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商场与白天大不一样,没有明亮灯光来往的人群,黑魆魆不见底,使得往常熟悉的景物都变了样,呈现一种扭曲的姿态,仿佛误入某部恐怖片里的**情景。
兰走得急,刚开始没想那么多,晃着手电直奔图上的区域,一门心思在脑海里演练接下来要做的事。哪知一抬头,懵然撞上店铺门口的假人,一张睁着眼睛没有血色的脸怵到面门,吓得她放声尖叫。
手电筒随之落地,横着滚了几米,余光照向远处,照出一片鬼影森森。
在冰凉的地面呆坐一阵,意识到没人能够回应她时,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只有真正怕鬼的人才懂,这种独自一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
尽管一遍遍对自己说人命关天不是怕的时候,身体依然动不了。
怎样克服恐惧,是人类永恒的难题。
许是肾上腺素飚到顶了,良久,发软的腿终于有了力气,她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奔向目的地。
施工区域被厚重帆布围着,里面摆着一台抵向天花板的高大脚手架。炸弹点位兰牢记于心,进去之后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拿出工具开始行动。
墙角油漆桶溢出浓重汽油味,排排相叠,味道刺激得犯呕。炸弹布置在天花板上,她必须强忍不适爬到顶部,像装修工人一样操作,可这明显有些难度。
太黑了,她一只手攀着架子,另一只必须打光,拆弹还需两手共同操作,简直分身乏术。
恐惧什么的早就抛诸脑后,她咬咬牙,手电放嘴里,松开一只手摸向天花板。
要是琴酒知道她用他教的方法拆他的炸弹,不知会不会气到。
因为不熟练,这事又需要全神贯注,不容许一毫米的失误,没做多久就满头大汗。
不多时,眩晕感袭来,不慎从天花板跌落,兰伸腿勾住铁架才勉强稳住,脚却因此扭到。
喘息间,她听到柯南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窗户是开着的,只拉上厚厚一层窗帘。不止他,还有FBI的声音。琴酒随时可能引爆炸弹,所剩时间不多,她忙不迭鼓足力气重新爬上去。
炸弹不多,零零散散几个,但据尺寸和涂装看当量不小,就这样挨个儿拆到剩最后一个,指示灯忽然亮了。
10、9、8、7……
来不及了……
生死一瞬,兰脚底一松,自由落体到地面,顾不得疼痛拼命往外跑。
不知跑了多远,心脏随着脑海中的计时器一下一下跳动,直至最后一秒,抱头趴向地面,火光从她身后爆开,天花板四分五裂掉了下来。
——
你为什么总要做多余的事?
为救人搭上自己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希望你能把我教你的带到地狱里去。
浓烟从石缝里飘来时,兰紧靠着墙,本能回想起火场那一天,那一分、一秒。
毛利兰,我会记得你的……
永远。
直到现在她也不懂他口中“永远”的涵义,只隐隐觉得是件很浪漫的事。
一个健忘的杀手遇到一个要把他铐在绞刑架上的女骗子,成功逃脱后将她丢在了火场,却说出“永远”两个字。除却爱情,他们之间应该还存在别的什么难以解释的东西吧。
可她真的很怀疑,如果那时自己就这么死去,他真的会记得吗?
时间不能倒流,她却困在了里面,一如现在困在火里。
天花板与地面的夹角很窄,火焰隔着钢筋水泥燃烧,狭小空间犹如不断升温的蒸笼,带走氧气的同时也夺走她残存的力气。
经历过一次,兰深刻明白这种时候只能靠自己,她能逃出来一次就能逃出第二次。
可很快,现实无情地告诉她,人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却不一定每次都站得起来。
头顶石方就像高温熔铸的铁块,尝试去推,刚触到就烫得缩了回来。
一晚上的折腾,她的体能已到极限,一点力气都使不上,空气稀薄,困意就像海浪一潮接一潮拍打,意识冥冥坠落。
手环亮了很久,亮到她都觉得有些吵了。
只有一个人知道她在这里,但她知道他不会来的,火场里那个潇洒的背影,从来不曾为她回头。
——为了公众的利益,我很乐意接受死亡。
——新一,这是我的选择,不是你的。
明明来之前就已经做好觉悟了,为什么还要挣扎呢……
不能哭。
只是一想到以这种方式死去,明天被发现尸体一定黑糊糊的,那么丑,她有些不能接受。
这一刻身边没人,终是放任自己哭了出来,什么坚强,什么体面都忘了,直面那茫然的说不出的不甘与恐惧,越哭越停不下来,双手抹着,脸上黑黢黢的。
突然,头顶传来火苗滋啦滋啦的声音,还有石块的搬动声,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尤为突兀。
有没有那么一刻,她期待过……
火场里,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在心里哭喊:
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
直到火焰光于灰暗缝隙露出一角,在眼前跳动,她才明白,她从那场大火里一直等到了现在。
“你怎么才来……”
男人的脸出现在面前,那么不真实。无论委屈、埋怨亦或是愤怒,在经历这样漫长等待后刻骨铭心的时刻,都显得苍白,可偏偏这种时候,那双眼睛还是冷漠的。
“你在这为他拼命,他知道么?”
闻言,兰微微一怔,而后掷地有声地:“不需要任何人知道!”
瞬时,炙热空气凝固了一般,晃动火苗映照着男人脸上的神情。而后,一只被烫得面目全非的手伸到她面前。
“现在,我知道了。”
看着那掌心几近扭曲的烧痕,兰感到难以言喻的苦涩,小心翼翼握住那只手,还有顺而流下的鲜血。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来?”
下一秒,琴酒攒动着胳膊上的青筋,用力翻开石块,将她从夹缝里拉出,护进怀里。
“我说过,没有第三次。”
……
如果此刻,有人问兰什么是感动,她会毫不犹豫回答,感动不是她爱的人不顾一切来救她,而是那个曾经抛下她的人,终于回来了。从七岁起这份悲伤就埋在心底,这个狠心的男人却治愈了她的顽疾。
原来伤口是可以愈合的。
即使时间无法倒流。
这个夜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没有数不清的纷乱思绪、嘈杂声音,只有两个人重叠的影子,在昏黄路灯下晃动。
走一条漫长的、仿若永无止境的路。
兰软软趴在琴酒背上,明明困得不行,却像打了激素一样神采奕奕。听他在电话里和伏特加交代善后工作,还有别的什么,不自觉打了个呵欠。
火里太热,出来又太冷,强烈的温差正如两人此刻的精神状态一样。
“你在生气吗?”
兰低头问了句,背朝她的男人步履平稳,不疾不徐问道:“气什么?”
“我破坏了你的计划。”
安排这么久,花这么多心思,生气也是自然,可当事人好像并不以为意。
“没关住你是我的失误,跟你没关系……”
说完,托住她的腰往上抬了抬,补充道:“下次我会把你关严点,拿个铁链锁起来。”
“……”
就知道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话。兰想捶人,要不是看他刚被碎石砸到,现在胳膊还在流血,真动手了。
“新一有没有受伤?”
她是懂怎么扎心窝子的。
不出意外接到一声冷笑:“他好得很。”
又问其他人伤势如何。这点程度的爆炸对那几位特工不算严重,基安蒂枪法又臭,一个一个跑得飞快。
听到这,兰松了口气,安稳将下巴搁在他肩上,不知为何有些惆怅。
“这样一来,结果不就变成……你做坏人,我做英雄了吗?”
“你?”他笑:“默默无闻的英雄?”
“这样不是更酷吗?”她一下来劲了,眼神泛光:“你想啊,电影里有很多,像守望者里的罗夏为千万人献出生命,没人知道,可他却在日记里说:我活着的时候绝不妥协,赴死也不会后悔抱怨……孤独英雄,真的很帅气啊!”
对此,某人是嗤之以鼻的:“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我怎么懂。”
“那你要听吗?”
“不听。”
“好,那我开说了……”
兰其实是有主角情节的,尤其英雄主义。新一曾是她世界里的主角,年少成名,活在聚光灯下,揭开凶案将真相公之于众,他在做一件正义正确的事。
那个新一很耀眼,喜欢上也很自然。可那份憧憬太纯粹了,纯粹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月凉如水,短短一条路好像走了很长,琴酒就这么静静听着,黑暗在那张棱廓分明的侧脸投下阴影,连接着微弱的灯光,半明半暗。
“为什么你愿意舍命救我,却不愿为我放弃做一个坏人呢?”
尽管已放下期望,这依然是个未解之谜。
“我不是早说过了,在海边。”
——
无所谓,我不会回头。
在那个宁静得好像全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海湾,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清晰记得,想忘也不能。因为那是梦的起点,没有那些话,她也不会萌生改变他的想法。
明知是错的,也要一往无前。
第一次听到这样违背规训的人生信条,她的理想主义受到不小冲击。
某种意义上,她是只会做正确选择的毛利兰,而他是那个明知是错也毅然决然不回头的人。
如果她能像他一样,那在母亲离开的时候她就会撒泼打滚,用近乎极端的方式把她留下,她就可以在新一离去时不管不顾说出不要走,陪在我身边。
她可以任性,随意发脾气,做一个与现在完全相反的,不招人喜欢的毛利兰。
“你知道吗,纹身是坏女孩才会做的事。”
她不满地小声开口,琴酒抿了抿意味的唇,斜睨她:“天使也学坏了?”
“跟着你,谁都会学坏的。”
毛利兰,什么时候可以为自己任性一次呢?
为自己,不是为别人。
可是,她比想象的更加顽固,口口声声要他改变,他也在步步退让,而自己那份坚持是绝不会变的。
也许,就像那句话说的,哪怕他跨出九十九步,她也永远不会跨出这一步。
因为,黑暗可以为光明让步,光明却不允许对黑暗有一丝一毫妥协。
正义必须毫无瑕疵,才能让弱小的人有安全感。
总有一天,她会身不由己停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远离,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难受得哭出来。
“我只能陪你一小段……”
意义不明的话,琴酒却没问一小段是什么,也没问为什么,只问:“多小?”
她不知道。
即便一小段,也是一条黑得无法想象的路。
她太怕黑了,即便有这双不畏火焰与伤痕的手牵着,依然害怕。
她不敢承认,因为他,她染上瑕疵了,心中那份正义不那么圆满了,不能再得寸进尺……继续下去了。
她吸吸鼻子,将酸涩到难以忍受的眼泪埋进满是血污的肩膀,抽泣:“就一小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9章 99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