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本来计划让准高三的学生们补课一个月,结果不知道被哪位英雄好汉捅到了区教委,今天课上到一半,老师紧急通知正式放暑假。
程澈刚收拾好书包,王平在后头喊住他:“一块儿涮肉去?咱仨好久没聚头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下次吧,最近我爷爷住院,我得去陪着。”
“啊?”王平走过来,“老人家没事吧?”
“我爸说得挺严重,但我看不出来。”程澈背起书包。
“啥病?”王平问。
“肝硬化。”程澈说。
“喝酒喝的?”王平问。
“应该吧,”程澈跟他往楼梯走,“我跟他不太亲。”
“那我跟卓爷涮肉,你介不介意?”王平笑问。
“我有什么资格介意吗?”程澈笑了。
“哪儿的话,”王平贫嘴,“你不是他家长么?天天接人放学回家。”
程澈笑而不语,跟他走到卓颜班上。
“你不去?”卓颜先看向程澈。
“我要去医院。”程澈说。
“那我也不去,”卓颜想都没想,“我陪你。”
“啥意思?”王平愣了,“抛下我一个人?”
“你去找你媳妇去。”卓颜冲王平抬下巴。
“得,上赶着不是买卖,”王平叹气,“你俩过吧,我走了。”
两人笑着把王平捞回来,三人晃悠到小卖部,每人买了根烤肠在校门口吃完分别。
程澈招手拦了辆出租,等车过来时对卓颜说:“要不你别去了,在医院待着很闷。”
卓颜不以为然:“闷啥?不就陪爷爷聊聊天嘛。”
程澈拉开车门:“他不爱聊天。”
卓颜先钻进去:“那爷爷喜欢什么?”
程澈一时回答不上来。
路上卓颜还在不停追问,把程家亲戚盘了个底儿掉。
车在医院门口停稳,程澈领着卓颜去病房,推开门,就看见个打扮精致的女生窝在沙发玩手机,听见动静眼皮都没抬,直说:“爸,医生巡房啦。”
屋里一阵安静。
程澈看向床上的爷爷,程老爷抬了抬头,又低头继续翻书,不出声。
如果程澈没记错声音的话,坐沙发那位应该许久未见的小姑,因为不熟,他有点难开口叫人。
卓颜替他先开口:“不是医生,我们来看爷爷的。”
屋内两人同时抬头,小姑站起身打量他们:“程澈?长这么高了?”
程澈点头:“小姑好。”
卓颜爽朗地跟着叫人。
小姑没辨认出卓颜是她哪位亲戚,便问:“你是?”
程澈:“我发小,一起来看爷爷。”
“这么贴心,”小姑咧嘴一笑,拎起沙发上的香奈儿包,“那爷爷交给你们啦,上午换过药了,待会可能医生该来巡房。”
“好,辛苦了。”程澈说。
“不客气。”小姑笑了笑回头,“爸,我走了,有事你给程景洋打电话啊。”
程老爷子没吭声,又翻了一页书。
氛围尴尬下来,程澈再次陷入窘迫。
他爷爷不像卓颜姥爷那么随和,成天板着张脸不是看书就是摆弄书画,这会儿病房里没有纸墨笔砚,觉得自己特别多余,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卓颜倒没那么多心思,凑到床边歪着脑袋问:“爷爷,您在看什么书?”
程老爷子把封面一转,是老舍的《茶馆》。
“爷爷您也爱看老舍?”卓颜问。
“嗯。”程老爷淡淡道。
“我也喜欢,”卓颜拉了张椅子坐旁边,“《茶馆》我都看三四回了。”
“我看半百回了。”程老爷道。
“爷爷牛逼!”卓颜竖起大拇指,又说,“您眼神这么好?我姥爷现在看书都要戴老厚的镜片才看得清字儿。”
程老爷被他这股自来熟劲儿弄懵,眯眼细瞧这小机灵鬼问:“你姥爷哪位?”
卓颜非常骄傲地回答:“我姥爷乃怀柔人士,曾是开国将军部队下第三十二师二团四连的炊事班班长!”
程老爷听着有点意思:“原来是战友啊。”
卓颜惊问:“爷爷您也是当兵的?”
程老爷又问:“你家姥爷跟的哪位将军?”
一老一少就这么聊开了,从医生巡房聊到管家过来送饭,窗外天色擦黑,两人话头没断过。
程澈全程插不上话,安静陪在左右,偶尔给爷爷递杯热茶。
要不是卓颜在,他都不知道爷爷能跟小辈这么健谈,印象中除了像华先生这种文人雅士,爷爷跟自家儿孙辈从来聊不到一块儿,更别说外人了。
于是这个暑假,程澈经常带上卓颜去医院,碰到过一两次姑妈和小姑。
华先生也来过几趟,捎来好茶和点心,起初程老爷还新鲜,后来开始闹小性子,不喝茶也不吃东西,嚷嚷没劲非要出院。
医生建议再留院观察,程老爷当场发了火,喊程澈叫程景洋过来办出院手续。
等程景洋赶到时,程老爷已经被卓颜哄消停一大半,两人正凑一块儿,钻研老舍的《我这一辈子》。
程澈坐在旁边小桌写练习册,见他爸来了便放下笔,拿着检查报告一起去找医生。
这些日子每次医生来巡房,程澈都主动询问病情,现在程澈对爷爷的身体状况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试着跟医生商量能不能下周就出院。
程景洋看着儿子这模样,心里挺意外,也很满意,觉得让他来陪床算是来对了。
程澈跟医生道了谢,拿着报告跟程景洋往回走。
“你姑她们来过没?”程景洋突然问起。
“来了,看我在这儿就走了。”程澈说。
“多看着点爷爷,”程景洋重重拍他肩膀,“以后程家就指望你了。”
“爸,”程澈顿了顿,“你真不打算跟小芳姐姐再要一个?”
“不看看你爸啥岁数,”程景洋改拍他脑袋,“我现在就等着抱孙子,不愁儿女啦。”
程澈听着心里膈应,加快两步结束话题。
回到病房,程澈把情况仔细跟爷爷说了,专挑好的讲,程老爷听完也没为难小辈,摆摆手说要休息,让他们都回去。
程景洋却坚持让程澈留下陪夜,掏出手机让林芳送些宵夜过来。
卓颜立马说要陪。
这回程澈没同意,他不想让卓颜整个暑假都耗在医院,加上卓颜家里还有个糊涂姥爷,就说等爷爷出院再陪他玩儿。
卓颜撅起嘴,脸蛋鼓囊囊的,写满不乐意。
程澈回头见程景洋还在讲电话,飞快地伸手夹了一下他鼻尖说:“听话。”接着对程景洋说,“我先送卓颜去打车。”
“我送我送,”程景洋放下手机,“不着急啊。”
车上程景洋哼着小曲儿,跟卓颜逗两句闷子,随口问起他家姥爷近况。
姥爷的护工是他帮忙找的,很是稳妥,减轻不少卓家父子俩的压力。
“但叔儿,”卓颜有点不解,“爷爷这儿怎么不请护工?非得小澈陪着?”
“我要不忙肯定自己来,”程景洋说,“但程澈作为长孙无论如何都得出现,趁这机会好好表现,以后他的路长着呢,你也帮叔多看着他点。”
到家后,卓颜只记得最后那句话,跟着他洗澡睡觉。
第二天醒来,他先陪姥爷聊了会儿天,接着给老爸发了短信,顺便给护工放一天假,然后带上姥爷出发朝阳的医院。
此时程澈正和爷爷沉默地各干各的,看见卓颜领着姥爷进门打招呼傻了眼,他把人拽到一边问:“怎么把姥爷带来了?卓叔知道吗?”
“发过短信了,”卓颜嬉皮笑脸的,“我想了一宿,还是想来陪你,带上姥爷来不一举两得?”
“卓叔答应了?由着你这么胡来?”程澈不敢相信。
“还没回,估计在忙。”卓颜说得轻飘飘,“放心,早上我跟姥爷聊天,精神头好着呢。”说完他凑到两位老人跟前相互介绍起来。
程澈看着两位老人家握手,心里总不踏实,正要给卓辉打电话,华先生来了。
这次华先生提着个大保温壶,说是特意在家泡了上等茶,带来给程老爷尝尝。
“不喝,”程老爷一脸嫌弃,“我这儿有茶叶,装保温壶里能好喝?”
“你先闻闻。”华先生不紧不慢地按下壶盖,递到老人鼻尖。
程老爷嗅了嗅,诧异地抬眼。
“香吧?”华先生笑道,“我给你倒一杯。”
程澈低头继续找卓辉的号码,听见倒茶声忽觉不对,一个箭步上前抢过茶杯。
众人都懵了,只见程澈伸出手指蘸了点茶水舔了舔,立刻竖起眉毛:“先生,你想害死我爷爷吗?这可是酒!”
华先生百口莫辩。
程老爷呵斥:“怎么说话的?”
程澈不管那么多,一把夺过保温壶咣当一声砸进垃圾桶。
“请您离开。”他转身对华先生说。
“他是你老师!”程老爷气得直咳嗽。
卓颜忙给程老爷拍背。
程澈独自站在原地,目光扫过众人,停在卓颜带有怯意的神情上,他慢慢冷静下来,拉开茶几旁的抽屉取出茶饼:“我去泡茶。”
等他一走,屋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爷爷别往心里去,”卓颜轻声安慰,“他就是太爱你才这样。”
“爱”这个字太重,连程老爷这岁数听了都起鸡皮疙瘩。
“想不到小澈会有这样的脾气。”华先生沉沉叹气,“这么多年从未见过。”
“这算什么呀?”卓颜拉长了调儿,“您是没见过他初中骂我那会儿,嫌我没文化,说考不上高中不跟我玩儿了,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故意激励我,让我好好读书,还偷偷请年级第一给我补课。”
“瞧你这么说,他也爱你咯。”姥爷笑呵呵地搭话。
“当然!”卓颜下巴一扬,“我也爱他,他是我弟,我得和他走到山穷水尽!”
几位老人家被他的天真劲儿逗乐,将刚才的紧张感一扫而空,但程澈提着茶壶回来,大伙儿又默契地收了声。
程澈给每人端茶,向爷爷和华先生低声道歉,转头对卓颜说:“我给卓叔打过电话了,他等会儿来接姥爷。”
“为什么呀?”卓颜眼睛瞪得溜圆,“姥爷今天很精神,让他俩老战友叙叙旧不好吗?”
“等爷爷出院再说。”程澈没多解释。
不到半小时,卓辉胸前还挂着医生标识的名牌,进门先对众人笑笑,抓着卓颜后颈就往外走。
看架势像要动手,程澈立即跟了上去。
走廊里,卓颜被训得抬不起头,程老爷出来帮他解围,还留下卓颜,让卓辉先把他们家姥爷接走,俩战友约好出院再聚。
等客人走光了,卓颜扶爷爷回床歇息,小声道谢。
程老爷挺稀罕这小子,躺下后便问:“听程澈说你要参加市里朗诵比赛?”
卓颜点点头。
“那给爷爷唱首诗吧。”程老爷说。
“爷爷想听什么?”卓颜问。
“学过《剑北篇》吗?”程老爷问。
“会,但不全。”卓颜说。
“够用了。”程老爷笑了笑。
卓颜清了清嗓,念起:“听,抗战的歌声依然未断……”
程澈靠在窗边,目光钉在卓颜身上。
清亮的声音字字敲在他心头,他看卓颜专注的脸,忽然觉得这人散发着光,虽然没见过,但应该是平时所说的暖光,因为一点儿也不刺眼,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午饭过后,两人服侍姥爷睡下,拉好病床的窗帘,就在旁边的小桌学习。
没多久卓颜开始犯困,哈欠声连连。
程澈让他去沙发睡会儿,拿了条小毯子过来。
“你没生我气吧?”卓颜突然抓住他的手,“擅自带姥爷过来。”
“下次你起码跟我说一声。”程澈说。
“以前姥爷病了你天天来也没跟我说啊,”卓颜声音很低,“现在我也想天天陪你。”
程澈喉咙发紧,心跳加速,他赶忙转过身:“你睡吧,我要做试卷。”
学习大过天,卓颜不再追问,闭上眼睛乖乖躺平平。
半晌。
程澈确认卓颜睡了,才敢投去目光。
卓颜抱着小毛毯蜷成团,姿势特别像抱着自己尾巴睡觉的花栗鼠,可爱死了……
他悄悄过去,蹲在沙发边,看了看被窗帘遮严的病床,低头在卓颜唇边落下个无声无息的轻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金属落地的脆响。
[让我康康]Happy Halloween 万圣节愉快
明天继续呀[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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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我得和他走到山穷水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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