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有些长，程钰闭上眼睛。
“啪嗒。”按动开关，卧室里暗了下来。
程钰有些分不清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身边的床垫陷了下去，微小的动静在黑夜里格外清晰，余炀乐此不疲地玩某种奇怪的特工游戏，比如不发出任何动静地躺进被子里就算他赢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四肢和躯干放在床上，又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有要出汗的趋势，随便一动，后背便蒸腾出一股热气。
赢了。
他很满意，脑子里面晕乎乎的，酒意反上来了，像躺在浮动的海洋球游乐园里面，也像他以前坐公园里的小船，碧蓝的水波吹拂过他的身躯。
“晚安，哥。”黑暗里面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余炀三魂被吓走了七魄，像猫应激一样弹跳了起来。
他又觉得这样做似乎太大惊小怪了，有一半的灵魂在迷幻的春日花园里面，有一半被粗心地遗留在松软的房间小床上。
“滴滴答答——”天气预报说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带来的丝丝凉意从门窗的缝隙钻进来，吹过香薰，淡淡的香橙味在小小的卧室里面浮动。
“哥？”
程钰的声音很小，余炀感觉和他中间隔了一层厚厚的水膜，但这么点声音也足够变成锐利的针尖，吹破载着他漂浮的热气球，让他重新落回到了香橙林里面。
“我是一颗橙子。”他迷迷糊糊地说。
程钰的脸颊上现出个小小的酒窝，帮他把被子盖好，“睡吧，我会保护好你的。”拍了拍他的身体，轻声道，“直到橙子成熟时。”
程钰现在睡意全无，干脆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看着窗户外印出一个个小水印。
余炀睡得半梦半醒，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只留下乌黑的发顶。程钰伸手关灯，一室黑暗。
身体很疲惫，大脑却很活跃。余炀现在睡在他身边，房间里很安静，也很安全，程钰想这样呆一辈子。
但是动机是什么？
程钰有点茫然，但是不着急，余炀本能地追寻热源，靠到他身边，他们有的是时间。
于是，他也躺了下来。
这是最平凡的一天，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如此。
第二天余炀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已经日上三竿了，鼻尖是好闻的味道，他很多年不喝酒了，昨天难得喝了点差点晕死过去。
他隐约记得……不好，几乎是从床上弹射起步。
还没走到门口一阵香味扑鼻而来，老房子存在各种问题，比如，开窗通风的时候楼下厨房油烟味总会飘上来。
很显然这次不是，这是一种新鲜的辛辣的生猛的味道，在空气里面跳动。
余炀做了下心理准备，打开房门观察情况。
“先把鱼头洗洗，然后擦干。”余炀只能看见廖九站在厨房里背对着客厅。
“鱼头放料酒里腌制十分钟，先切蒜，再加剁椒，白糖，把油烧热了，来勺生抽搅匀了。”
一开火，锅里的香气就盖不住了，厨房里的人连打了两个喷嚏。
姜由穿着睡袍，靠在椅背上用iPad看设计稿，“诶，那个谁，喷嚏别对着锅里。”
“好的姜哥。”
“你可别叫我哥，我叫你哥还差不多。”
廖九手里还有两瓣蒜，“我天，人孩子挺好的，你少说两句吧，闲不住拿着拿去啃了。”说着把手上的蒜扔过去。
姜由敏捷地躲过去，冷哼了两声，“一个个胳膊肘往外拐。”
“你公鸡中的战斗机，这片谁能比过你，等余炀醒了看见你们俩吵架又要头疼。”
“我没吵。”
“是，你没吵架，你单方面输出，把人说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早上停过没。”
“呵呵，我告诉你，廖大胖，你就算现在站队了，他最后也不一定能坐上后位。”
廖九姜由二人心有灵犀，各抄了根莴苣开始打架，中间夹杂着程钰无力的劝阻。
以前三个人一起玩的时候挺好的，后面两个人性取向觉醒，余炀又交了男朋友，世界第三次世界大战不过如此。
廖九昨天喝了酒大彻大悟，兄弟喜欢怎么了，兄弟喜欢就是最重要的，管这人是纸的、铁的、亚克力、棉花的。
可再看不得余炀低迷的样子，现在有钱了，有时间了，又有一个差不多合适的人选，反正同性恋不能结婚，不用担心对方把好哥们裤衩骗掉。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调和几个人的矛盾，就凭他二十几年的识人能力，小朋友非常关心余炀，不像他的上一任，居然把软饭吃得这么有格调。
但是现在也不能完全放松警惕，时刻准备着。
看每个猪崽都玩得开心，余炀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了，镇定自若地走去卧室卫生间洗漱。
他本以为主卧会乱成一堆，散发着阵阵酒臭味，实际上从被窝到地板到阳台，整个焕然一新，还有好闻的柑橘香气。
余炀一边刷牙一边往外走，“你们两个长良心了？怎么把我房间搞这么干净？”
姜由大发慈悲把莴苣还给程钰，“你去哪里找的奴隶这么听话，早上九点就来客房服务了。”
余炀无语，“他不是我的奴隶。”
程钰更正，“是保姆。”
姜由翻了个大白眼。
“小程，咱把这最后一个菜炒了就能吃午饭了，姜啊，你这一早上光耍嘴皮子了，有什么贡献没？”
“余炀还睡到中午呢。”
“要不是你俩非要喝酒，我至于喝醉吗。”余炀刷着牙，说话含含糊糊，“早知道我呆家里，喝程钰做的汤了。”
程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哥，你想喝我再给你做，昨天晚上的汤我送给陈爷爷了。”
余炀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陈爷爷是巷子里的空巢老人，性格比较孤僻，但人不坏。
等待开饭的时候，几个人都饿够呛，虎视眈眈地盯着厨房。
“来啦。”程钰身上围着粉红带蕾丝边的围裙，手上戴着粉色碎花手套，端上一盘剁椒鱼头，是余女士上次来看儿子带来的，“小心烫。”
余炀去厨房帮忙端，廖九把杯子都倒上饮料，“大家都辛苦了，尤其是小程了，做了这么丰盛的菜。”
余炀立刻带头鼓掌叫好，“辛苦辛苦。”
“时间匆忙，只来得及做这些。”程钰腼腆地把菜往大家面前推推，“还得感谢廖老板手把手指导。”
“快吃吧，等会菜凉了。”
“好吃！”余炀鼓掌，“颇有廖老板真传，以后小程就跟着你学炒菜呗。”
别看廖九二五不着四，可是蝉联江城厨师大赛三届冠军，“可不是谁都能当我徒弟的。”
好兄弟十几年了，廖九要是不知道对方想什么就有鬼了，一颗慈父心跃跃欲试，生怕程钰以后没有糊口的手段，果不其然正啃猪蹄的姜由百忙之中冷笑一声。
廖九是挺看好这个程钰二号的，就算最后成不了，那给余炀养老送终总是可以的吧。就算这样，还是得坑余炀一笔。
余炀面不改色，“那小程不是有天赋嘛，这哪能跟外面的人一样。”
“那你新买的车借我。”
“嗨，你这不是见外嘛。”余炀有点咬牙切齿，他们几个都不缺钱，就爱犯贱。“车钥匙拿去。”
廖九笑得牙不见眼，“谢了。”
程钰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门心思用公筷给余炀夹菜添水。
酒足饭饱，廖九和姜由打游戏，余炀和程钰两个人收拾碗筷，余炀以前没察觉程钰做事极为迅速，风卷残云一般在他插手前就干完了。
余炀有点难以置信，“你以前干活都这么快？”
程钰点点头，“老板要求比较高。”
“就是他打的你？”余炀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叫什么，我到时候去会会他。”
“现在算起来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我已经没有在原来的地方看见他的店了，大概是开不下去就关门了。”
程钰讲话轻声细语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不像从前那么畏畏缩缩，“我们都不要再为不值得的人伤心了。”有点一语双关，但另一个人一点没听出来。
余炀拉长音调“哦”了一声。
凭着对睚眦必报前男友肤浅的了解，他直觉程钰已经确认那个老板没什么好下场了，但凡事不能一概而论，两个人在他眼里完全是两个独立的个体，程钰现在看上去完全是非常纯粹可爱的小孩。
“那行吧，我跟廖九说下，到时候你每天三点下班回来看书，工资肯定是要打折的，我这里给你补上。”余炀打了个哈欠，喝酒误事，脑袋昏昏沉沉的，“我去睡个午觉。”
他走了几步，又回来，“姜由人不坏，他要是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我下回说他。”
程钰看着余炀离开的背影，心里有点酸酸的，他又觉得这种感觉是不应该的，他可耻地想要自己在余炀心里重要一点，更重要一点。
余炀的代替道歉是他不想看见的，这背后隐含了某种讯息，他们是更亲密的，但是程钰也想变得更亲密。
“你今天少说两句，人还没成年呢，也没得罪你。”午后的阳光很好，余炀躺在懒人椅上晒太阳，“中午做那鱼，你可没少吃，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姜由背靠在栏杆上，点了根烟，“心疼了？”
“啧，姜大人这话说得不公平。”他也把脚翘在阳台栏杆上，想起程钰今天早上才擦过，又把脚收了回来，“我这不是为您好吗？”
“怎么说？”姜由眨了眨眼睛，他小时候长得很像漂亮小姑娘，所以一直被人霸凌，好巧不巧程钰也是漂亮那卦的，很难说清楚当年余炀死乞白赖地非要帮助程钰，是不是在他身上看见了姜由的影子。
姜由觉得，他对一切美丽柔弱的生物，都带着莫名其妙的保护欲，自作多情......又怪吸引人的，尤其吸引阴湿的生物。
“先少抽点烟吧，别到时候真成肺癌了。”余炀嫌弃地拿手扇风，“到时候皮肤可差了，牙也变黄了。”
姜由嗤笑一声，“别逼我拆穿你，你以前烟瘾也不小吧，那后面是因为谁才戒掉的？”
“哦？”姜由今天心里很不爽，大早上被忠心耿耿的奴仆吵醒了，想挑两句刺还受到好朋友的阻止，受到的气得有个出口，“那让我们猜猜。”
他坐到余炀的大腿上，吐了口烟，越过白色的烟雾，他看见傻呆呆站着的小男孩，似乎和记忆里某一段巧妙的重合了。
于是，姜由笑了起来，贴近他耳边说，“是因为谁呢？”
“我记性不好，已经忘记了。”
家人们我回来了，最近工作超级忙，但是不会弃坑的，请大家放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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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橙子是唯一的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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