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令桥搀扶着张束站起身,径直往后台楼梯的方向走去,江锦终于对同事们口中的“瞎搞”“疯癫”有了具体的认知。
满腔怒火的江锦顾不了那么多,一个箭步拦在他们面前,直言劝道:“张先生,你现在的身体绝对无法支撑你继续训练了,趁现在伤得还不严重,先去医院……”
“滚开!”话未完,令桥便一声爆喝。
张束就这么伤了,令桥心里很不好受,正憋着一股气没处发泄,这臭小子却敢来碰钉子,且不知谁给他的胆子,竟然一步不退。
令桥算是明白裴狐狸为什么让他来了,他是真正懂行的,而且执着得很,像苍蝇一样跟着嗡嗡个不停,烦死个人!
终于,令桥忍无可忍,喝道:“这是他的梦想!他努力了这么久,半途而废又算什么!”
反正都要被投诉,江锦心一横豁出去了,“他不是哨兵,身体构造都不一样,再努力训练也达不到最佳效果。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起码要先尊重下客观事实啊!”
江锦早已做好直面炮火的准备,与令桥四目相接,那两道目光像是两根引线,滋滋冒火,快要把令桥这个人形炸弹给引爆了。
谁想,给予回击的不是令桥,而是张束那把一直绵软温和的声线。它高了好几个声调,短短两个字,便足以冲破张束温顺的外表。
张束怒吼:“别说了!”
张束的模样把令桥都吓了一跳。只见他目眦欲裂,咬紧牙关,用警告的眼神死死盯着江锦。同时,垂耳兔扒在他的肩膀上,也龇牙咧嘴地尖叫着。
仿佛引线突然开始反方向燃烧,江锦肚子里的愤懑却没有被点燃,反而哑火了。
霎时间,江锦明白了什么。张束都疼得满头大汗嘴唇发白了,为什么不顾忍受更剧烈的疼痛,也要牵动腰腹、用吼的阻止江锦呢?
唯有一个解释,他急了。他在急什么?这一天下来,为了让江锦答应,张束都一副笑盈盈好沟通的模样,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一个极有可能的猜测宛如一道灵光闪过。
人在盛怒之下是不可能理性思考的。
江锦只好试探,佯作被吓到,后退一步,看向张束眼神诚恳道:“那、那起码先原地缓缓,正式表演在后天,也不差这点时间了。”
还未气消,令桥下意识就想拒绝,但这时张束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腹部肌肉受到拉扯,疼得直直倒吸气。见状,令桥立刻给张束找了个墙根靠着坐下。
“我、我没事。”张束声音发颤道:“阿桥,我想喝口水。”
见张束情况确实不好,令桥的那股气焰便不知烧到哪里去了,整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上答应着一溜烟找水去了。
望着令桥远去的背影,江锦不自觉松了口气,帮张束摆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说:“还好你是向导。”
张束又恢复了那副柔和的模样,苦笑道:“可我不会感谢你是个哨兵。”顿了顿后,又说:“刚才真是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江锦也坐了下来,“我才应该道歉,我不该激化矛盾的。”
不过两三句话,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便尽数消弭在空旷的露天剧场中了。
想着令桥很快就回折返回来,时间紧迫,江锦便直言道:“成为哨兵不是你的梦想,是令桥的梦想,对不对?”
沉默半晌,张束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无需质疑令张感情如何。一方面,令桥下重金买种子送礼,另一方面令桥盲目冲动、不顾好友受伤也希望他坚持,这两件事其实并不矛盾,因为张束都没有半分拒绝。
想到这里,江锦终于明白,这一整天萦绕心头的那股别扭感从何而来——这个委托只有令桥是开心的,他介绍自己的工作时是那么得意与自豪。
而这份得意与自豪,江锦在张束脸上也见到过,就是张束送小朋友们放学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爱与欢笑,他的垂耳兔更是怎么摸都不生气。
试问,这样一个人,真的会认为呆在幼儿园很无聊吗?
江锦分析道:“你找我帮忙送孩子放学,却不找令桥。你不是想让小朋友们见到真正的哨兵,也不是想拉拢我,你是不想令桥入戏太深,才把他支开了,对吗?”
闻言,张束双眼微睁,又听江锦说:“一开始我倒没想那么多。点醒我的是你突然生气了。你害怕我的话会刺激到令桥,对不对?”
最终,张束像是谎言被戳穿后反而变得如释重负,他无奈地笑道:“竟然真的有像你这么敏锐的哨兵,看来电影也不是乱拍的。”
听上去是在夸赞他,江锦笑纳。见气氛彻底缓和下来,江锦便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束娓娓道来:“阿桥和我从小一起习武,他和我不一样,打小就拥有良好的身体素质。有人说那种程度的天赋,连很多高阶哨兵在小时候都不具备,他听说后就更努力练习。”
这是江锦第二次听这种本应怎样怎样后来不如人意的故事了。他们都知道,令桥长大后没有觉醒,张束则成了向导,入塔学习。
张束说:“令桥说当不了哨兵就不当了,他能吃苦,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所以我以为他是真的不在意了。”
他接着道:“毕业工作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了很多,关系变得比以前更好了。令桥工作稳定,赚得比金诚很多人还多,经常给我买这买那。”
要是旁人听到,怕是会误以为张束在显摆有个多金好友,但从张束那张情绪低落的脸庞便可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张束道:“但在三个月前,他突然辞去了那份体面的工作,说要去游乐园做特技演员,工资不少,还能发挥自己的长处。他说上一份工作做了好几年,厌倦了想换个环境,我也特别支持他。”
按照套路,说到这里,“但是”该来了。果不其然,“但他做了一个多月后,就伤得特别严重,医生劝他要休养,他不听,伤势反复加重,直到肩膀动不了了才停下。”
“我特别地生气。我问他,你为什么就非得这样糟蹋身体呢?我劝他把工作辞了,如果暂时找不到,可以在金诚公告栏上挑进入森林的散单,时薪高,普通人去做又很安全。”张束眉头紧蹙,“……他听完整个脸色都变了,凶神恶煞地说‘我是哨兵,怎么能去森林呢!’”
不用张束明说,江锦都猜得到令桥经历了怎样一番心理变化。他本来是因与电影主角外形相似、身体素质好、能高强度完成高难度动作才被选上。
观众们对他的表现赞不绝口,然而对着他热情呼喊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久而久之他对自我认知就变得模糊了起来。知道梦想难以实现的令桥,不自觉沉溺在了幻梦里。
宛如每个字都带着口味,张束道:“才过了多久,阿桥就变成了那副样子,我很难过,同时我又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他从没问过我在塔学习生活是怎样的,给我买那么多东西,是想证明他比哨向都能挣钱……”
大概的前因后果便在此明了了,江锦不由得问:“所以你故意编了一套说辞,想借委托亲身站在令桥的立场,找到可以解开令桥心结的办法吗?”
“没错,但很可惜我失败了。”张束哑然失笑,越说哭腔越压抑不住,“你知道吗?连我也觉得,要是阿桥是哨兵就好了。给哨兵排忧解难是向导的天职,如果他是哨兵,我就能为他疏导。可是我帮不了阿桥,才想了这么个蠢办法,还把一切都搞砸了……”
江锦不是在类似的环境下长大的,对此,他只能感同身受一二,正琢磨着想安慰张束几句,这时他耳尖一动,令桥回来了。
令桥把水拧开递给张束,见后者接过细细抿了几口,眼睛一转,正好对上在旁江锦的视线。
令桥问:“你们在聊什么?”
同时,令桥感到心下焦急。方才走来时,他远远看见两人在聊天,但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只见张束郁郁不快的神色。要他是哨兵,不得听个全乎了!还用得着开口问吗!
而江锦的回答却出乎人意料的实际,让令桥无法再刨根问底。
江锦正色道:“我们在讨论怎样完成委托。”
令桥的面色黑了几分,他这来回一路脑子冷静了不少,刚才是他热火攻心、不顾实际,竟然口不择言强迫张束赶着去做残废,真是太离谱了!
他回来不仅是买水,还想给张束郑重道歉。令桥认命道:“还能怎样完成。算了,让阿束好好休息,你来完成委托最好,这样你也好交差。”
却不想,江锦说:“可我认为,有更好的方式。而且是让你们和我都会满意的方式。”
后天晚上,首都游乐园,露天剧场正在上演精彩绝伦的特技表演。
顺着射灯指向,人们的视线正纷纷集中在中央高台上。在激昂紧凑的鼓点中,一道黑色身影千呼万唤始出来,跑到高台边缘闪亮登场,台下霎时响起热烈掌声。
观众没有察觉今天这位英雄的身形稍微比往常的瘦弱了些,不仅是他站得高离得远的缘故,还因为他那一整套亮相动作,做得是刚柔并济、行云流水,光凭肉眼分辨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引得台下喝彩连连。
紧接着,一段振奋人心的旋律响起,只见演员往后退了步、暂时消失在视野中。
但下一秒他又冒了头,并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往下一跳!阵阵惊呼中,他在空中翻出一连串高耸的弧线,同时转出加倍圈数,后稳稳落在定点上,整套动作完美饰演出电影主角的刚劲有力与游刃有余!
表演完美结束,灯光爆闪、音乐轰鸣,江锦朝台下鞠躬挥手致意,而场下已经彻底沸腾了,欢呼一浪高过一浪,“再来再来”的呼声不绝于耳。
江锦带了护目镜与降噪耳机,不至于被这排山倒海的声浪与闪光给击晕过去。他刚庆幸,耳机里就传来声音,是令桥,“你不多转个五六七八圈,对得起观众的热情吗?”
受到热烈氛围的感染,江锦便开了个玩笑,“跳一圈多给多少钱?”
果然,对面传来鄙夷至极的一声“切”,可后面的话画风突变,“一圈二百五,你跳不跳?”
江锦:“……”
这种被骂了却很兴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这就是金钱的诱惑力吗!
江锦咽了下口水,“真、真的吗?”
令桥财大气粗:“这点钱算什么!”
江锦赶紧答应:“跳跳跳!”
他再次助跑、跃下。这次,他的动作大开大合,连贯流畅,身段轻盈如飞鸟。观众的情绪也跟着他的动作起起落落,看得刺激又过瘾。
天旋地转,衣角猎猎。一切烦恼都被抛诸脑后,热血在沸腾,江锦完全沉浸其中。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令桥的执着与痴迷。无论他是谁,所有人都喜爱他、称赞他、支持他。这种体验仅需一次,便让人上瘾。
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由自主地,江锦想再看一眼观众席,想把这一幕深深印在脑海中,永远都难忘。
江锦边继续高难度动作,边把目光从观众席从左到右依次扫过,每个人都笑得乐不可支。
然而在这片欢乐的海洋中,有一人却是面无表情。他的目光始终跟住江锦,但神色淡然,嘴角微微下压,丝毫不见情绪高昂的痕迹。
像是茂密草丛中一根蔫吧的枯草。那是路灵。
仅瞬息之间,江锦的注意力全被对方吸走,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变了形,保护绳拽着他往旁带去。他刚意识到不对,下一秒便以一个极不得体的姿势“砰”的一声撞在了墙壁上。
观众由惊喜变惊吓,音乐戛然而止,灯光停止闪烁。有多少人在往他这边围过来,江锦都不知道了。他被护目镜磕到了眼眶和鼻子,一时鲜血直流,疼得耳鸣目眩。
于是再一次,在委托快要结束时,江锦又晕过去了。
谁懂今天早上一起来掉了2个收的救赎感……
从希望每天涨收到至少不要负数仅仅用了一个星期……
字数不断增加收藏一动不动啊哈哈哈哈(吸氧.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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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演完你的演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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