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寂静，唯有轻微的水声与风声，树梢的枝叶在微风中晃动，慢慢落下又漂浮在水面上
颜九微完全安静下来，她不再呜咽，不再哭泣，也不再说出任何一个字，湿透的衣服紧紧贴着身体，在风中被吹散最后一点温度，此刻的她似乎不再是活生生的人类，而是被切断电源，最终沉寂下来的机器。
她感受不到寒意，也意识不到身后还有一个快被冻僵的少女。
唐棠却快要坚持不住了，不光因为越来越冷的风，还因为这伴随在风中的危险气息，让她觉得熟悉，也觉得可怖。
就像很多并不庞大的力量糅杂在一起，变成一团混乱却尤为可怕的力量。
唐棠不想再面对无法预测的危险，这个试炼不比之前的任何一场试炼简单，在她看来，这种力量与阿比盖尔和科林相比都毫不逊色。
那么此刻对她来说的最优解，就是想办法离开这个试炼，寻找更简单的小型试炼。
但想要找到窗口，也不是容易的事，比起刚进入试炼时，现在小型试炼中暗藏的窗口也是越来越少，而且唐棠察觉到，越是困难的试炼，其中的窗口也越少。
之前每走几步就可以遇见一个窗口，但现在她和颜九微都快要穿过整个花园，也没碰到任何窗口。
所幸这一小段路上，她们也没遇到任何危险。
这座宅邸已经被人遗忘许久，四周的植被茂盛生长，向着自由的角度伸张它们的枝干，推开表层的枝条，才能看到隐藏其下那修剪后留下的断口。
不知名的鸟落在枝条上，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她们两人，它也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人类了，她们看上去和外面的那些人不一样。
唐探抬起头，仔细看着那只落到眼前的鸟，虽然叫不出名字，但很明显应该是家养，或者说曾经家养的，它的脚上还绑着沾满污渍的脚环，脚环上满是划痕与锈迹，料想应该多年无人更换了。
当唐棠刚伸出手，那只鸟便张开嘴，鸣出一串清脆的叫声，扑了两下翅膀，飞上深远的高空中。
唐棠望着小鸟飞远，继续向着房子走去，房子原本的主人应该很喜欢植物，在花园中栽种上各种各样的植物。
经过这么些年无人打理的繁盛生长后，这里简直堪比一个小型的热带雨林，到处都是浓绿的树梢，就连别墅都只露出一个屋顶，彰显它的存在。
唐棠站在原地眺望四处，四周的树梢间隐约夹杂着相似的屋顶，或远或近，或高或低，星罗棋布般错落在房子的四周。
这里应该是别墅区，四周都没有太高的房子，唯一的高楼在更远的地方，银白色的外墙上印刻着看不清晰的文字，在并不灼目的阳光下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芒。唐棠强化了视力，才终于看清那下方的几个字是研究中心。
但至于它是什么研究中心，那她就完全看不清了，毕竟那些突起的文字早已剥落，只留下断断续续的纹路。
片刻之后，她们终于走到房子的前门，门前残留着有人经过的痕迹，青苔上明显可以看到人类的鞋印，看印记的大小，这应该是成年男性。
唐棠站在台阶上，看着门前那条蜿蜒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树丛间。
有人在这里已被遗弃多年后回到这里。而且看他没有任何偏移的足迹，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而且门前只有走进去的足迹，没有出来的足迹。
唐棠一顿，有些犹豫是否应该走进这间房子，如果那人还在房子中，那么就很难能保证她们的安全。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直都没说话的颜九微却忽然越过她，径直推开大门。
“学姐，你...”唐棠错愕地看着她，却被扬起的灰埃扑得满脸都是，就连口中也满是灰蒙蒙的感觉，她顿时有再多话都说不出了。
而颜九微却像什么都没感觉到，面不改色地走进房子。
年久失修的大门响起漫长的吱呀声，空荡的房子内回荡起回声，惊扰了凝固在此处的久远时光。
“学姐！”唐棠回神，一手掩着口鼻，快步跟了进去，伸出另一只手去拉颜九微的胳膊，“学姐，这里说不定有人，小心为上。”
颜九微沉默地撇了她一眼，眼中没有一丝情感，唯有黯淡的死寂，仿佛狂欢夜中的篝火在度过热烈燃烧的漫漫长夜后的冰凉余烬。
“我知道，但那又怎么样？我不怕有人。”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就像宿醉后的晨起，也像大哭后的那点悲茫。
颜九微的心中微微刺痛，也许是因为唐棠看她的眼神太过伤感了，隐隐在提醒着她，她们的身边永远缺少了一个人。
明明早已设想过这样的事实，也做好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生命的决定，但为什么她已经完全冷却的内心还是会这么痛呢？
颜九微不愿再看着这样的眼神，近乎狼狈地撇开头，“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这个试炼不适合我们两个人通过，我会把你送到其他试炼中，然后你就去找十七吧，跟着他们一起，起码你会是安全的。”
她的手臂有些微凉，许是因为她们穿着湿透的衣服在微风中走了许久的缘故，而这份凉意让唐棠一时没能理解颜九微话中的深意。
“你，”唐棠看着颜九微撇开头时脖颈脆弱的弧度，忽然一阵怒火陡然上升，她颤抖着手指，却将颜九微抓得更紧了，“你以为我是在担心自己吗？我担心的分明就是你！你看你现在还能参加试炼吗？颜九微，你以为甩开我，你就可以安心赴死吗？”
颜九微依旧默不作声地撇开头，然而她却握紧拳头，绷紧被抓着的手臂，想要从唐棠的手中抽出来。
然而此刻身心疲惫的她怎么可能敌得过强化力量的唐棠。
唐棠依旧死死地抓着颜九微，大声道：“你这样轻松地放弃活下去，对得起拼死救你的斯绮姐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颜九微心中一阵抽疼，她猛然回过头，大声驳斥道：“够了！你放开我！你说这些可笑的、冠冕堂皇的话倒是轻松得很，毕竟刚才死的人不是你的恋人，但那可是我的恋人，你凭什么搬出她的名字来对我说这样的话！”
“那我还能说些什么？！”唐棠用更大的声音道：“难道你要我在眼睁睁地看着斯绮姐死后，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你自杀？难道你就不残忍了吗？”
“我...”颜九微低头，浑身都像失去了力量，止不住地往下滑，她的声音中满是无法与人道的委屈与绝望，“可我真的太累了，我不想在没有她的世界中生活...”
唐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蹲下来慢慢地拍着颜九微的肩膀，她没有说任何一个字，因为她明白此时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灰白的。
过了好一会儿，颜九微才慢慢站起来，双眼微红，表情却还算是正常，“我们走吧，你放心，我不会自杀的，至少在这个玩家对抗试炼中，我不会做什么的，我不会给队友添麻烦。”
唐棠心中一紧，“那之后...”
“之后的事情就之后再说吧。”颜九微轻叹一声，“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听天由命吧。”
“不...”唐棠刚想反驳颜九微的话。
然而颜九微却打岔道：“这个试炼感觉有些奇怪，以防万一，先找窗口吧。”
“嗯，”唐棠一时也无法将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只能暗自决定要紧紧地盯着颜九微，以防她真的做出什么傻事。
她们环视四周，这里的陈设大多都蒙着一层灰，乱糟糟地摆放在房间中，可以看得出房子主人临走时的慌乱。
地面上也铺满一层灰，只留下那位侵入者的足迹，他对一层的所有房间都毫无兴趣，而是径直走向二楼，但同样依旧没有下楼的足迹。
入侵者应该还在房子内，可刚才她们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见有人，而且这里实在太过安静，也太过于纯粹，没有任何人类的气息，只有经年累月沉淀下的旧时光的味道。
她们两人并没有追着入侵者的脚步上二楼，而是先在一楼仔细探索了一遍，但就算她们没有放过任何一件东西，也还是没能找到任何窗口。
颜九微蹙着眉看着指尖上的黑灰，抹在一旁的窗帘上，虽然窗帘也并不干净但至少比其他东西要好上许多。
唐棠停下来，“对了，学姐，之前我收到十七的消息。”她简单地回述十七传递的信息，接着道：“我们就差两个关键物品，而看现在的分数，我们也应该可以保住前三的位置，现在可以稍稍放松一些。”
颜九微点点头。
“所以我本来想干脆放弃这个试炼，”唐棠有些犹豫道：“但窗口变少了。”
“是啊，”颜九微突然长叹一口气，她不顾身后的那张沙发上有多少灰，就直接坐了下来，“所以我们现在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昂着头，看着斑驳的天花板道：“都怪我当初选错了试炼，如果不是我一定要留在那个试炼中，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学姐，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唐棠捏紧还在滴水的袖口，“我不是也一点忙都没有帮上，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更有用一些的话...”
颜九微轻笑一声，仿佛自嘲般道：“说的也是呢，都是因为我们太弱了，不光是你，还有我还有斯绮都太弱了，才会变成如今这样，我们不像十七那样能在任何局面下都保护好信衍的安全。”
她闭上眼睛长叹道：“都是因为我太弱了，却不自知。”
唐棠一时说不出别的话，也只能长叹一口气。
她们两人身上滴落的水都快要积成两个小水潭了，但两人都没有心思理睬这些，任由湿透的衣服继续裹着寒意入骨的身体。
“唐棠，说真的，其实我也没有特别难过。”颜九微的声音就像浸泡在水中，模糊朦胧却满是透凉的湿意，“可能因为我仍觉得她还活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人连尸体都没有，这只能算失踪，怎么都不应该说是已经死了吧。”
“是不是有可能她还活着等着我们来救她？”
颜九微突然站起来，眼睛中还闪着光芒，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往之前的水池冲去。
“学姐！等等！”唐棠一惊，叫住了颜九微，却在对方疑惑的视线中噤了声，这让她怎么说徐斯绮一定是死了。
“怎么了？”颜九微疑惑地看着唐棠，看着唐棠沉默地低下头。
在这死寂中，她忽然仓惶地笑着，只是这笑容已经扭曲到看不出形状。
“其实我知道呢，”她开始喃喃自语道：“我终于明白他和他们在那时候的感觉了，一定也很不好受吧。”
这种明知道已经不会有转机，但仍期盼着奇迹发生的感觉着实磨人，似乎四面八方都有软刀子在胸腔中野蛮生长，闷痛刺痒，无处可避，无所适从。
“学姐？”唐棠终于还是不忍心，“事情说不定还会有所转机，这里可是试炼世界，只要有足够的积分，一切奇迹都有可能发生，说不定我们就可以通过积分来找回斯绮姐。”
然而颜九微却低着头，惨淡地笑着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这实在是太难了，所需要的积分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天文数字，我曾经也有同伴想这么做，到最后他积攒的积分只够个零头，他就已经死在试炼中。”
“如果现在不是有你在的话，我可能已经放弃了吧。”颜九微看着唐棠道：“我不像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才会参加试炼，对于我来说，我只想要和珍视的人一起活下去，仅此而已。”
“...我明白。”唐棠的身体微微紧绷，“那学姐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参加试炼吗？”
“我不知道，”颜九微摇摇头，“我只记得你说过，你想要拥有强大的力量。”
唐棠颔首，“对，因为只有拥有力量，我才能保护自己，保护重要的人。学姐，我曾经遭遇过绑架，而我的好友们也一起被绑架了，但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
她握紧了拳头，颤着声道：“一直到今天，我还是能清楚地回忆起每个女孩是怎么被残忍杀害的。我痛恨那个绑架犯，但我也一样痛恨我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么这件事也不会发生。”
她向着颜九微跨出一大步，“我无法忘记那时发生的事，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参加试炼的原因，我想要拥有力量，我想要保护大家。所以学姐，答应我，我们一起想办法找回斯绮姐。就算一个人无法积攒足够的积分，那么我们两个人一起来吧，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好。”最终颜九微还是应下了唐棠的话，也许是因为她此刻眼眸中的光芒实在太过亮眼，隐约让她看到希望的影子。
随后她们便径直走上二楼，地面上的足迹有些凌乱，混杂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入侵者的轨迹，只能知道他进入过哪几个房间，与进入房间的次数而已。
而这些足迹依旧只有上三楼的，依旧没有下楼的痕迹。
这也就意味着二楼还是安全的。
颜九微停在楼梯上方，打量四周，漂浮在空中的灰埃在光芒下无处避形，在无人的走道中肆意漂浮。
“这个人应该不是入侵者，”颜九微道：“他应该就是这里的住户。所以才会选择性得进入几个房间。”
唐棠点点头，“那他会不会就是死者？我们现在只发现他一个人的痕迹。”
“也许吧。”颜九微走进最靠近楼梯的房间，这间房间前没有脚印，门也被紧紧关着，还上了锁。
唐棠只能强化力量，撞开门锁，也幸好这里已经很久没人居住，内里的锁芯都开始腐朽脆弱，想要撞开门并不是难事。
而当她们撞开房门后，却发现这间房间与其他房间相比实在太过于整洁了，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卧房，因为门窗紧闭，所以这里也没有太多灰尘，家具与软装都还算簇新，与其他房间饱经风霜的模样相比，它的时光就像被凝固在琥珀中。
但也因为这里太过整洁，她们根本就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例如其他试炼窗口，或这个试炼的线索。
而下一个房间也是上锁的房间，虽然也是一样整洁，但至少看得出有生活过的痕迹，桌上有数本摊开的外文原版书，几件穿过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虽然她们还是没能找到窗口，但找到不少房子主人的线索，在书桌的抽屉中，她们甚至还找到结婚证，户口本，房产证之类的东西。
住在这里的是一对夫妻，妻子叫姜卉，而丈夫叫陶宏恺，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名叫陶子轩。
夫妻二人都对科研很有兴趣，虽然这里不是真正的书房，但随处可见不少科研书籍，什么类型都有。
书桌上摊开的书也与之相关，但她们都看不懂这些复杂拗口的专有名词，就连书页上的插画也看得一知半解。
颜九微看向放在一旁的计划行程表，才明白这本书和病毒相关的。
她拿起那本行程笔记本，蹙着眉，招呼一旁翻看衣柜的唐棠，“唐棠，你先过来看这个。”
“怎么了？”唐棠好奇地走过来，看着写满东西的行程表，赞叹道：“这对夫妻还真厉害啊，上面的行程排得好满，而且还都是什么看文献，写论文，做实验这种一看就很厉害的东西。”
唐棠随手翻了两页，看着之前的行程更是赞叹，“而且还能把这么满的行程全部都完成，这真的是太厉害，怪不得是搞科研的人。”
颜九微点点头道：“的确厉害，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显得这一天没有完成特别奇怪。”
她翻回之前摊开的那一页，“之前所有未完成的行程上都会标注上原因，只有这一天没有任何原因，之后的行程也都没有完成，我有理由怀疑，他们应该是在这一天离开了房子。”
唐棠点头道；“说得有道理，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房间里私人物品这么少，而空着的衣架这么多，我还以为是因为他们搞科研，所以不喜欢买衣服。但现在想想既然不喜欢买衣服的话，也没必要买这么多的衣架，肯定是离开这里时拿走了一些衣服。”
颜九微放下行程本，“但这个假设还有一个疑点，那就是他们离开这里是去做什么？”
“如果是旅行，那一定会在行程本上有记录，如果是去逃难，那么我想一般人应该都会把重要证件一起带走，但他们却没有。”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时间紧急，所以没有带走？”唐棠道。
颜九微驳回这个假设，“如果时间紧急，那他们就不会特意整理房间。”
她看着唐棠，蹙眉问道：“我问你，如果你是这对夫妻，你会在什么情况下，没时间带重要的证件，也没时间完成既定的行程，而是选择整理房间，带上衣物然后离开这里，几年都不回家？”
唐棠想了想，却也没能想明白。
颜九微皱着眉，“我也想不明白。但我们现在可以假设，首先这件事一定很重要的，并且是突发的，不然他们一定会写在行程表上。但这件事情虽然紧急，但也留给他们时间去准备。这两个前置条件我们就可以排除很多可能性了。”
唐棠点点头，即使遭受无法忘却的痛苦，颜九微的想法也要比自己全面很多，“那我们要不然去下一个房间？说不定那里会有更多的线索。”
颜九微：“好，但比起线索，我更想要的是窗口。这里的气息越来越危险了。”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下个房间中依旧没有试炼窗口，只有堆放得乱七八糟的书，和之前的整洁可谓天壤之别。
而这个房间是已经被打开的房间，也是整个二楼留下脚印最多的地方。
那是一间书房，不少书架整齐地排列在一起，上面的书却放得东倒西歪。入侵者的足迹基本徘徊在书架四周，没有靠近过书桌一步。
而这些书也是什么类型都有，不光是科研科普，名著文学，童话绘本，甚至是青春疼痛文学和日系热血漫画都有。
想要在这浩瀚书海中找到窗口或线索却不是容易的事，唐棠快摸遍整个书架，沾了一手的灰也没能找到窗口，她毫无顾忌把灰全抹到身上，“学姐，我现在怀疑这里是不是就没有窗口啊。”
颜九微板着脸道：“就算没有试炼窗口，但回到初始房间的窗口也一定会有，只要找到那个就行了。”
然而她们始终毫无收获，唐棠依靠着书架，手中还拿着一本漫画，“不行了，学姐，我真的找不到，总不能让我把每本书都一页一页翻过去吧，那我会忍不住看起来的。”
“算了，”颜九微也只能道：“那我们还是来找找线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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