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云霞漫天。
苏安站在赤璃宫露台前，看着遥遥相对的皇宫和台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云阔在门口驻足，看着苏安藏在夕阳影子里的身影，孤单，又落寞。
静静地看了一会后，云阔走到苏安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苏安仿佛知道来者是谁，没有任何询问，也没有任何表情，依旧静静地看着露台下人来人往的街道。
“我有个姐姐。”半晌，苏安突然开口：“其实妖域和人界很像，因为妖的很多东西都是和人学来的，包括建房子，做衣服，而且他们也都习惯了以人的姿态生活，那里也有一个个国，和这里没什么区别。”
云阔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苏家很大，算是很有名望的世家，可我是个意外，我爹醉酒时候临幸了我娘，我娘生下了我。但是那样一个看中名望的家族又岂会接受我和我娘这两个污点，所以我娘在我出生没多久就‘意外’去世了，本来我也是活不长的，但我命比较好，姐姐救了我。姐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只是苏府的侍女，她将我藏起来悄悄抚养长大。姐姐生的美，心也善，大家都很喜欢她。可是有一天，我那个爹为了一桩生意把姐姐送出去了。从那之后，我再没见过她。”
“而我继续留在苏府，姐姐当初隐瞒了我的身份，大家都当我是个从小养在苏府的下人，每天和他们一起受苦埃累，挣那微薄的工钱。后来我跑了，我想去找姐姐，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只能四处兜兜转转，同时还要躲着苏家人，防止他们把我抓回去。也是误打误撞，在兜兜转转的时候不小心闯过了妖域的结界，来到了人间。”
苏安一点点说着自己的往事，云阔只静静地聆听，他看着身边这个单薄的身影，一时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当时的沐留王求我帮忙的时候，我其实很开心，原来我也可以被人需要，原来被人需要的感觉这么好，只是没想到，因为贪恋这一点点感觉，最后要把命赔进去。”苏安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还有办法，”一直沉默的云阔终于开了口：“灭灵咒被我改了，现在这个咒七天后生效，七天内只要你回到妖域，解开它轻而易举。”
“所以，你是想我离开？”苏安闻言转头看着云阔问道，语气略带一些吃惊。
“我不知道。”云阔闭目回道：“我想你留下，我甚至想你死，但这对你太不公平，沐留已经在你的庇护下多活了三百年，我不应该去选择你的生死，所以，这个选择还给你。”
苏安看着闭目的云阔，半晌后转过身继续看着台下的人群，道:“如果我离开，整个沐留都将沦陷，你们云家这么多年庇护的江山百姓全部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你舍得么？”
“这是我云家欠你的，也是沐留欠你的。如果没有你，三百年前沐留便已不复存在，又何来今天。”云阔平静的回答。
“可这毕竟也是性命……”苏安嗫嚅着，转头看着云阔问道：“其实有一点我不明白，如果这一次向陈国投降，云家放弃帝王之位为百姓求一处庇护之所，应该不难吧？为何你宁愿拉着全国的人陪葬也不愿向陈国低头呢？帝王之位就这么难以割舍吗？”
云阔摇了摇头，道：“云家人自幼被教导的都是为君者当为百姓立命，世代所求皆是百姓平安顺遂，如果真的能够用这帝王之位换沐留百姓日后的安泰，那这区区王位又有何贪恋。”
“那如今为何鏖战数月不降？”苏安继续问道。
“你听说过青唐么？”云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苏安摇了摇头。
“那是五百多年前的一个国。”云阔缓缓解释道：“说来青唐和沐留还有些像，都是小国，疆土小，人口也少。青唐依青唐山而建，易守难攻，即便周遭诸国有着十倍于他的兵力，但想要拿下它并不容易，所以青唐能够在列国的征伐中艰难生存，直到那一年。连月的暴雨引起青唐山一场又一场的泥石瀑，全国近半数的房屋坍塌，耕地被毁，四处都是流民，偏巧这时候，邻国富岩派兵攻打青唐，彼时的青唐根本无力抵挡。所以，为了减少百姓的伤亡，也为了能给百姓寻一个安居之所，青唐王投降了。那一天，青唐王手举降书跪在地上，求富岩的皇帝善待青唐百姓，皇帝答应了。”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结局。”苏安插话道。
“如果这就是结局就好了。”云阔继续道：“青唐人在青唐是主，在富岩顶多是客，而这个客，也逐渐变成了奴。富岩皇帝疑心深重，不久便制造意外杀了青唐王，这还不够，为了防止青唐人造反，对于归降的青唐人，包括普通百姓都严加看管，加重劳役，还设立诸多富岩学堂对青唐人进行所谓的教导开化，其实不过是束缚思想罢了。在富岩，青唐人被禁止所有跟青唐有关的活动，甚至不可以说青唐话，不可以穿青唐的服装，不可以守青唐的礼数，在如此繁重的思想奴役下，不过区区五十年，青唐便彻彻底底地从世间消失了。”
“我不想沐留成为下一个青唐。”云阔顿了一会继续道：“即便要下地狱，我也希望沐留人是以沐留主人的身份走这一遭。”
苏安侧眸看着云阔，笑了笑道：“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你还不如青唐王，至少他还是努力为百姓争取活着的希望的。”
“也许吧。”云阔叹了口气，低头看向脚下华灯璀璨街巷，他是王，骨子里有自己的倔强，沐留人可以站着死，但不能跪着活。
又一阵沉默后，苏安看着云阔问道：“其实你是在赌对吗？赌我不会放弃沐留独自离开。”
云阔看着苏安，语气诚恳：“我是真的想再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弥补这三百年来沐留对你的亏欠。”
“弥补？”苏安低哼一声：“你真的很能推卸责任，把选择权交给我，好人坏人都由我来做。”
云阔笑了笑，道：“谁让你是我的小安哥呢？”
苏安亦笑不语。二人静静地站在露台上，看着天边似血的残霞。
少倾，苏安敛起笑容，开口问道：“你们何时找到这个符咒的？”
“是我继位的第二年，太上皇找到的。”云阔诚实回道：“其实从三百年前开始，每一任帝王都没有放弃寻找杀死你的办法。”
苏安了然地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可是当初求我的那个人明明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我是沐留的大恩人，他会让子孙后代都护我周全。”
云阔沉默。
“你知道吗？十年后，这里会有一场星陨。”苏安抬头看着渐渐隐匿的落日，继续道：“在妖族，流星可以传递消息，类似你们人族的鸿雁传书，在流星降临时许下愿望，下一场星陨时，就会有流星给你带来答案。上一次星陨还是三十多年前，那时候我对它许愿，想知道姐姐现在过得好不好。”
“所以，你要离开么？”云阔问。
苏安望着天边沉默了一阵后，低眸看着街道上一盏一盏逐渐亮起的灯火，淡淡地说道：“这里的烟火很美，我舍不得。”
云阔眼底渐起氤氲，苏安给出了他的答案，这也是他心中期待的那个结果，可为何自己心口竟这般痛？
苏安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微笑着看着云阔道：“其实我本想再活二十年，只活二十年。”
一瞬间云阔泪水夺眶而出。只活二十年，就是说哪怕自己不下灭灵咒，下一任公主也不会再被魂祭，苏安只是想等一等下一场星陨带来的消息，可如今……
“……小安哥，对不起。”一阵沉默后，云阔终于开了口。
“呵，对不起……”苏安凄美的脸颊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喃喃道：“有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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