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林瑾瑜安顿好年糕之后，早早上了床。
由于这一次没有季明煜在身边，她几乎认命地准备迎接又一次漫长的挣扎沉浮。
耳边传来熟悉的潮汐声，身体坠入那片一望无际的蓝色汪洋。
冰冷的海浪不断地将她向远处推去，不曾想，脊背突然撞到一块坚硬又柔软的东西。
她回头去看，只见那棵熟悉的、用墨线勾勒的梨花树，竟又一次出现了。
季明煜已经离开了，这棵梨树，难道不是他吗？
林瑾瑜手脚并用地爬上岸，目光扫过树下，惊讶地发现，前日被她放下的那颗梨子，依旧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在虚无的梦境天光下散发着鲜润欲滴的光泽。
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来。
林瑾瑜思索：那我吃掉它应该也没关系吧。
她将梨子捧到嘴边，轻轻在边缘咬了一小口。
预想中的甘甜汁水并未迸发，果肉入口的瞬间，竟然化作一团极为精纯的灵力。
由口腔直灌而下，在体内横冲直撞。
林瑾瑜浑身燥热，不得不盘膝坐下，五心朝天，抱元守一，将之炼化。
隐隐的，才突破不久的瓶颈松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
林瑾瑜心中猝然一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抬头看向梨树，只见繁茂的枝头上，密密麻麻结满了硕果。
若是每一个梨子都蕴含着方才那股可怕的灵力，真不敢想，都吃下后，境界会到怎样一种地步。
林瑾瑜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伸出手，试图抚摸着上梨花树墨黑色的粗糙表皮。
然而指尖还未碰触到，梨树陡然打了个颤，就像是人打了个喷嚏那样，折了折腰，数百条枝丫跟着抖动。
梆梆梆！
梨子如暴雨般砸下，转瞬间，地上已经铺开一层。
林瑾瑜抱头躲窜，漂浮在海面上的陆地不过方寸，竟无处可以落脚，甚至慌乱之中还踩到几个滚圆的梨子，脚下一滑，直接将那放在修真界会引起轩然大波的梨子踢下海去……
林瑾瑜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
幸好回来了，不然再待在那片海域，不是被淹死，就是被梨子砸死。
她磨磨蹭蹭下床做饭，收拾收拾小院儿，给每一朵花都浇上水，
季明煜种下的几株花霸道地占了院子里最好的向阳位置，长得张牙舞爪，奇丑无比，花冠呈红色，花瓣像吊死鬼的舌头一样耷拉出来老长，像是随时会暴起咬人，但好在不食素，跟它紧挨着的花好好地长在原地。
林瑾瑜将水瓢倾斜，清水洒落，它们便伸长着五片花瓣簌簌抖动起来。
丑得不忍直视。
林瑾瑜看着它们，不知怎的想到怪里怪气的季明煜，没忍住笑了一声。
*
玉虚峰的书阁一如既往的清净，林瑾瑜倚在窗边，手捧一卷古籍，天光倾洒下来，照亮了上面佶屈聱牙的文字。
它们像是抗拒进入林瑾瑜的脑海，任她如何翻阅，自岿然不动。
林瑾瑜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心想还是不难为自己了，去打了一盆清水来，沾了软布细细擦拭书架。
书阁每天都有值班弟子打扫，倒是不显得脏乱，浅色的软布在水盆中清洗了几遍，水也没变浑浊。
阳光斜斜照进书阁，被窗棱切割成几道光柱。
书阁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林瑾瑜早有准备，抬起笑脸，正准备打声招呼：“沈师……”
季明煜脚步不停，径直走到她面前，浓密的睫毛极其缓慢地抬起，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看起来分外矜贵：“师姐，看清人再叫。”
怎么是他？
林瑾瑜顿了顿，问道：“师弟，要借书吗？”
季明煜勾了勾唇角：“不啊，我住这里。”
“你住这里？”林瑾瑜的声音因为惊讶而微微拔高。
季明煜道：“这儿正好有空房间，还算不错，清净。”
就在这时，沈思穿着洗得发白的弟子服走入其中。
他面色郁郁，眉头紧锁，看起来心情糟糕透顶。
林瑾瑜心想：你倒是觉得不错，沈思讨厌人多的地方，突然搬来这样一位可恶的邻居，还不得郁闷死？
果然，沈思似多看一眼季明煜都难受，快步越过两人，衣摆高高扬起，掀起一阵气流。
林瑾瑜正纠结要不要和人打声招呼，季明煜捡起林瑾瑜方才翻看的书，随便翻了两页，问道：“师姐看的什么书？”
“呃，《极妖禅典》。”
嘴巴稍微一占，沈思已经走入回廊尽头，身影消失在拐角。
季明煜不咸不淡地拿书在她面前晃了晃：“看懂了吗？”
“没看懂。”林瑾瑜收回视线，老实道。
“那你慢慢看吧。”
林瑾瑜还以为季明煜能有什么高见，他却把书往桌上一放，潇潇洒洒走了。
书阁的值日就这么平平无奇，又朴实无华，若不是里面还住着两个人，林瑾瑜恐怕一天也跟人说不上一句话。
等到夜幕降临，林瑾瑜关好窗户，走出书阁，却见浩然站在树荫底下，冲她露出了个笑。
“师妹！”
星辉流转在他月白色的道服上，衬得今日的气质格外出尘，那双素来温和的眼中，映照出令人不能直视的光。
林瑾瑜心觉怪异，但仍是走上前，打趣道：“干嘛呀师兄，怕我偷懒还来监工？你对我也太没信心了吧！
汪浩然一怔，连忙否认：“当然不是，只是正巧我也下值，便想顺路过来看看师妹。”
顺路，是有多顺呢？玉虚峰上总共也没几个值日的地方，都隔得大老远。
但林瑾瑜没有将疑惑说出口，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回走，临到分叉路，林瑾瑜自然而然顿住脚，与汪浩然道别。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往日那个会说“天色不早了”，催人早些歇息的师兄却拉住了她：
“师妹，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
林瑾瑜一路上都在沉默。
汪浩然憋着满腔的话，偷瞄了林瑾瑜几眼，内心忐忑不安，最终也不发一言。
夜空静谧无声，只有虫鸣和夜枭偶然间发出的啼叫。
汪浩然领她来到一处僻静的山谷，这里地势低洼，草木丰茂，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几点萤火如坠落的星光，飘飘荡荡。
“我以前睡得很早，都不知道玉虚峰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汪浩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很美吧？现在这个时节，萤火虫还不多……”
他顿了顿，语气低落下来，“原本想再等等，等它们再多些的时候，再带你来看，但最近一直遇不到你。”
蟾光皎洁，他的英俊的眉眼垂落下来，被一种空灵的寂寥包裹着：“我们的时间好像一直错开，短短半个月，我却有些着急了。可能是……你身边出现了新的人，让我觉得再不说点什么，就来不及了。”
他低下头，掌心在衣袍上无意识地蹭了蹭，似乎想擦掉那根本不存在的汗渍，声音轻到怕会惊扰到林瑾瑜：“师妹，”
汪浩然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神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师妹，我喜欢你。”
“我上山的时间不长，只有五年，但是，在这五年中，一直有你相陪，是我人生中最幸福快乐的五年。
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林瑾瑜的脸上，还有环绕着她周身那些草木溪流，如星子一般闪烁微弱光点：
“这些花，这些树，这些萤火虫，我以前一个人看，以后想和你一起看。”
他向前一步，离林瑾瑜更近了些。
周围的草丛中更多的星光被带起，汇聚成一小片流动的光带，像是在回应他的话，替他点亮这片心意。
林瑾瑜一时说不上话来，胸腔里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
她垂下了眼睛，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少女看起来有些羞涩，很好的掩盖住她迅速被抽走的面色。
“抱歉……”
她的声音干涩而低哑，拒绝的人，却比被拒绝的人看起来更难过。
汪浩然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失落感瞬间将他淹没，但他立刻佯作无事地哈哈大笑起来，试图用笑声驱散尴尬：“没关系，师妹，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笑着笑着，声音哽咽了起来，他背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
林瑾瑜错开目光，假装没看到。
“师兄……”她艰难地开口，“其实只是山上太小了，如果你能到外面去，多接触一些女孩子，就会发现，其实我很普通，也不值得你喜欢。”
汪浩然闻言，猛地转身，眼眶通红：“师妹，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不仅是在侮辱你自己，也在贬低我的真心。”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发抖的声线：“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好了，我不会介意的，也绝不会强迫你什么。”
话没说完，眼角又流下两行清泪。
他迅速地别过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师妹别管我，就是有一些难过，明天就好了，今日有些失态，我先回去了，”
临走，又回过头道：“无论如何，我永远都是你师兄。”
他的身影很快被沉沉夜色吞没，草丛里的萤火虫随着他的移动腾起，复又落下。
林瑾瑜目送着他远去，回过头，却见身后站了另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月光从灰蓝色的云雾里偏移出一小段距离，照亮了一张熟悉的脸。
林瑾瑜看着他，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有点疲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