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峋循声看去。
一个穿着黑色小礼裙,踩着厚底马丁靴的少女正斜倚在另一侧的门框上。手里晃着一杯果汁,眼神倨傲。
她妆容有些浓,眼线上挑,唇色暗红,整个人像朵肆意生长的黑色玫瑰。
文雅安弟弟顿时急了:“三八婆,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被叫做‘三八婆‘’的女生嗤笑一声,慢悠悠地走过来,每一步都踩得又稳又拽,“字面意思。”
“三姨太那边的面子,什么时候能代表笛家了?轮得到你在这儿拿着鸡毛当令箭,替我们赶客人?”
文雅安弟弟脸色一阵青白:“你少血口喷人!他算哪门子客人?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
“闭嘴吧你。”女生不耐烦地打断他,“再说一句,我骂你的话,怕是要比下水道还臭,外公过大寿,来者是客,轮得到你品头论足。”
“你信不信,我把你做的那些事儿告诉我妈!”
文雅安弟弟顿时萎了,脸憋得通红,看样子很不服气,可愣是没敢再吐出一个字,于是灰溜溜地挤进人群,离开前狠狠地瞪了女生一眼。
女生却浑不在意,她走到贺峋面前,比他稍矮一些,但气场却丝毫不输,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贺峋藏在帽檐阴影下的脸。
女生挑眉:“贺峋?”
贺峋没应声,只拿眼瞧她,眸子里那点冷意没化开,反倒掺进些别的,沉沉的,辨不分明。
女生啧了一声,显然也没指望他搭腔,“憋佬仔,你有点让我失望哦。”
她话里的那股子嫌弃劲儿,就像吃菜时嚼到了沙粒,让人不舒服。
“你谁啊?”贺峋开口问道,眉梢挂上三分不耐。
“我想想啊,该怎么跟你介绍我呢……”女生性子倒爽利,没在意他语气里的不耐,“笛德豪是我外公,我妈现在算是他大女儿。”
“按辈分算……”她歪头,唇角恶劣地一翘:“文雅安都不好意思叫我堂侄女,而你叫我什么呢?啧,这关系乱得很,懒得算。”
贺峋皱了皱眉,觉得这女生麻烦,声音冷下来:“想不出就别想,忽然没兴趣知道了。”
“狂成这样?”女生靠在栏杆上,点燃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吸了一口,然后把烟盒递向贺峋:“来一根?”
贺峋没接她递过来的烟,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磕出来了一根,叼在他唇间,又拿出打火机,低头拢着火点燃,薄唇滚出一溜儿烟。
女生挑眉,没说什么,收回手,也吸了一口。
“为什么帮我?”贺峋吐出一口烟雾,看着远处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声音混在海风里有些模糊。
“帮你?”女生嗤笑,她弹了弹烟灰,“少自作多情,单纯看三房不顺眼,装模作样,看了倒胃口。”
“敌人的敌人,勉强算个临时朋友。”说到此,女生顿了顿,侧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玩味:“不过,你倒是挺怂的,按你的性子,被那么说,都不动手?”
贺峋默然,只是抽烟。
她也不在意:“听说你很能打?”
他瞥她一眼:“听谁说的?”
“文雅安啊。”女生笑得像只狐狸。
“她可心疼你了,跟我外婆她们聊天,没少担心你在外面打架生事。”
“字字句句都是为你好呢。”她刻意捏着嗓子,学那矫揉造作的调调,说完自己先嫌恶地抖了抖肩膀。
“戏看够了,烟也抽完了。”女生的烟很快燃尽,于是将烟蒂摁灭在阳台栏杆上。
“在里头假笑得累,我得去找点真乐子。”
说完,也不道别,转身就融回了宴会厅的喧嚣。
只留贺峋独自对着维港的夜。
他又吸了口烟,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邮轮,慢悠悠划过漆黑水面。
宴会快散时,文雅安才想起他,焦急地寻到阳台。
“小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让妈妈好找。”她语气嗔怪,眼底却是得意——
贺峋果然如她所愿,独自躲着,上不得台面。
“快进去吧,要切蛋糕了,大家都在呢。”
贺峋掐灭烟,没说话,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巨大的多层蛋糕被推出来,笛德豪在儿孙环绕下笑着切下第一刀,众人鼓掌欢呼,气氛热烈。
贺峋被文雅安刻意安排在人群外围,他也识趣地当个背景板,闪光灯亮起时,他甚至不在意自己是否被拍进了所谓的“全家福”。
贺峋很喜欢隐在暗处观察形形色色的人,他是旁观者,也是局外人,看着局内的人悲欢喜怒。
也只是看着,像是在看一场表演,台上的人散了也就散了,留不下什么。
宴会终于散场。
宾客们寒暄着,客套着陆续离开,文雅安挽着贺明远的手臂,笑容得体地送客,贺耀跟在旁边,偶尔插几句话,显得乖巧懂事。
贺峋依旧站在大理石柱旁,看着这场宴会结束。
回到贺家时,已是深夜,进人玄关按亮客厅的灯,昏黄的壁灯一盏接一盏地点亮。
贺耀累得直接上楼,连找贺峋麻烦的力气都没了,累是一方面,还有另一个原因——
明天周一,要开学了,睡得太晚,上课容易打瞌睡。
文雅安则柔声对贺明远说了几句话,也款款上楼,贺明远在楼梯口停下,回头看了贺峋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也是只冰冷地告诫:“安分点,别惹事。”
贺峋站在原地,直到一家三口都消失在视线里,才缓缓动身,回了自己房间。
————————
次日六点。
贺峋站在紧锁的校门前,听着里面只有早自习才会响起的英语听力。
“……”
这节早自习,翘了算了。
贺峋琢磨着找个地方打发时间,等早自习结束人流散乱,再翻墙混进去。
这时,手机叮咚一声,从兜里掏出来一看,是沈奇的消息。
【峋哥,你人呢?】
贺峋慢吞吞戳字:【你也翘课了?】
厕所隔间里,沈奇差点把口水喷手机上:【大哥,今天这日子,廖胖都亲自出马盯学风,我敢吗?】
【我跟你发消息,都他妈得装拉肚子!】
【放心,大黄蜂没在,我给你编了个理由,说你不舒服,去了校医室。】
因人长得凶,在学生口中,班主任黄峰正大光明地变异成“大黄蜂”。
【纪律部那几条狗,没逮着你,脸都气绿了,哈哈哈。】
【不过,峋哥,今天你都敢不准时,太勇了。】
【要是我这样,我妈得拿棍子追杀我两条街!】
贺峋:【迷路了。】
沈奇:“……”
这理由,烂得清新脱俗,上学的路谁会不熟悉!
贺峋是真迷路了,他常住幸福村社区,从别墅区到学校的路,压根儿不熟。
跟贺耀一车?怕是半路就能打起来。
别的司机也不乐意单独送他,别墅区网约车进不来,只能靠腿,结果绕半天,愣是没找到出口。
等地图导航导上正路,黄花菜都凉了。
校门口前,贺峋打了个哈欠,他认床,贺家那软床睡得他浑身不得劲。
还是找个地儿补觉吧。他晃到街对面网吧,开了台机子,在电竞椅上眯瞪到七点闹钟响才走。
贺峋踩着早自习下课的铃声,慢悠悠晃荡回校门口附近。
围墙里头人声鼎沸,学生奔向食堂或小卖部,动静隔着墙都听得见,贺峋熟门熟路地绕到学校西侧,那段被矮树遮掩着的围墙根下。
活动下手腕后,退后几步助跑,蹬着墙壁凹凸的砖缝,一跃而上,双手和撑单杠似的,撑在了围墙上。
动作干净利落,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一低头,正好对上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太过清澈,也太过直接,看得贺峋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操,怎么又是他?
叫什么来着。
淮郁是吧?
贺峋静默了两秒,语气冲得像要咬人:“喂!看什么看!找死啊!”
墙底下,淮郁仰着头,表情很温和:“贺同学,我没想找死。”
贺峋:“……”
这他妈是个傻逼吧。
他冷着脸,抬腿就要往下跳。
淮郁那温和的声音又飘上来了:“不穿校服,扣两分;翻墙入校,再扣两分,双份违纪,贺同学,你确定要继续?”
“要你管!”贺峋话里的火药味更足了。
墙下的淮郁闻言,既不恼,也不急,只微微歪了下头。
清澈的眼睛弯了起来,像初春融化冰面的第一缕暖阳,晨光落在他软乎乎的头发上,镀了层浅金。
“嗯……”他轻轻应了声,“好像你确实归我管。”
“啊?”贺峋直接懵了。
淮郁则低着头,在口袋里掏啊掏,揪出来个红袖套,捏着别针,认认真真别在左胳膊上。
“纪律委员”四个黑字儿,规规矩矩印在红袖套上。弄完了,淮郁才又抬头,看向墙上那个一脸“别惹老子”,随时准备跳下来的少年。
“所以,贺峋同学,请从学校正门进。”
淮郁是笑着的。
不是贺耀那种恶意的嘲笑,也不是文雅安那种假模假式的温婉,更不是学生干部那种拿腔拿调。
他就是纯粹,干净,像刚下过雨洗透了的蓝天。
眼睛弯弯,里面盛满温和。
“操!”贺峋低骂一句,猛地撒开撑着墙的手,身体往后一仰,直接跳了下去。
双脚砸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墙那边传来淮郁的声音:“贺峋同学,你还好吗?”
“问个屁!!”墙外传来贺峋暴躁的回应,“老子走正门行了吧!”
绕回学校正门,大门还关着,旁边的小侧门倒是开了,让贺峋意外的是,淮郁竟然也跟到了这里,正隔着门卫室窗户,跟里面的人说话。
门卫王叔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面相慈祥。
贺峋身上的旧牛仔T恤破了洞,黑色运动裤,脸上还歪歪扭扭贴着创可贴,他冷着张脸就要往学校里闯。
王叔探出头来,眉头一拧:“哪来的小混混儿!快走!别在这儿晃!”
“王叔...”淮郁立刻接话,“这是高一九班的贺峋。”
“小淮啊。”王叔的语气缓和了些,“这位同学他怎么不穿校服啊?这都几点了……”
“迟到和校服问题,纪律部会按规定处理。马上上课了,先让他进去吧?”
王叔又打量贺峋一眼,摆摆手:“行吧行吧,赶紧进去!下不为例!”
就在这时,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卧槽!峋哥!你没穿校服?!纪律部那帮孙子正等着逮你呢!你先穿我的……”
沈奇炮弹似地冲到门口,一眼看见贺峋,再一眼看见贺峋旁边的……淮郁!
他猛地刹住脚,魂儿差点飞了:完了!撞枪口上了!
纪律部的人抓到峋哥了?
贺峋根本不在乎,双手插兜,目不斜视,冷着脸往前走。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的瞬间,淮郁却开口:“贺峋同学,请等一下。”
贺峋眼神霎时变得凌厉,“你还有完没完!”
只见淮郁低头,“唰啦”一声,利落地拉开校服外套拉链,里面穿着短袖衬衫扣到顶,板正挺拔,脱下的校服被他递过来:“穿上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沈奇的嘴彻底张成了“O”型,他看到了什么?!纪律委员给贺峋递校服?!这比贺峋没翻墙,乖乖走正门还他妈玄幻一万倍!
世界观碎了一地
贺峋也愣住了。
那件深蓝色校服递到眼前,带着点干净的洗衣粉味,是鼠尾草香味的,还有点少年人的体温。
预想中的嘲讽、说教、扣分都没来,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出?
“多管闲事。”贺峋语气生硬,带着抗拒,但那股戾气莫名散了些。
“职责所在。”淮郁语气平静,“不穿,我只能按未穿校服登记扣分。”
贺峋盯着他,又瞥了眼旁边石化了的沈奇,极其不爽地“啧”了一声,一把抓过校服外套,胡乱套在身上。
除了肩膀胳膊那儿有点紧绷,大小还算凑合。
贺峋习惯性地把袖子往上一撸,露出带着旧伤疤的手腕。
淮郁眼神明显顿了一下:“嗯……校服拉链拉到头,领口弄平,胸牌调正,袖子放下来。”
“……”
事儿真他妈多!
贺峋心里骂,手上却还是照做了。
一个浑身刺儿的混混,硬生生套进板板正正的校服里,别扭地像孙猴子戴上了紧箍咒。
“满意了?”贺峋扯了扯勒得慌的领子,语气恶劣。
淮郁看着他穿上,嘴角那点笑意好像深了一丢丢:“嗯,问题不大,快回教室吧,要上课了。”
贺峋裤兜那里,明显鼓出来个轮廓,方方正正的。
淮郁又补了一句:“哦,对了,口袋里的那个……避/孕/套,给我。”
贺峋的脸“腾”地就热了——
妈的,昨天那句“避孕套”的回旋镖,隔空扎回来了。他认栽了,掏出盒子塞过去:“给!收好!”
淮郁并不认识这款烟的盒子,他摊开手掌,眉毛疑惑地皱了皱,抬头求证:“这是盒……扑克牌?”
贺峋没心思回答,扭头就往教学楼冲,步子迈得飞快,耳朵尖却微微发红。
沈奇这才如梦初醒,火烧屁股似的追了上去,嚎了一嗓子:“峋哥!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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