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的轻响，仿佛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休息室里，只剩下洛子卿和蒋舒淼，以及一种无声的、紧绷的气氛。
洛子卿又将目光正式投向蒋舒淼。
很奇怪，之前那些缠绕在心间的委屈、困惑和一丝丝的难过，在他急切赶来的这一刻，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转化为悸动或释然，反而像退潮般迅速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骤然惊醒的清明。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最近几天所有的情绪起伏、心神不宁，竟然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她为他刻意的疏远而烦恼，为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猜测不已，甚至流泪……
这太不对劲了！
在她洛子卿的人生信条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应该凌驾于她自己之上。
——她才是自己世界的第一顺位。
把宝贵的情绪和精力耗费在一个甚至还没有明确表态的男人身上，为他患得患失？
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这个念头如同冷水泼面，让她瞬间冷静下来，甚至带着一种反思后的锐利。
她看向蒋舒淼的眼神，不再是带着朦胧水汽的委屈，而是恢复了以往的清澈与镇定，甚至多了从未展现出来的审视。
“你为什么过来？”她直接发问，声音平静，没有半分之前的脆弱。
蒋舒淼被她这迅速的情绪转变和直白的问题弄得一怔。
眼前的洛子卿，与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面都不同——不是镜头前光彩夺目的女明星，不是私下里自信明媚又真诚友善的女孩儿，也不是刚才戏里戏外那个惹人怜惜的姑娘。
她此刻像一块剔透的水晶，冷静、直接，带着一种不容敷衍的穿透力。
直觉告诉他，此刻任何迂回或掩饰都是愚蠢的。
而且，经过这几天的煎熬，他也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心意了。
“因为，我担心你。”他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坦诚。
“为什么担心我？”洛子卿紧接着问，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像是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质询。
在她心里，自有一套对人的准则：普通朋友，有三次机会；但未来的伴侣，比朋友重要，自然也需要经过更严格的审视。
所以，在她这里，他只有两次机会。
这是她无声设立的门槛。
蒋舒淼看着眼前这个异常认真、仿佛在等待一个足以影响重大决策的答案的洛子卿，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他意识到，这个问题，远非表面那么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摒弃了所有事先想好的委婉说辞，选择将最真实的心意，**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他的目光专注而深邃，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忽然觉得，承认这份心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反而像卸下了沉重的枷锁，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看着洛子卿微微睁大的眼睛，他更加坚定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进行郑重的宣告：
“对，洛子卿，我喜欢你。”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洛子卿脸上没有露出半分欣喜或者意外的神色，反而像是被这个问题本身击中，眼神有了一刹那的恍神。
她迅速收敛心神，抬眸看向他，目光清亮，带着一丝探究的迷惘，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蒋舒淼，你是作为宋临喜欢我，还是作为蒋舒淼喜欢我？”
蒋舒淼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
没有预想中的羞涩或喜悦，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冷静，这让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随即，他听到了这个直指核心的问题，这同样也是他反复自我拷问、至今未能完全厘清的困惑。
他没有急于给出一个安抚性的答案，而是选择了和她一样的坦诚：“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思考。”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纷乱的思绪，然后非常肯定地说：“我可以明确的是，蒋舒淼这个人，必然是喜欢洛子卿的！”
这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目光灼灼。
洛子卿的心因他前半句的笃定而被高高悬起，等待着那个“但是”。
“但是，”蒋舒淼的语调沉缓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扰，“我不确定，这份喜欢的萌芽和确认，是否受到了宋临这个角色的影响。是不是因为我代入了宋临对苏棠雪的感情，才格外关注、进而喜欢上演苏棠雪的你。”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包袱，眼神无比认真地看向她，继续道：
“正是因为我自己还没有完全理清这一点，所以我才一直犹豫，甚至之前做出了刻意疏远的蠢事。我希望，我对你的喜欢，是作为蒋舒淼这个人，去纯粹地喜欢洛子卿，不掺杂任何角色带来的滤镜和情感投射。这对你，对我，才都公平。”
听完他这一番毫无保留、甚至带着自我剖析的坦诚话语，洛子卿那颗悬着的心，反而奇异地落回了实处。
他没有用甜言蜜语糊弄过去，而是直面了问题的核心，这份真诚，远比一句轻飘飘的“喜欢”更有分量。
既然他如此坦诚，那她也愿意一次性把话说开。她不喜欢在感情里拖泥带水，暧昧不清。
“我知道了。”洛子卿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决断，“那我们就做一个约定吧。”
蒋舒淼专注地看着她。
“等到这部戏彻底拍完，宋临和苏棠雪的故事告一段落，我们卸下角色的身份，再来好好地、认真地聊这个问题。”
现在，工作自然是首要的，而且也只有当工作结束，他们彻底从角色中抽离，才能真正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至于现在，我们就好好拍戏吧！一切顺其自然！”
不用因为这份朦胧的好感而刻意亲近，也无需因为理不清的困惑而刻意疏远。
回归到最自然、最舒适的同事兼搭档的状态，给彼此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沉淀。
蒋舒淼看着她，明白了她的用意。
这确实是目前最好、也最理性的解决办法。
他心中那份因告白而起的忐忑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和尊重的安定感。
他点了点头，目光坚定，给出了简洁而郑重的承诺：“好。”
待蒋舒淼离开后，小阳在门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洛子卿已经重新坐回化妆镜前，神色平静，但周身那股冷清的气场尚未完全散去。
“子卿姐，”小阳走到她身边，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和愧疚，“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去找蒋老师……我、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洛子卿从镜子里看着小阳忐忑不安的脸，没有立刻回应。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份让人心头发紧的冷静：“小阳，你记住，你是我的助理。”
她转过身，目光直视着小阳，语气逐渐加重：“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做任何事之前，不能只凭一时冲动，不顾后果。你这次找的是蒋舒淼，下次遇到别的事，你是不是就要自作主张去找余导了？再下下次，是不是觉得有必要，就该直接惊动公司的周总了？”
后面这几句话，已然带上了严厉的敲打意味。
小阳一听，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忙摆手辩解：“不会的！子卿姐，我真的不会！我去找蒋老师是因为…因为我知道他喜欢你，也知道你心情不好是因为他。余导、周总他们跟这事儿没关系，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去找他们呢？”
洛子卿看着她急切却仍未抓到重点的样子，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做她助理是小阳的第一份工作，虽然也已经跟着她两三年了，多是做一些给她点餐拿衣服递水杯这类工作，但实际上和外界沟通交流的机会比较少，人还是太单纯了！
随着她后面工作的增加，小阳需要负责的工作也会增加，还是这样肯定不行，必须成长。
洛子卿摇了摇头，语气沉静却字字清晰：
“小阳，问题的关键，不是因为‘和他有关’才去找他。而是——蒋舒淼现在和我，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我的事，无论是否与他有关，那首先都是我的私事。在没有我的允许下，你擅自去找一个外人介入我的私人情绪，这本身就是一个原则性的错误。你明白吗？”
这番话如同警钟，在小阳耳边嗡鸣。
她猛地愣住，这才真正听懂了洛子卿生气的原因——不是气她多事，而是气她模糊了工作与私事的边界，气她越过当事人，将私密情绪暴露在同事面前，这无论出于何种好心，在职场和艺人身边都是大忌。
小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和后悔涌上心头。
她来不及细想其中更深的关窍，此刻只知道必须立刻表明态度：“对不起，子卿姐！是我糊涂，是我没想明白！我真的明白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看着小阳真心认错的样子，洛子卿脸上的寒意才稍稍融化。她知道小阳本质是好的，只是需要历练和点拨。
“明白就好。去忙吧。”
这次敲打，像一剂效果显著的清醒剂。
从那以后，小阳在处理洛子卿的事务时，变得更加稳重和周全。
她开始有意识地思考行为的边界，不仅将洛子卿的日常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与剧组同事、公司人员乃至媒体打交道时，也愈发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必须守口如瓶。
蒋舒淼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和洛子卿之间那层窗户纸虽然没完全捅破，但至少把最真实的想法摊开了，并且达成了一个“戏毕再议”的共识，这让他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暂时落了地。
他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告诉自己：现在，专注拍戏才是最重要的。
刚定了定神，他的助理小杨就敲门探头进来：“淼哥，刘哥来了！正在外面和余导聊天呢！”
是他的经纪人刘文宏，他进组快两个月了，刘文宏因为手底下还有其他艺人要带，一直没时间常驻剧组跟班，今天总算抽空过来了。
刘文宏来之前显然做足了准备，买了一大堆饮料和零食，正以蒋舒淼的名义分发给剧组的工作人员，场面话说得漂亮，替蒋舒淼赚足了好感。
这会儿，他正站在余导的监视器旁边，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热情笑容，进行着经纪人必不可少的社交环节：“余导，真是太感谢您了！我们舒淼年纪轻，演戏经验也少，多亏了您的赏识和耐心调教，他才能有这么大的进步……”
余安导演正盯着刚才拍的几条素材，心里琢磨着下一场戏的调度，对这种程式化的恭维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刘文宏的话，但言语间透着一丝对蒋舒淼的认可：“也是蒋小子自己运气不错，肯下功夫，悟性也还行，不然我再怎么赏识也没用。喏——”
他一抬眼，正好看见走过来的蒋舒淼：“舒淼来了啊！那你们哥俩好好聊，我这边还得忙，就先不陪你了！”
刘文宏脸上笑容不变，立刻恭敬地侧身：“哎，好的好的！余导您忙，您先忙！打扰您了！”
刘文宏转身就看到了走过来的蒋舒淼，他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自家艺人一番。
比起一个多月前进组时，蒋舒淼的眼神似乎更沉静了些，周身的气场也愈发沉稳。
他带着几分满意笑道：“不错啊小子，余导可是亲口夸你了！”能在余安嘴里得到一句“肯下功夫、悟性还行”，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评价了。
蒋舒淼谦逊地笑了笑：“都是导演指导得好，剧组氛围也好，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刘文宏知道他不爱居功的性子，也不耐烦继续这些场面话，便说：“行了，走吧！去你休息室，咱们好好聊聊你这一个多月的情况。”
蒋舒淼目光扫过周围正忙着分发饮料的工作人员，以及一些还在忙碌的同事，摆了摆手，低声道：“刘哥，稍等一下。我先把这些饮料给几位主创老师和主演送过去，打个招呼。”
刘文宏闻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小子，果然成长了不少！
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来了兴致，说道：“行，我跟你一起去，也正好认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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