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响起,只顷刻之间,教学楼热闹起来,像锅滚开的水。
贺峋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包——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是两三支还能写的笔,连个像样的文具盒和笔记本都没有,几本新得能直接扔回书店货架上的课本。
这事儿贺峋前段时间干过,上星期他去书店买漫画,结账时嫌漫画和课本放一起背着沉,当时顺手就把课本塞进了店里的书柜,美其名曰“留给有缘人”。
反正学校发的这些书,贺峋自认永远不会翻开。
沈奇在旁边吆五喝六地约人去网吧开黑,临走前重重拍了他一下:“峋哥,真不去?”
贺峋眼皮都没抬,低低嗯了一声。
“得,那我们先撤了!”
一伙人吵吵嚷嚷地跑没了影。
贺峋单肩挎上那个干瘪的书包,又从桌洞里掏出那件叠得齐整的校服外套,拎着就晃出了教室,他得去给淮郁还校服。
顺便问问,为什么不通过好友申请。
一班在这栋教学楼的顶楼,越往上走越安静,像另一个世界。
到了一班门口,大部分学生已经走了,里面只剩几个值日生在打扫,还有个女生凑在讲台边问淮郁题目。
淮郁微低着头,手指点着练习册上的某处,耐心地讲解着,讲的好像是物理题。
窗外夕阳照进走廊里,热烈而炽热,贺峋就在走廊里等着。
那女生终于恍然大悟,道谢后抱着书离开。
淮郁正要回座位拿书包,经过门口时,看见像尊门神似的杵在那儿的贺峋:“贺同学,有事?”
贺峋正倚靠在门边往嘴里扔软糖,闻言抬起头,视线和淮郁清亮的目光撞个正着。
“还你校服。”他直起身,把校服递过去,语气尽量放平:“谢了。”
淮郁接过来:“不客气,对了等会放学一起走?”
贺峋怔了下,随即应道:“行。”
淮郁笑道:“等我先拿个书包。”
刚才问物理题的女生正好出来,看见贺峋,好奇里掺着点怯,大概是想不通——他这个年级有名的刺头怎么会来找淮郁。
“你有事吗?”贺峋没什么表情地回视过去,目光冷淡淡的。
“没有...没有。”这吓得女生立刻低下头,快步走了。
淮郁很快背着书包出来:“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
放学高峰已过,楼梯间里显得有些空旷。
“缪主任后来没再找你吧?”他没开口,淮郁倒先起了话头。
“没。”贺峋应了声,随即语气有点生硬地切入正题:“那个……微信,我加了。”
“嗯?”淮郁拿出手机看了眼,“抱歉,一直上课做题,没看手机。”
手指点了几下后:“好了,通过了。”
几乎同时,贺峋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出来。
【rebel priest】已通过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嗯。”贺峋抿了抿唇,终于把憋了一天的话问出口:“你为什么帮我?”
淮郁脚步没停,侧过头看他,嗓音清润:“你觉得是为什么?”
贺峋最烦这种把问题抛回来的套路,他蹙起眉,语气硬了几分。
“我这个人抽烟、喝酒、打架、纹身,性格也极端又冷漠,谁都怕我,躲着我,除了你蠢,我想不出原因,所以才问你。”
“贺峋……”淮郁沉默了会儿,开口叫了声他的名字。
淮郁似乎笑了一下,很短促,短到贺峋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头像不错。”
贺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微信头像。”淮郁看着他,双眼明亮如星辰,“那只黑猫绷着脸的表情,很……”
他略作沉吟,像是在找一个恰切的词。
“……传神。”
贺峋下意识摸出手机,点开自己的资料页。
头像是一只通体乌黑、只有爪子是白色的猫,正一脸不爽地瞪着镜头,仿佛全世界都欠它八百条小鱼干。
这是只社区流浪猫,脾气臭得要命,从来不肯给人摸。
两人走下最后几级台阶,到了一楼大厅。
“至于我为什么帮你?”
贺峋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淮郁,等待答案。
“这个嘛……”淮郁忽然扬起脸,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不告诉你,自己猜。”
说完,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人家转身就直接跑了。
“......”
贺峋愣在原地,半晌,低声骂了句:“靠,猜你妹!”
早知道,他就不问这种傻逼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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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峋回到家,气得他直接去浴室冲了个澡。
热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却冲不散淮郁那句“你猜”带来的烦躁。
出来后,走到镜前看了一眼,脸上的伤淡了些,估计再过几天就能好。
就是丑。
贺峋拿着毛巾,使劲揉搓脸颊,搓到伤口刺痛才停下,之后拖沓着拖鞋走到客厅。
隔壁那对情侣今天虽没吵架,但是却弄得他肚子饿了。
一股浓郁鲜香的火锅底料味道,正顽强地从窗缝里钻进来。
与美食香气一同飘进来的,还有小情侣打情骂俏的笑声。
贺峋走到厨房想倒杯水,那气味和说话声更清晰了。
“哎呀!我的毛肚!你给我放下!那是我烫的!”
女生说这话时,带着些娇嗔的急切,一点也不像平时哭诉“你根本不爱我”时的委屈。
“谁抢到就是谁的!”男生的笑声传来,有点无赖,却洋溢着轻松的快乐,“诶诶诶,别抢别抢!筷子!筷子小心点!”
“不管!你赔我!那块毛肚最完美了!”
“赔赔赔,把我赔给你行不行?喏,这块肥牛卷好了,赏你的。”
“谁要你赏!……嗯……这块还挺嫩。”
“那当然,我涮的火候能错得了?再给你涮一片,这片你得亲我一下换。”
“想得美!……哎呀油别蹭我脸上!”
老房子根本谈不上隔音,贺峋早习惯了,就是不习惯情侣间的爱意,太肉麻了。
喝完水,他顺手拿了包泡面,刚撕开包装,门突然被“叩叩”敲了两下。
声音不大,却像直接敲在他太阳穴上。
贺峋动作一顿,再抬头时,脸上那点懒散瞬间敛得干干净净,眼底多出几分冷漠和警惕。
他盯着门缝底下那道细瘦的影子,屏息等了一会儿。
“叩叩。”
又响了两声。
贺峋松开泡面,转身去开门,他握住门把,不怎么温柔地拧开,绷着眼皮看向门外,空无一人。
他皱了下眉,刚要甩上门,余光却瞥见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贺峋缓缓低头,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是昨天在楼下差点摔跤的那小丫头,脸蛋肉嘟嘟的。
一大一小沉默地对峙片刻。
贺峋表情太凶,小女孩立刻钩竖着眉,努力装出厉害的样子,奶声奶气却漏风道:“你…你大姐我…找你有事~”
小丫头片子话都说不利索,隐隐还带点东北口音。
贺峋给气笑了:“呵,小豆芽菜还想当我大姐?先把牙长齐了再说。”
小女孩立马炸毛,较真道:“我嗦话漏风!但似!我就似你大姐!”
“有屁快放,不说揍你。”贺峋故意恶声恶气,想吓唬她。
小女孩虚张声势的虎气顿时散了,小身板抖了一下。
真抖了。
贺峋:“……”
这豆芽菜的胆子真是大得……肉眼可见。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来跟她平视:“找我什么事?”
小女孩手里捧着个比她脸还大的塑料袋,往前递了递:“妈妈说,给你送粘豆包……周末你没在家。”
“拿回去。”贺峋看了一眼,“我不要。”
他最讨厌甜食,连平时吃的软糖都特意挑苦味儿的买。
小女孩不动,眼巴巴地瞅着他。
贺峋拧眉:“听不懂?”
小女孩抱着塑料袋,又抖了一下。
“……”
僵持片刻,贺峋一把拎过袋子:“行了,走吧。”
回屋后,他一股脑儿把粘豆包全塞进冰箱最底层,打算等放发霉就扔了,转头又回去煮泡面。
坐在餐桌旁,贺峋三两下扒拉完那碗没什么味道的泡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胃里才算是填满了。
隔壁情侣的火锅欢宴似乎也进入尾声,说笑声低了下去,女生向男朋友撒娇不想洗碗。
这种温馨的日常反而让贺峋更加焦躁,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那时的他才十五岁,手中的生日贺卡还没放下,上面“等我回来给你过生日”的字迹还没干透。
就见她转过身来,对他温柔地笑了笑,然后举起了手。
贺峋以为那会是一个拥抱,他等了整整一年的拥抱。
但下一秒——
刀割开喉咙,温热的鲜血溅了一地,也溅了贺峋满脸。
整个世界只剩下红,触目惊心的红。
他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下,脖颈处裂开道口子,血液汩汩而出,在地板上流成了河。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彻底病了。
心病了,人也病了。
从内而外,一身病端,无药可医。
贺峋心里的那股火越烧越旺,需要点更强烈的刺激来覆盖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拿起手机,他翻了翻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为“阿强”的号码拨了过去。
这是在台球厅认识的一个社会青年,比他大几岁,早就不上学了,整天混迹于各种场子。
“喂,贺峋,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那边声音嘈杂,混合着音乐和台球碰撞的声音。
“哪儿呢?”贺峋言简意赅。
“老地方呗。”
“来不来?正好缺人喝酒。”
“等着。”贺峋挂了电话,套上件黑色外套就出了门。
那家酒吧离他家不远,环境乌烟瘴气,灯光暧昧不明,正是他此刻需要的。
阿强和几个狐朋狗友已经在包厢里了,桌上摆满了啤酒瓶。
“贺峋来了!快坐快坐!”阿强热情地招呼他,递过来一瓶已经开盖的啤酒。
“你知不知道,咱小虎摊上事了,前些天喝多了,睡了个女的,让人报警送进去了,判了四年。”
贺峋没说话,接过来仰头就灌了半瓶下去。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感。
“咋了峋哥,看着心情不爽啊?”旁边一个黄毛凑过来问。
“少废话,喝你们的。”贺峋懒得解释,又拿起酒瓶跟阿强碰了一下,示意继续。
几瓶啤酒下肚,他靠在沙发上,眼神放空地看着舞台上扭动的人群,脑子里一片混沌。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连续不断,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贺峋本来不想理,但震动执拗地持续着。
他不耐烦地掏出手机,屏幕亮光在昏暗的酒吧里有些刺眼。
发信人是【沈奇】。
【沈奇】:我靠!峋哥!你猜我在网吧看见谁了?!】
【沈奇】:【图片.jpg】
【沈奇】:是淮郁!还有他那个女朋友!就一班那个班花!
【沈奇】:他俩居然一起来网吧!就坐我斜对面!我惊了!
【沈奇】:这好学生也逃晚自习来打游戏?人设崩了啊!
【沈奇】:啧……不过他俩看起来还挺配的。
贺峋的瞳孔骤然收缩。
醉意瞬间蒸发殆尽,大脑直接宕机,他点开那张照片。
照片拍得有点模糊,角度也刁钻,明显是沈奇偷偷摸摸拍的。
但足以看清。
灯光不算亮的网吧角落里,淮郁和一个长发女生并肩坐着。
淮郁侧着头,似乎在跟女生说什么,嘴角还带着那种贺峋熟悉的、温和的笑意。
女生也笑着,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袋零食递过去。
贺峋眉头轻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女生看着有点眼熟。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淮郁和这个女生之间的氛围融洽、亲密,旁人好像融不进分毫。
还挺配的——
这四个字,像根锈涩的铁针,扎进贺峋的心脏,那一处最敏感、最阴暗的角落。
在这一刻,烦躁全部被一种更猛烈,更陌生的情绪所吞噬。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贺峋眼神暗了暗,起了个阴鸷的念头——
既然他高悬云端,那就把白纸染黑,清水搅浊,这种事拿出去说道,可有意思多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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