做侍女的,总是学的快些,才不被主子嫌弃,自然而然的也就懂了。
不过公主殿下待侍女极好,自然也不会有被嫌弃的份,可当侍女的,却还是要时时刻刻为主子警着神儿才是。
“所以,公主想找的情郎是一见钟情的意思。”一旁的侍女恍然大悟道。
付濯晴抬了下手,后捂嘴笑着,“你说得对极了,所谓一见钟情,自然是,”她话说了一半,视线就被余光里一旁桥上过来的男子给吸引去了目光。
这男子身着一袭碧绿色长袍,长发及冠,眉目间温慈从容,五官周正有棱,面容朗清隽丽,正牵着马儿过桥。
付濯晴一下从草地上坐起身,眼睛紧紧盯着即将下桥的男子,顺手拍了下身边的侍女,“把他给本公主喊过来。”
侍女见状,起身一路小跑到桥这头,对着桥上下来的公子招手,“喂,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我们家殿下邀公子上前一叙。”
这公子似是察觉到了付濯晴灼灼目光,微微转头颔首,遥遥与坐在草地上的女子四目相视,他只觉自己好似在哪里见过她一样。
想想也是不曾见过的,或许是那姑娘家长得跟画里的仙女似的缘故,让他本意拒绝之意,话到口中却成了却之不恭。
傍晚沉了湖面,月上梢头,晚风徐徐,吹着湖面浅映着的少女波纹荡漾。
付濯晴从地上站起,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幸而她今日出门前,身着的是她春日里新做的衣裳里最喜爱的一件暮山紫色衣裙,还有发饰,都是她近期所爱。
她就站在原地看着被她一眼相中的男子走近,不自觉心跳加快,那男子嘴角微微上扬,朝她露了个温和的笑,随之款款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待男子走近,付濯晴竟觉着自己耳后微微发烫,心也跳得厉害,她教养当前,自不会失态,也不会遗落下风,她上下打量过此人后,方道:“不知你是哪家公子,为何在此?”
此男子不是没听见刚过来唤他的侍女口中所说“殿下”,能被成为殿下的无非几人,当今皇后,和皇后膝下的两个孩子了。他观此殿下年纪实在尚轻,自然不是皇后殿下,那也只有皇后的女儿了。
皇后膝下一女一子,女儿嘛自然是公主殿下咯,就是不知公主殿下所见他为何,难不成是瞧上他了?
“草民叩见公主殿下,回殿下的话。草民姓边名连瑱,家中乃商户。”边连瑱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清爽不拖泥带水,跟这晚霞跳落西山似的,让人凭白留恋,“今日在下只是跟随父母出游赏玩,未成想惊扰了殿下,实在抱歉。”
边连瑱,付濯晴双手抱臂,浅浅点头转身,面朝湖面粼粼,这个名字倒是新鲜,这姓边的人家,她也听过一户,也是商户,还是这大夏朝最大的富商,看来就是了。
付濯晴抬了抬右手,摩挲着自己下巴,反正她这辈子是想做个闲散公主,日后待她弟弟继位,她去封地逍遥自在,父皇母后也曾说她可选她喜欢的儿郎作为驸马,那么即使是富商家中公子也是可以的吧?
她思忖一会儿,替自己做了主,她转回身时的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浅笑,“原来是边府公子啊,那如果我说我看上你了呢,要你成为我的驸马,你会拒绝我吗?”
付濯晴话十分直白,令边连瑱神色不由慌乱一瞬,旋即抬眸,他目光与付濯晴交融,月色当照,他只觉那双眼睛清澈明亮,跟公主殿下身后的湖水无二,他心中更是微微一颤,颔首作揖,“公主殿下说笑了,草民今日乃第一次得见公主容颜,自觉荣幸至极,草民如今的确无婚事加身,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草民亦是做不得主的,还望公主殿下担待,草民不能随意许下诺言。”
付濯晴当是什么呢,不就是此人父母嘛,她自然是不信有人能违背圣旨的,“这你放心好了,我定会想父皇母后求来一道圣旨的,不过我听你话中之意,若是我能求来圣旨,你便愿意嫁给我为驸马,我且有一问题想问,你边家我有所耳闻,城中数一数二的富户,你当真愿意舍弃日后的万贯家财,来做我的驸马。”
这大夏朝人人众所周知之事,便是谁若娶公主,就意味着无官可升,无家业继,做驸马虽有一世荣华,却也并非人人都愿意的。
边连瑱却说,“草民愿意,但并非为做驸马,而是为做公主殿下的心上人,草民在世已十七载,家中富贵荣华堆砌,的确会使草民心生留恋,可哪怕一世富贵,若无人分享之,也是无趣至极的。
说也惭愧,草民一向是信一见钟情的,草民父母皆如此,想来身为他们的儿子,我亦如此,虽说一见钟情实为见色,却不止见色。”
晚风温热,二人身侧的湖面上似有细碎流光,粼粼涟漪翩翩起,付濯晴听他这般言语,眸中笑意浓烈,原来竟会有人如此释意‘一见钟情’,倒不似那群不坦诚的官宦子弟,口中无一句实话,“好一个不止见色,看来本公主的眼光也不错,行,今夜太晚了,你且告诉我你家住何街何巷,待我求得父皇母后之后,我自然前去寻你。”
月亮高高悬挂夜空,银白如雪,映照在行宫吊脚处,付濯晴高高兴兴回到行宫,先找母后提及此事,不料却遭拒绝。
皇后听闻女儿要选一介富商之子为驸马,眉心蹙着就没消停过,“晴儿,你大夏朝,嫡出公主,身份尊贵无双,这驸马人选,虽说母后允准你随心,可也不能选其商户啊,哪怕对方是富商,也是不可以!
你若看上的是小官家的公子哥,又或是寻常百姓家中的男丁,母后都可依你,反正日后对方纳入你公主府前会接受调教的,可你偏要选商户,自古以来商户狡诈,你焉知对方是否利用你呢,今偶遇,你便瞧上人家,焉知是否乃对方有意所为呢。
或者你若当真喜欢纳商户家的公子,聘为驸马绝对不可,做个你身边的夫侍,我看不错。”
付濯晴不要,她提着裙摆跪下,也是没想到母后会如此抗拒商户,她虽清楚商户和皇室相差十万八千里,可她一不登皇位,二心中没什么宏图,怎就不能纳一位她自己喜欢的男子为驸马呢。
“母后,我不要他做我的夫侍,我要他做我的驸马,母后您就依了孩儿这次吧。父皇最听母后的话了,若母后都不同意的话,那父皇更不会同意了,母后。”
皇后见自个女儿为了一个男子给自己下跪,无奈叹口气,“总之我是不会同意,你纳一位商户之子的,我朝抑制商行,你却要纳商户为夫,简直要气死你母后了,此事不止你母后我,就算是告知你父皇,也断断不会同意的。”
也是自那时起,付濯晴就被关起了禁闭,不过她偷溜出过好几回,都没能在她同那边连瑱一见钟情之地等到他,自行宫一别,已有三载,转眼她也二十了。
这三载里,付濯晴一直被限制不得出宫,就连她身边的侍女都不得归家探亲,她也问过能出宫的嬷嬷是否有边府消息,可是就连嬷嬷也是守口如瓶的,想来也有各自的难处,可是三载后的一日,父皇母后却不知为何突然允了她出宫。
付濯晴一番乔装,向城中百姓打探边府情况,有百姓笑着告诉她,“边府,我们城中的大善人,家中小公子今日成婚。”
“成婚?”街上人流拥挤,边府因着家中小儿成婚之喜,在城中大肆设粥棚,不断有流民百姓过去受惠,期间也有人撞了下付濯晴,她甚至都没感觉到痛,只随手抓了一人来问,边府在何处,就往边府跑去。
边府锣鼓喧天的,吉时已至,迎新娘的队伍显然已经出发了,付濯晴来迟了一步,只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迎亲男子背影,那不是边连瑱的背影。
大夏朝习俗,成亲迎娶若为高嫁是不必新郎亲自迎娶的,不过木已成舟,想来是她先不受诺言,既然如此,她就祝边连瑱婚后与新娘举案齐眉。
付濯晴到底也没多逗留,看着迎亲的花轿消失在街巷,转身打算回宫,她在来的路上倒是没把跟着她的两个侍女甩开,只不过是她的轿子没挤进这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巷子里罢了。
她双手垂在腹前,反思自己,“其实我的婚事我自己也做不了主,却还是对他做了承诺,已经是我的不对了。”付濯晴跟她身旁的侍女说道,“母后放我出宫的意思,就是让我看到此番景象吧。”
付濯晴身旁的侍女道:“殿下,想来也不止殿下的婚事自己做不得主,倘若边小公子的婚事,他自己也是做不了主的,不然他明明也对殿下的承诺做了回应,却迎娶旁人,所以说,既然都做不得主,殿下不如就当自己摔了一跤,跌倒了爬起来,路还得继续走。”
边府的这条巷子,付濯晴感觉漫长的没有尽头,锣鼓声在她身后,离她愈发远了,她还未走到巷子尽头,她垂眸看着自己走路的鞋尖儿,闷闷不乐,谁知下一秒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带着跑起来。
付濯晴抬眸一瞧,这拉着她跑过这条长巷的人不正是边连瑱的背影吗,他今日不是成婚吗,怎得不是衣着喜服呢。
耳畔风呼啸不止,刚还晴空万里的天,忽而乌云密布,路上行人焦急归家,然落了付濯晴一大截的两个侍女,也早已被行人阻去跟上她的路,她被边连瑱拉着一路跑,一路跑,终于跑到一处荒无人烟的海棠树下。
此时密雨纷纷洒落,树下依旧干涸。
“你今日不是成婚吗?”付濯晴跑得气喘吁吁的,还不忘问个清楚,她可不要一个心里有别人的人,何况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和商贾之家是没结果的,三年前的事,已是她先撩拨的错,今时她不能再继续错下去,还是别给人希望的好。
边连瑱看着堂堂公主殿下如今一副富家小姐打扮,总觉得自己很对不住她,对不住自己让她委屈乔装过来看自己,海棠树上的花瓣鲜艳欲滴,不曾飘落,树下男女四目相视,彼此相惜。
边连瑱摇头说道:“今日成婚的是边连瑱,不是我。”他见付濯晴疑惑了下,接着道:“三年前,你说让我等你来,可我左等右等的,都没能等到你来,我原本跟我爹娘说过,但他们扭不过我,也就随我等了。你的父皇母后也有暗中派人监视我们家,我猜大概他们怕我不成婚,会拖累着你也不愿成婚,所以我拜托我二哥哥和未过门的二嫂嫂陪我演了出戏。”
“你父皇母后派来监视我的人,虽知晓我们家兄弟三人,但不知我们分别是谁,如何对得上号,所以我拜托我在议亲事的二哥哥扮做我的名字去和二嫂嫂议亲,这件事二哥哥和二嫂嫂是知情的,往前三载,我二哥哥一直扮做是我,所以并未露出破绽。
我一直未听宫中有你的婚事传出,就知晓你也在想着我,商人想与官宦结亲实属不易,何况你我,但我想我既允了你承诺,势必要等着再见你一次,如此也算我不曾失信。”
付濯晴笑着笑着泪便落下,“你怎么,这么傻呀,我要是一直不出宫呢。”
“那我就等你等到出宫,反正我边府有大哥哥二哥哥,能为家中绵延子嗣,我就做个闲散公子咯。”边连瑱手伸了下,想拉起她的手来着,想了下还是算了,毕竟他和她是没以后的,还是不玷污他的公主殿下了,谁知付濯晴的手却主动拉上他。
“那我们今日就在海棠树下拜堂成亲吧。”付濯晴拭了眼泪,笑着道。
边连瑱惊了一下,“这样不可,殿下,我不能耽误你。”
付濯晴虽说婚事不由自己,但她心意决,誓死不改,“不会耽误我的,就我们两个知道,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的,往后我们再也见不着了,你就不想应下我唯一的愿望吗?”
边连瑱应了。
棉雨中的海棠总是格外秀丽浑浊的,清香清淡,树下的二人得此庇荫,发丝不曾沾湿。
“今我付濯晴,”
“我边连瑱,”
“在此结为夫妻,愿春雨绵延,海棠依旧,我心匪石,虽死无悔。”
细雨绵绵,温柔不断,付濯晴离去时,脸颊上拂过雨丝藕断,似是这天地间给她最好的祝福,她回头笑看了眼在海棠树下,看着她远离的边连瑱,转身头也不回的回宫。
然这一眼,即为永别,边连瑱没回家,在三载里,他每日都会等在自家门外,怕付濯晴出宫会过来找,今日偶然,他遇着她了,此生也算了无遗憾,他拿出自己早早藏在袖中的短刃,是他为自己见到付濯晴一面之后,为自己准备的一份大礼。
边连瑱既知此生与她有缘无份,那就央求来世她和他有缘有份,这一日海棠树下的雨格外红艳。
付濯晴回到宫中,将自己关在殿内,她原本想着边连瑱成婚也罢,她给自己和他的过往有个交代,可是今日,他告诉她,这一切竟是如此,她给的承诺,他一直在守着,不惜鼓动全家隐瞒,这份情谊她当真是这辈子还不上了。
不过,她想下辈子也很快的,在她命令边连瑱跟她在海棠树下拜堂时,她便想好了,与其苦苦等上这辈子数十载,换来下辈子有缘再见,还不如一刀下去了解自己性命,这样一来,下辈子很快也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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