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童与幻象中女童的脸重叠,现实里的女童比幻象中大了些年岁。
女童衣衫褴褛,就连肩膀上的衣料也打着补丁。她虽面容稚嫩,脸上却带着与年龄不同的警惕神情。
顺着女童身后望去,破庙唯一尚存砖瓦覆顶的角落,铺着厚厚的稻草,稻草之上趴伏着一个人影,是一个骨瘦如柴的成年男子。
脏污不堪的棉被盖在那人身上,相隔不远处,一堆燃着的柴火之上,吊起的汤锅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扑鼻的米香顺着炊烟四散。
“我赶了一夜的路,有些累了,想来庙中歇脚。小妹妹,可否行个方便?”
“我们家在这,不方便留你,你去别处吧。”女童干脆拒绝言菱,回身往庙中走。
“聂儿,不可无理。”趴伏在稻草之上的男子缓缓抬头,青灰的面上没有一丝血色,虚颤的声音能听出他是强撑着口气说话。
男子努力挤出一丝和善的微笑,气若游丝道:“小娘子若不嫌弃,可在火堆那侧歇歇。”
“多谢。”言菱走到火堆旁,这个位置尚有屋顶遮蔽,比庙中其他位置好些。
女童不再理会言菱,她轻车熟路的拿起锅中木勺长柄,尽力将锅中米粒舀起,仍只盛出一碗薄粥。
她将汤勺放入碗中,小心翼翼对着碗边一边吹一边搅动着,唇贴着碗沿感觉没那么烫了,才端到男子面前。
“父亲,喝点粥吧。”女童用汤勺舀起粥,轻轻吹着勺面,继而将汤勺送到男子嘴边。
男子好似连抬头的力气都无,只偏头张嘴接住汤勺。
见女童喂完粥,自己刮完整个汤锅,才盛出半碗粥,言菱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怎会在此处?”
女童端着碗,小口小口的饮着粥,连汤勺都没有用。听见言菱问话,她瞟了一眼男子。
男子喝了粥,身上发了汗,面上有了些红润。听见言菱的话,他只重重叹了口气。
“小娘子要去哪?”男子没有回答言菱的问题。
“听说莱州山清水秀,便同友人约好一同前往,”言菱随口胡诌,见女童抬眸看她,眼中满是怀疑,面上一热,“我估算错了脚程,只能暂时来庙里歇歇了。”
“聂儿,过来。”男子向女童招招手。
聂儿乖顺的放下手中的碗,起身跑到男子身边:“父亲,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好得很,莫忧心。”男子拍拍聂儿手背,将枕边的布袋递给她,“去,将锅碗涮洗了,给这位小娘子煮些粥米填肚子。”
聂儿听到男子如此说,抢过布袋紧紧抱在怀中,拒绝道:“我们自己都不够吃呢。”
“唉,你这孩子。”男子无奈,满怀歉意看了看言菱,语气中带了些严厉,“这个小娘子赶路至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是饥肠辘辘,我们岂能坐视不管。”
聂儿着了气,抱着布袋起身朝外冲去,一边跑一边哭喊:“每次你都这样打发过路人,你看看你都什么样了,乱发什么好心。”
少了风一般跑出去的聂儿,庙内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
“你的腿怎么了?”言菱察觉男子一直保持着趴伏的姿势,似是无法坐起,率先打破沉默。
男子面上赫然,脑袋换了一个方向,就在言菱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闷闷的声音响起:“欠了些税晌,挨了罚。”
“欠税?”农人课税,商户课税这些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毕竟国家要发展,税收是重要的资金来源。
欠税致残却是言菱第一次听说。
“这有什么稀奇的,”聂儿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她双手空空,想来已将布袋藏了起来,“今年交不起,明年复又来,挨打不是很正常么。”
“聂儿!”男子语气严厉起来。
“父亲怕什么,杖刑都受得了,有什么不能说。”聂儿满不在乎,“我已经把米都藏起来了,省得您又当烂好人。”
“你!”男子气的哆嗦,聂儿却不以为杵,“小娘子,你再走个几十里地,就能进莱州城了,到时候什么好吃的没有,何必觊觎我们这保命粮草。”
没想到山野破庙的女童,虽鲁直却出口不俗,应是上过学堂的。
“聂儿!”男子挣扎着要爬起,“为父教你识文断字,是用在耍机灵吗?跪下!”
“哦。”聂儿闻言不情不愿缓缓跪下,见男子艰难起身,忍不住上前,“父亲你骂我便是,做甚起身,且将养吧。”
言菱见父女俩神情戚戚,心知不便搅扰,扔下搅动火堆的木棍。
“我也歇的差不多了,多有打扰,且走了。”不待父女俩回答,言菱便提起行囊离开破庙。
“你看你,”男子叹口气,又重新努力躺回去,“把柴堆拾掇拾掇,火弄小些吧。”
“哎。”省了米粮暗自得意的聂儿,手脚麻利的将柴堆扒作几堆,“咦,这里头怎么有东西。”
聂儿从一处火堆余烬中挑出一坨黑乎乎的疙瘩,她用袖子裹住手拾出疙瘩来。
“是什么?”男子闻言抬首看过来,聂儿将疙瘩扔过去,“有些烫,黑乎乎硬硬的。”
男子拿起地上的黑疙瘩,只有拇指大小,他随意在地上刮擦,黑色刮掉后,露出白银的色泽。
“是银子。”男子诧异的看着手中的黑疙瘩。
此处偏僻,都是女儿去林间拾得断枝细棍抱回做柴,绝不会掺着银子。
聂儿也想到这层,震惊的看着黑疙瘩:“银子?”
男子点点头,聂儿忍不住喃喃:“我整日在这熬粥生火,从未见过这么大锭银子。总不能是天老爷看父亲良善,我们过得太惨,凭空变出来的吧?”
不过若真有天老爷,那聂儿一向烂好心的爹又怎么落得如此田地。
“若真有天老爷,我的双腿又岂会如此?”男子苦笑着反问女儿。
“只怕是刚才的小娘子藏的。”聂儿盯着灰白的灰烬,想起方才坐在那边的言菱,心中一时发闷,“我竟连米粥都不曾予她。”
“罢罢罢,”男子出声安慰女儿,“老天终归是有眼的,派人给我们送来银两,你去把税还了,我们再赁些田地,日子能好的。”
“嗯。”聂儿眼眶红红看着趴在被褥中的男子,又望向庙门,狠狠地点着头。
此时的言菱,正快马加鞭朝莱州城奔去。
去岁元国税粮不过二千九百四十三万余石,莱州就占二百八十万九千余石。鱼米之乡的富庶,远近闻名,可富余的税赋竟是因为重税么。
莱州府衙内,莱州知府赵本清焦灼地在签押房内踱步,衙内林捕头匆匆奔进来:“大人,某来汇报。”
见下属林捕头匆匆入内行礼,赵本清不耐烦的挥手:“快说快说。”
“据探查的手下来报,钦天巡游的队伍已经距莱州不足百里,预计明日就能到达城外。”
“比预计的行程竟还要快些?”赵本清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眼珠转了转,“那些人处理好了吗?”
林捕头点点头,怕顶头上司不信,近前低声道:“大人放心,倩人代杖本就做的隐蔽,钦天巡游就是走个过场,比起钦差还是差了些,不会泄露的。”
“你懂什么,钦天巡游就是变相的钦差巡游。”赵本清指着头上的乌纱帽,“你我若想保住头上官帽,就万不可掉以轻心,且把账册藏深些。那可是言家人!”
言家人用强大的预知,陪着先帝打下江山,区区莱州府衙若不小心应对,他就会成了钦天巡游的第一个刀下鬼。
赵本清还欲交代些细节,只听有人在房外敲门,赵本清不快的问道:“谁?”
“老爷,小的是得宝。”是赵府门房的声音。
“得宝?你怎么会来府衙? ”赵本清挥退林捕头,得宝快步上前,“老爷,小的在门上收到了此份书信,管家特派小的送予老爷。”
赵本清接过信封,撕开一看,信中写着两行字:“莱州与你俱危矣,今夜三更留门可得解法。”
并未署名,碰上如此关键时期,让赵本清不得不多想。
“你看过此信吗?”赵本清面色大变,书信在他手中皱成一团,见得宝摇头,他又将信封展开,仔细查看封口印泥,确无他人打开痕迹。
赵本清拎着得宝的衣领,一字一顿重复问道:“是谁送来此信?”
邀功不成反被锁喉的得宝,一下子蔫巴了,他磕磕绊绊开口:“没,没看到是谁,小的是从门缝中看到此信的。管家怕耽误老爷的事,急命奴才将信送来。”
赵本清一把松开手,得宝吓得跌坐在地。
“拿火来。”赵本清吩咐道,得宝立马跪直身子,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了吹,火光冒了出来。
赵本清就着火折子上的火星,将皱成一团的书信点燃,扔在面前空地之上。
见书信燃烧殆尽,他抬脚碾了几下,确定除了灰烬没有剩下什么,抬脚道:“走吧,回府。”
“喏。”得宝跟在赵本清身后,两人才行出几步,赵本清被一名衙役拦住。
衙役在赵本清耳边小声说了什么,赵本清原本冷肃的脸更是凛冽了几分。
赵本清转头对得宝吩咐道:“守好门,若有异常迅速派人来报。跟夫人说,我稍晚些再回府。”
“喏。”得宝唯唯诺诺朝府衙外走去。
“人现在在哪?”赵本清感觉今日真的问题多多,自己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里,竟问了无数个问题。
真是多事之春!言家钦天巡游第一站选哪不好,竟选莱州!
赵本清满腹牢骚,也得朝府衙会客室行去,无他,谁让此刻会客室中等着一位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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