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仙县,永娘家中。
“你又何必来看我?平白惹了你家郎君不悦。”永娘病恹恹地开口,她躺在床榻上,面部的疹子已消退了大半,气色却不好。
丽娘扶了她坐起,将带来的山楂糕送与她嘴边:“谁管他怎么说。我只在乎你的身子,你这几日吵架吵得元气大伤,一日才吃了一顿饭。这山楂糕开胃,你且用一些。”
“我还带了亲自熬的鸡丝汤面和开胃小菜,待会你有胃口了也用一些。”她指着桌边带来的木质雕花双层食盒。
永娘艰难地将山楂糕咽了下去,咀嚼了几口,往日酸甜可口的山楂糕,如今却味同嚼蜡。她越吃委屈。
丽娘见她吃了,又拿了一块。还未开始喂她,忽觉手背一凉,是永娘的泪落了下来。
“怎的又哭了?”丽娘放下山楂糕,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依我之见,你现下什么也别想。先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正事。那些……都不重要的。”
永娘噙着泪:“也只有你陪着我了。我……我去买吃的,他们不卖给我。我去买喝的……也不卖给我。”
“如今人人都避着我,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绛雪阁究竟给了他们多少好处?竟一股脑地全偏了心肝。”
永娘从未受过这样大的委屈,一夕之间,以往亲切的面孔全都变成了提防。
她遇到事了才发现,人们只相信自己的评价,其实根本没有人在乎事情的真相。
评价标准从来不在她自己手里。她没有变,变的是人们心中的那杆秤。
人们若觉得她是好人,就对她好;若觉得她是坏人,便对她坏。全是主观判断,根本由不得她自己。
丽娘握紧了拳:“无事。反正我知晓你的身子对什么过敏,也明白你常去的店铺是哪家。你缺什么少什么,你回头列个单子给我,我替你去买。”
“你……你不怕吗?”
“不怕啊。我相信你。永娘,最受病痛折磨的是你,外人不信你,我信的。”丽娘认真地看着永娘的脸庞,仿佛透过她现在的脸,回到了小时候的初见……
那时,小小的丽娘父母双亡,跟着年迈的姥姥过生活。她与姥姥相依为命。
她性子软弱,一着急便说不出话,只顾着落泪,时常被四邻的孩童们欺负。
他们会故意抓虫子扔在她身上,故意把她撞倒,故意一群人嘲笑着问她:你阿耶阿娘去哪儿了?
是路过的永娘帮她了一把,永娘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吓跑了那些欺负她的孩童们。二人也因此成了手帕交。
后来姥姥去世时,也是永娘替她赶跑了远房来说要收养她的亲戚,替她保下了姥姥留下来的宅院。
再后来,她出嫁时,也是永娘为她梳妆,送她出嫁。至成亲那日,永娘还恶狠狠地警告郎君不许欺负她,否则永娘便要他家不得安宁。
对丽娘来说,永娘在她心中就是她的亲生阿姐。是她一遍遍的告诉永娘,不要沉默着哭,要闹!
永娘说,他们皆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欺负你的人,就是看准了你不敢还手。
若是你一直沉默,便会一直被欺负。但只要狠狠反击一次,用行动告诉别人你不是软柿子,别人自会去绕开你寻更好欺负的人。
要勇敢地大声呵斥,要直接掀翻桌子,要让所有欺负你的人都害怕。
保护自己的第一步便是,要有敢于闹事的勇气!
她一直很羡慕永娘。
永娘的父母之前开了间杂货铺,父母恩爱,只有这么一位独女,万事都依着她来,也时常会教她一些生活经验。
可永娘十四岁时,同她一样失去了双亲。她父母进货回来的路上被山匪所杀,守孝期间男方又来退婚。
即使那时,永娘也没有一蹶不振。她独自立了女户,重开了杂货铺支撑门庭。
那么斗志昂扬、神采奕奕的永娘,现下竟哭了起来。
丽娘只觉得心里难受堵得慌。
……
刚送走了绛雪阁的人,永娘与丽娘气不打一处来。
“绛雪阁的来人实在太嚣张了!”永娘瞪着眼睛怒道。
一旁的丽娘声援道:“对!太过分了。哪有这样的道理?一群人气势汹汹地上门,开场说什么差不多得了,东家已嘱咐了送来这一百两,望永娘子见好就收。”她模仿着对方的口气,表情嫌恶。
“还说什么——这些钱别说治脸上的疹子了,哪怕全身都长了疹子也够医药费了。我呸!当老娘是什么人?”永娘也学得惟妙惟肖,怨念冲天,“我看他们来这儿并不是诚心道歉,就是故意恶心人的!”
“谁说不是呢!你闹得好极了,他们那么过分,就该让大家知道我们没收这一百两。凭什么脏水要泼在你身上?”丽娘说得慷慨激扬,“如今绛雪阁换了老板,可算出一口气了!”
“新老板?原先的那位成老板呢?”
“害,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此事。你这疹子啊,就怪那位成老板,都是他人品下作,私下拿了赝品顶替。东家现在换掉了他,可算为民除害了!”丽娘扬起下巴道。
“赝品?”永娘疑惑道,“可我分明记得,成老板递给我的就是新款的正品啊。我与成老板已打了不少交道了,他应当不是那样的人。”
丽娘试探道:“那我再去问问?”
“不必。我知道他家在何处,我要亲自去问。”永娘掷地有声,“若真的是他,我要问问为何害我?若不是他,绛雪阁也休想糊弄了我。”
“好!”丽娘赞同,“你慢点儿走,路上注意安全啊!”
丽娘看着永娘的背影离开。
比起哭泣,丽娘更喜欢看永娘斗志昂扬的样子。
真好,她又有劲儿了。丽娘一笑。
……
夏冉出了成老板的门口,便见到永娘前来,二人碰面寒暄。
“你怎么在这儿?”永娘疑惑开口。
夏冉有些不好意思:“永娘,你的事儿我听说了。我方才是来成老板这儿打探消息,想看看能否帮上你。”
永娘见夏冉神色真挚,也不再去成老板家中,带着夏冉回了自己家详谈。
夏冉将与成老板谈话内容告诉了永娘,又拿出了那盒新购入的赝品。永娘拿出自己用过的胭脂对比,完全一致。
过敏的原因找到了。
是赝品!二人对视一眼。
成老板离开后为何还会有赝品存在?
正谈话时,外边飞来一只纯白信鸽,永娘熟练地解下信笺:“红雨城山匪出没,林娘被抓,速来。”
永娘神色凝重道:“沙漏出事了,林娘是红雨城的负责人,我得去一趟红雨城。”
夏冉也正色道:“好,你先忙正事。绛雪阁的事儿回来再谈。”
……
夏冉离开后,成老板孤身去了绛雪阁。
绛雪阁的新老板不在,伙计将他带进了后院等候。
伙计是名其貌不扬的郎君,年约三十,容长脸,并无什么明显特征。
伙计给成老板沏了茶,亲切询问道:“成老板,您怎么来了?东家的月钱不是昨日就结清了吗?”
成老板轻呷一口:“我已知道永娘过敏的真相了。”
伙计神色一震:“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成老板面色狡黠,得意一笑:“绛雪阁的铺中卖自己的赝品,说出去恐怕会让人笑掉大牙。你去将新老板叫来,我倒要看看这句话值多少封口费。”
后院空无一人。
一阵冷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
他知道了,不能留了。
伙计咬紧了后槽牙,趁成老板不防备,一个手刀将他打晕拖走了。
待成老板醒来时,鸡鸣声起,已经又是一个天亮了。
伙计推开库房的门板,将成老板拖出来,院中的天光照亮了二人的脸。
伙计拔出了成老板口中塞的破布,开始问话:“赝品的这件事,你是从何得知?”
成老板大惊失色:“李贡,你这是作何?我只让你喊一下老板,你绑我作甚?”
看着平日里老实敦厚的伙计突然变脸,成老板惶恐极了。
伙计,也就是李贡,不紧不慢地开口:“老板?哈哈哈……你可知,我才是绛雪阁的东家,你的月钱还是我发的呢!”李贡笑弯了眼。
成老板难以置信,只觉得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我的同僚竟是我的顶头上司?
这事儿虽然罕见,却也可以理解。也许这个东家就是位实干家呢?
李贡目光凶狠地望着他:“谁告诉你赝品的事儿?”
赝品?
难道他不想给我封口费?这个架势看起来并不是好商好量。
成老板的脑袋瓜飞速运转,不能全告诉他,要留底牌才好谈判。
成老板清了下嗓子:“我?永娘那盒出事儿的胭脂,做工粗糙劣质,一看就是赝品。”
李贡狐疑地盯着他:“是吗?”
成老板神色坚定:“对啊!永娘可是老主顾了。以前都未过敏,为何偏偏这次出事儿?定是这批新款的胭脂不对劲!”
李贡不语。
成老板见自己说中了,乘胜追击:“是这批货有问题。东家,你为何要卖假货呢?”
李贡暴怒:“假货?你以为我想卖假货吗!若不是绛雪阁那边出了岔子,我又怎会另谋生路?”
“岔子?发生何事啊?”成老板疑惑追问。
李贡痛心疾首:“像你这样闷头干活的人,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东家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每日的银钱如流水般花出去,何时才能赚回来呢,唉……”
李贡说,他为了成为绛雪阁的分号东家,已经缴纳了一万两的保证金。再加上铺面租金和人工月钱,更是一笔很大的投入。
所以他才来亲自当伙计,俭省支出的同时,也能促进成交量。
求仙县的销量并不高。李贡勉强支撑了半个月,如今库房中已经积压了不少卖不掉的货品。
像是香膏发油一类,时间越久气味就越淡。胭脂虽然畅销,进货价确是极高。
于是李贡就想到了偷天换日。
他找人定制了胭脂的新包装,又将自己调色做的赝品放入其中。没了旧包装的防伪标记,谁也看不出这是假货。
赝品卖的也很好,李贡看着鼓起来的钱袋心中乐开了花。
但他没想到的是,永娘的肤质竟如此敏感,起了那么些红疹子。
“原来是你!”成老板听完不觉得东家可怜,反而觉得可恨极了,“都是你害了永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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