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里城墙外，汇聚了一众仙家弟子。
“怎么回事？为何不入城？”沈云帆急速奔来，顾不得喘息。
“回师祖，这座城立了阵法，我们无论如何也破不掉，现在唯有等其他前辈到来，联手解决才行。”
“师祖，您可有法子？”
沈云帆哑然。
“我不会。”
他善剑，却不善灵。
他人以灵气御剑修习，沈云帆无论如何也学不得，只能拼命练剑，以剑法独步天下。
偶然间，他以魂魄为感，悟出一套术法来。
借魂施展，成就渡魂。
完善间，被剥离了的阴邪魂法，本该封禁，却被不知名的家伙盗出，祸害民间。
炼魂师？在沈云帆看来，分明就是炼魂魔！
他恨自己未能焚毁所有阴邪，遂发了疯地寻找羽蹄下落，未曾想，邂逅了岑晚。
“师傅……”岑晚轻声唤道。
沈云帆蓦地回头：“你们在此守好，莫要让那羽蹄跑了，我去请其他人！”
“是！”
岑晚默然，缓步上前。
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诶？”
他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越了结界！
周遭弟子皆惊叹，沈云帆闻声停步，竟见岑晚被生生吸入了结界！
“小晚！”
“师傅，我乖乖的，我就在这候着。”岑晚大声喊着，兀自坐在结界边，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他出不去了。
沈云帆狠狠握拳，再度起步。
直到再也见不到沈云帆人影，阴邪之风刮起，漫天黑气猛然笼罩结界，隔绝了内外。
弟子们惊叹声震耳欲聋，仅一墙之隔的岑晚，却听不见分毫。
他定了定神，拔出正心。
“羽蹄妖孽安敢作祟？！”
“何为妖孽？”黑暗中有声音传出，“我以魂魄修炼，吸纳哀魂怨魄，断绝世间苦痛。”
“世人皆知我为圣人，免却蹉跎苦。”
“为何妖孽？”
“你们杀了人！”
“他们是自愿寻死的，你听。”
黑气似为无数魂魄所聚，此时咿咿呀呀地诉说前尘往事。
世间百态，各有所苦。
“我们亦然自愿。”那声音忽然虔诚无比，凑到岑晚的耳边，悄然哈气，“我们羽蹄愿以性命，换取王的苏醒。”
岑晚错愕了一下，他举起的剑锋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双目狠厉的人！
那人笑了一下。
“灰狼，灰狼，快醒来。”
倏尔，喉间往剑上一抹！
鲜血喷洒到岑晚的脸上，一时间，世界变得猩红。
“灰狼，灰狼，快醒来。”
起初的一声，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群。
他们疯狂地自尽，双双倒在岑晚面前。
正心剑柄上，汗渍渗出，颤抖无比——岑晚无法动弹，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群疯子自刎，无能为力。
他狠狠闭着眼睛，回想的是自己往竹简上刻下的痕迹。
数量之多，他，记不清了。
这是他追杀羽蹄以来，第一次恐惧杀人。
“灰狼，灰狼，快醒来。”
……
“王，请您睁开眼，我们为您献上整座桃源里，所有异己皆已排除，所有信徒都为您付出。”
“王，请您看看您的城池。”
最后一声落下，岑晚缓缓睁眼。
狂舞的疯子们堆成了小山，包围了岑晚。
他浑身血腥，粘稠的血液顺着衣袖滴下来，汇成股，浸染土地，形成水洼。
黑气悄然散去，岑晚浑浑噩噩地跌坐下去，正心哐的一声跌落在地。
剑鸣不断。
弟子们骇然。
短短两刻，他杀尽了所有人！
桃源里再无声息。
“他是杀人魔！他杀了整座城！”
“我看他明明就是羽蹄，要不然他凭什么能进去！”
“我懂了，他哄骗了沈师祖，装出一副乖乖模样，所以沈师祖才会破例收他为徒。”
若是以往，倒也罢了，岑晚懒得再辩解。
可是……
他没有杀人。
他不是羽蹄。
他更没有装出乖乖模样欺骗师傅！
令人讽刺的是，岑晚漠然回了头，抬起毫无生机的眼睛，看见的是匆忙奔来的沈云帆。
他的眼里，是惊诧，是愤怒，是岑晚冷酷无光的眼神。
“岑晚！你说好的乖乖就在此候着呢！”
沈云帆难得掏出了剑，抬手，剑猛地飞出，轰地一声撞上结界。
——仍然进不去。
“师傅。”岑晚轻唤。
未等他辩解，身旁弟子七嘴八舌地说着事情经过，听得沈云帆急火攻心，疲软跌落。
他本就魂魄受损不宜奔波，如今……
秦鹤棠连忙扶稳：“你一手培养的徒弟，你知道他什么心性！”
“可他依然心性不正！”
那一句话落毕，岑晚内心如雷劈过，呆滞在原地。
相遇多时，师傅依然这么看待他。
心性不正。
他眼皮耷拉，自知百口莫辩——就如同在不见仙一般。
“师傅，弟子无错。”
岑晚重新拾起正心，揩去脸上的血。
灰狼装白兔？
现在是白兔装灰狼了。
岑晚自嘲地想：他还算是白兔吗？
然众人声讨，他静默片刻，抬起了手。
悍然怨魂汇聚一处，尖锐嘶鸣迸发。
一传十，十传百。
灵力从结界中蹦出，每一个人都听得真切。
凡羽蹄者，皆入城朝拜。
“他果然是叛徒！”
入城，见王！
“前辈，快破了这结界，拦下羽蹄！”
潜伏在桃源里外的羽蹄人，无一不探出了头，在岑晚的召唤之下，浩浩荡荡地行至此地，无视了仙家弟子们的进攻。
他们癫狂，他们疯魔，他们的眼里只有新生的王。
一个不知何时被唤醒的王。
岑晚虽不知自己为何受到羽蹄如此追捧，但他既已为王，就得展示一下王的风范。
他惊诧，自己似乎可以控制魂魄，甚至控制所有羽蹄。
冥冥之中，能够感知到所有修炼羽蹄术法的人，而今更甚——他们都藏匿在桃源里附近，等候王的发落！
于是，他召集羽蹄，聚集一处，为的就是……
“入城者，跪拜。”
羽蹄人无一不跪，无一不虔诚。
“转过身去，面朝一众仙家。”
羽蹄人依言转向，虽有不解，但仍照做。
“自尽吧。”
桃源里内外，皆默然。
所有人，都震惊于这一句话。
羽蹄人呆滞了：王不是登基了吗？他不是应该带我们冲出仙家立地为王吗？
仙家也呆滞了：他在……让羽蹄自尽？！
沈云帆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举目震惊。
“岑晚。”
岑晚不知是否注意到一句叹惋，决绝下令：“快！”
王的命令不容反抗，霎时间，羽蹄人同时举起手中武器……
手起刀落，鲜血喷涌。
结界消亡，羽蹄没落。
唯有岑晚立在中央，没人能看得清他的脸。
“小晚……”沈云帆踉踉跄跄上前。
岑晚依旧重复那一句话。
“师傅，弟子无错。”
既然无法辩解，那只有以行动证之。
岑晚无错，岑晚心正……
“沈云帆，师门出了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身为师傅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
“师祖，请您三思！”
“他是羽蹄！是羽蹄的王！绝不能容忍祸害弥留人间！”
“望前辈三思，处决羽蹄。”
诡异的，无端的。
阴恻恻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
“你看，仙门百家不过如此，他们永远只会自诩清高，灭绝一切邪恶。”
不……羽蹄都死了，这个声音是什么！
“你不如就此远离，以魂为炼，亦能修仙。”
我不要，我要修仙，我要成为渡魂师！
“小晚！”
一声怒喝，将岑晚的神识拉了回来。
沈云帆闭目：“提剑，决绝！”
“师傅！”
“听师傅的话。”
那般无力，那般无奈。
岑晚依言，郑重行礼：“请师傅恕罪。”
沈云帆给了秦鹤棠一个眼神，秦鹤棠了然，当即立下结界。
——这是属于他们的争斗，其他人无权干涉。
师徒俩的剑路如出一辙，一路拼搏厮杀，直到陶府前。
陶府已经被收拾的人洗刷过一遍了，干净如初，只是没了生机。
“这是我们相遇的地方。”沈云帆停下来，抬头，“陶玶是个好将军，刚正不阿，铁面丹心。”
岑晚轻轻“嗯”了一下。
“小晚，你可知为何我不教你术法？”沈云帆收起剑，掏出平日里寸手不离的纸扇。
岑晚摇头。
沈云帆盯着岑晚的脸，良久以后，笑了：“因为师傅笨，师傅不会用灵气。”
“师傅以渡魂师为居，悄悄取了些他们的魂魄，借着魂魄的灵气，才能使些简单的术法。”
“每次使用，都得消耗不少魂魄，所以师傅走南闯北，收集魂魄的同时，指点有灵气的娃儿们，希望他们入仙门，闯出一片名堂。”
岑晚静默。
“你是不是想问师傅为何收你为徒？”
岑晚点头。
“因为师傅当年与你一样。”
也是这么莽撞，这么想入仙门。
奈何无人指点，奈何……特质使然。
“所以啊，师傅不惜耗损自己的魂魄，也要救下你。”沈云帆摸了摸他的头，“徒徒，从头来过。”
一阵黄沙起，沈云帆献祭所有魂魄，一掌打向岑晚。
经脉寸断，修为尽失。
又于黄沙中，请魂送行。
送岑晚出城，送他……远离仙门。
“师傅——”
“小晚，从头来过。”
徒弟之错，师傅承担。
怨魂数量之多，非他人能解，唯有渡魂师沈云帆能胜任。
于是他早早传达秦鹤棠，令其封下结界，阻挡所有人进入。
“我已诛杀孽徒岑晚，但桃源里怨魂，需得渡魂师解决。”
他的语气悲壮，传递到每个人的耳中。
以魂为祭，粉碎魂魄。
立下结界，封城。
黄沙落下，仙家弟子依稀能看见，一座庙中，沈云帆身侧躺着一个尸体。
看衣着，似乎是岑晚。
沈云帆摇摇晃晃，终是体力不支，轰然倒下。
魂魄散了，灵气散了。
世间再无，沈云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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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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