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们将欣赏的是第四幕。
受害者是一位警官，同时也是第三幕受害者的父亲。
而这一幕的开始要从这位受害者说起。
他从舞台的深处走出，脸上的面具满是皱褶，上面的文字模糊不清不断变化，一会儿变成父亲，一会又变成警官。
他穿着破旧不堪的便服，敲响警局办公室的门，门后是本次专案组的成员们，他们又在开紧急会议，这次侦探也坐在他们中间。
敲门声惊动了这些警官，坐在门边的警官起身开门，看到他后长叹了一口，“你怎么来了，领导不是让你带薪休假一段时间，好好安慰嫂子，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们，我们一定会帮你捉拿真凶。”
“不，我不接受，我要回来。”他面具上的文字逐渐清晰，最后定格为【寻找真相者】
“可现在这个情况，不适合你回到专案组。”房间里的其他警官也纷纷劝说他。
“是呀，这段时间你和嫂子也挺辛苦，好好休息一下吧。”
“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也要吃不消了吧。”
“领导们也一直都很看重你，担心你，你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吧。”
他们一个字都没提到【寻找真相者】被害身亡的儿子，也许在他们看来，这是在照顾这位父亲的情绪。
【寻找真相者】当然明白他们的好意，只是身心俱疲的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感谢这些好意。
在看到儿子惨死的照片后，他身体中那个能感知情绪的开关就坏掉了，看着妻子哭泣的面庞，他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这起案件的真凶。这是他作为警官，也是作为父亲的责任。
至于找到真凶后，他还该做些什么，这就不是现在的他能设想的问题。
“不，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但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眼中的坚定，“但这是我一直参与的案子，我不想放弃，而且我也认为自己还能胜任这项工作。”
“我们不是说你现在不能胜任了，”坐在会议桌主位上的警官交握着双手，“你的工作能力我们有目共睹，我们也相信有你的加入，我们一定能更快找到真相。但是...”
“不行，你不能再加入这个专案组，规定就是规定。你是案件相关者就不能参与。”警官长叹一口气，“希望你能理解。”
【寻找真相者】抿紧起皮的嘴唇，上面甚至已经有了裂口，这让他觉得有些疼，但他已经无暇顾忌这么多。
作为优秀的办案人员，他当然知道这个规定，他也一直认为这个规定是合理且必须的，但当他真的成为被排除在外的相关者时。
他才知道想要劝说自己放手，劝说自己全心信任同事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他的心神无法从这个案件中脱离，哪怕一秒。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能理解的，”他的声音显得更加沙哑了，“可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想要逃离，可我忘不掉啊！”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渐渐模糊的地砖，哽咽着说，“那天出门前，他还说过相信我一定可以抓到犯人，我怎么可以辜负他的信任。”
整个会议室的警官都沉默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也有孩子，遇到这种事情自然也能感同身受，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更不希望他回到专案组。
在探案的过程中，他们会找到新的证据，会回顾少年受害的过程，甚至在抓到真凶后，还要听对方描述是如何向少年动手，又怀抱着什么样的情感。
而这不等于是在这位父亲面前，一次又一次杀死他的儿子吗？
没有谁能真的承受这一切，虽然很痛苦，但他们还是希望他能走出来。
“我们都明白的，”为首的警官站起来，关切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但你现在还有其他应该做的事情，比如说多陪陪你的妻子。剩下的就交给我们，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们吗？”
“...嗯，”迟疑片刻，【寻找真相者】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他慢慢环视着房间中的其他人，他们都是他信赖且可以托付的兄弟，他相信他们会为他找到真凶的。
除了那个人...
【寻找真相者】指着房间中的侦探，怀疑道：“这个人为什么在这里？他没有资格进来吧。”
警官解释道：“他现在是我们的咨询顾问，可以参与我们的部分工作。当然更加机密的事情他就没有权限知道。”
“可，这是为什么？”【寻找真相者】不解。
“因为他能辅助我们的工作，”警官面露难色，叹了口气，“本来我不想说的，你儿子的真正遇难地点就是他找到的。”
【寻找真相者】顿时起了疑心：“什么？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身为侦探，本就知道很多城镇的偏僻角落，而他曾经机缘巧合见过那个刑具。”警官继续道：“这起案子的特殊性就在于犯人会使用各种各样的酷刑道具，而且犯案地点都很偏僻，有他在的话的确可以更快抓到犯人。”
“就算是这样，这个理由也是不充分的。”【寻找真相者】压低声音，直视着警官。
警官又一次叹气，这个案子的确够棘手，贴近【寻找真相者】的耳畔，确保只有他们能听见，“拜托了，给我一个面子吧，他的确是上面发过话的。”
【寻找真相者】沉默不语，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案子可能没有他想象得这么简单。
他不再多说什么，对着会议室中的其他警官们略一示意，就离开这里。
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放弃，他一直都在寻找真相，以前是，现在与未来也会是。
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与儿子的约定。
【寻找真相者】消失在舞台的黑暗处，从上而下的那束灯光依旧落在这个不大的会议室中。
这里的气氛显得更加凝重了，专案组的负责人握紧拳头，大声对着其他人道：“你们也看到了！刚才的那个人不仅仅是我们一起奋斗过的兄弟！也是这起案子的受害者，是这个城镇中生活的人！我们的职责就是要保护他们，保护我们每个人最普通的生活！现在他们的安全受到威胁，该做些什么你们应该都清楚了吧！快去！一定要尽快把这个恶魔绳之以法！”
“是！”所有的警官齐刷刷地喊道，很快就离开房间继续工作了。
而负责人却没有起身，他敲了敲桌子道：“侦探先生，请你先留一下。”
已经站起来的侦探重新坐下来，“警官，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负责人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道：“就是希望你对外能保持沉默，相关的任何信息都不可以透露。”
“我明白。”侦探道。
负责人继续道：“还有未经允许，你不可以来警局，我听说你开会前想去法医那里，这种事情是不允许的，下不为例。”
“...好，我明白了，”这次侦探的回答就显得有些不情不愿了，他想了想问道：“可这样的话，我不能算是咨询顾问吧。”
“怎么不是？”负责人反驳道：“你只需要被咨询就可以了。其他事情与你无关。没什么事情，你就先走吧。”
“...好的，”侦探思虑再三，还是大胆地问道：“我只有一个请求，我可以看看过去的档案吗？”
“档案？什么档案？”负责人皱起眉头。
“就是30年前的那起连环杀人案，我觉得这两起案子很像，而且我本人也是过去那起案子的受害者，我的父母都被残忍杀害了。”
也许是因为对受害者的移情，也许是觉得过去的档案并不重要，最后负责人竟然答应了侦探的请求。
但负责人还是提出一大堆条件，“我只能给你看这份档案的部分内容，而且你只能在我的办公室，在我的监视下翻阅档案，不可以留下任何影音资料，也不可以在网络上公开这些信息。”
而侦探显然没想到负责人真的会答应他的要求，当即一一应下，“请您放心，我只想要知道我父母到底遭遇了什么，给自己的过去做个了结而已。”
负责人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很快就把那本档案的可公开部分交给侦探。
他并不在意侦探，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侦探低着的脸上，那隐晦的兴奋。
【侦探也不敢想这一切会进展得如此顺利，盘踞在他身上数十年不散的阴霾终于在今天显出真正的模样。
从父母过世的那一刻开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唯一让他难过的是没能亲自找到真凶，但这点遗憾与今天所看到的一切相比都无足挂齿。
他怀着一颗满足的心，走出警局的大门，然而他的好心情在踏出门那一刻消退了。】
“你到底在里面做什么？”从大门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有几分耳熟。
侦探侧头一看，却是本应早早回家的【寻找真相者】
“你好，警官。”侦探伸出手。
而对方却没伸手，抱着手臂再次追问道：“回答我的问题，你在里面做了什么？”
“没，我什么都没做，”侦探笑着道：“除了在他们的会议室里坐着，其他什么都没做，甚至刚才的会上也没有任何信息。”
“我不相信你的话，你身上有太多问题了。”【寻找真相者】仍旧抱着警惕之心，此时的他比往日更有攻击性。
侦探轻笑两声，“真巧，那位专案组的负责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的确什么都没做。他应该是你们刑侦队的队长吧，可真是厉害人物。他的眼睛好像能看穿一切。”
“不过，”侦探收敛了笑意，舞台上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唯有两束射灯落在【侦探】与【寻找真相者】的身上。
“不过，你也不差，我很喜欢你的眼神，”侦探轻声道：“与我相比，你才是真正的、孤独的、追寻真相的人。”
【寻找真相者】没有避开侦探的视线，坚定道：“不，我只是一个单纯的警察与父亲而已。我只是在完成我的职责。但我没从你的身上看到任何你的职责。你到底想做什么？”
侦探摘下头顶的帽子，昂首看着天空，半晌后轻声道：“这位警官，你或许会想听我讲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寻找真相者】直觉此人话中有话，说不定和这起案件有关。
“是关于三十多年前的那起连环杀人案，当时的我只有几岁就成了孤儿。”
“你的意思是？”
侦探攥紧手中的帽子，“没错，警官，我和你一样都是受害者家属，我的父母都被那个人残忍杀害了。而我这么频繁地造访警局，就是为了找到过去的真相。”
“警官，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真相对于我们而言是多么重要。”侦探的声音中满怀情感，让每个听到此言的人都能产生共鸣。
更何况，此刻站在侦探对面的人是他。
“那你知道真相了吗？”【寻找真相者】轻声问道，他甚至不知道他是在等一个确定的答案。
“当然，”侦探重新戴上帽子，“而且我发现过去和现在的这两起案件中有不少共同点。”
“那你可以和我仔细说说吗？”
侦探转头看了一眼太阳落山的方向，“当然，不过这说起来时间可不短，不如来我家坐坐吧，我们可以慢慢说。”
【寻找真相者】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对方的邀约。
舞台上的灯光再次完全熄灭，久违的旁白响起了。
【没人知道他们两人在房间聊了些什么，只是他们两应该非常契合吧，同为受害者的家属，一方是曾经的孩子，一方却是曾经的家长。这让他们之间破碎的心就像两块拼图般完美地合在一起。
当可怜的父亲离开无父无母的孤儿家时，天色已被染上暮色，来来往往都是接孩子回家的家长，这让父亲的心中更加难过了。他低着头匆匆赶回家，甚至没有回应那些关切的路人。
但他不知道危险就藏在背后逐渐靠近的夜色中。】
灯光再次亮起时，场景又一次回到警局。
一个头发散乱的女子缓缓走进警局，她的儿子离开了她，而她的丈夫也彻夜未归，她已经不知道她该做些什么了。
面具上的那几个字支离破碎，勉强看出左边是母亲，右边是妻子。
很快就有警官围了上来，关切地问道：“嫂子，你怎么来这儿了，徐哥呢？”
女子摇着头，满含哭腔道：“我不知道，他昨天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怎么会？徐哥有说他去哪里了吗？”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地摇着头。
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又冲进一个警官，他还没进门，声音就已经传进来，“完了，今天早上发现的那具尸体是...”
他这时才看到满面疲色的女子，顿时说不下去了，支支吾吾的，“嫂子，你怎么在这里？”
女子抿紧双唇，她突然就察觉到了什么，或者说从昨天夜里，她就已冥冥之中有所预感。
她撑着一口气，哑声道：“你说呀，继续说下去吧，那具尸体是谁，没关系我承受得住。”
警官脱力般地垂下肩膀，摘下警帽，“嫂子，请你节哀，那的确是徐哥。”
舞台上的灯光忽然移远，映照着远处染血的面具，上面残留的字正是【寻找真相者】。
四周的声响俱灭，灯光也突然一闪，面具的上方显出一个穿着斗篷的模糊人影，而后消失在灯光的又一次闪烁中。
舞台上的物件一瞬间就全消失了，而那面具却浮上半空，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揉捏成白色的圆形物体，然后又倏忽展开成一本书。
【受害者B】从书页上破土而出，接着团成一个熟悉的茧，只是这个茧上慢慢地染上血色的痕迹。
而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们很快就洞穿【受害者B】的心脏，拿到第四幕的原版剧本。
舒炘小心地将其与之前的剧本拼合在一起，并没有再看上面的任何一个字。
“所以凶手到底是谁，竟然会做出这么变态的事！”十三冷不丁道，平日里她就喜欢追番补剧，也比其他人更容易入情，看到这样的剧情更是不爽。
“谁知道呢？”舒炘冷漠以对，“这只是剧本，没必要这么动情，等我们找到所有的剧本后，自然就能知道谁是凶手。”
颜九微却提出新的问题，“可剧本道具里提到要我们一起参与探案，我在想寻找剧本的过程真的会一直这么顺利吗？还是说最后要我们推理，然后才能找到最后的剧本？”
“可要推理什么呢？真凶吗？”十三道。
信衍也插嘴道：“哪个真凶？这次的凶手，还是30年前的？”
“也可能两个都要，”颜九微回答道，“而且剧本和死者有什么关系。如果搞不清楚这一点的话，那我觉得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在剧院中找到剩下的剧本。”
舒炘便接下去说：“所以继续找线索吧。”
“那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走？”十三跳下舞台，来回张望着，提议道：“前厅和后台既然都已经看过了，要不然这次我们先看看这边的舞台和观众席。”
舒炘想了想，点头允了十三的提案，“行啊，但舞台的后面和观众席上没有任何线索。能去的就只有上面了。”
“上面？你是说舞台上面的声音控制和灯光控制室，”颜九微伸出的手滑向对面，“还是说观众席上的第二层和贵宾室？”
“去贵宾室，”舒炘也跳下舞台，却突然皱着眉，“不，这个地方不对劲。”
十三疑惑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舒炘指着舞台的边缘，“我们之前离开时，这里可没有缺损，但现在这上面却有了被破坏的痕迹，而且这种形状不可能是自然磨损。”
“你的意思是有人来过？”十四道：“还是说这个舞台的时间流速不对劲。它反映的是不同时期的舞台？”
舒炘道：“我更倾向于是有人来过，这个舞台的其他部分还和离开时一样，不可能就这一块地方变旧吧。”
“可这样的话，来这里的人会是谁？”十三靠近那处缺损，“NPC？可NPC难道不都是文字吗？”
而舒炘却道：“不，也不是没有例外。”
“对哦，”信衍突然就想起来，“还有那个鼻涕怪和黑衣服的男人，他们都不是文字。”
“对啊，我都快忘记还有这两个，那估计是黑衣服男人了，”十三道：“这么说的话，我现在也觉得这个痕迹比较像刀痕。”
“可我还是感觉不太对，”舒炘蹙眉道：“不太像是他留下的，可能还存在别的NPC。”
十七却不愿意在这种似是而非的痕迹上多花心思，“既然现在推断不出来，还是先探索完这里再说吧。”
“说的也是”舒炘点点头，“而且我一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我们一遇到危险，就会把我们转移到观众席，我并不认为试炼世界会有这么好心，我只能怀疑可能存在机关触发。但这两次却没有太多共同点。”
“有没有可能是时间，”十七提出一个可能，“这个试炼可能设定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我们重置回这里。”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这两次的时间完全不同，我并没有发现任何规律，”舒炘长叹一口气，“算了，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还是等着看下一次到底什么情况吧。”
他们一行人跟着舒炘一路左拐右拐，终于进入隐蔽的贵宾室。
这里的装饰风格果然和普通的观众席不一样，连座位都要宽敞很多，但这不是最让他们诧异的地方。
这里竟然有一个文字。
【馆长】浮在座位的上方，扭曲的笔画像极了一个端坐着的人，远远地遥望着舞台的方向。
舒炘上前触发了这个文字。
一位中年男人安坐在座位中，他穿着得体，气度非凡，却没有回头看他们，而是一直深深地望着舞台的方向，眼中满是眷恋。
“请问你就是这个剧院的馆长吗？”舒炘站在馆长的背后，手轻轻地搭在椅背上。
“对，我就是，”馆长依旧没有回头，“请问你们几位有什么事？”
舒炘道：“我们来这里当然是为了欣赏话剧，你们剧院最新的作品是名侦探吧，我们想知道它的更多信息。”
“你说的是名侦探探案集之旧城往事吧。你们是从哪里听到这个戏的？我们剧院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演出过这部戏。”
“我们也是机缘巧合才听说了这部剧，”舒炘问道：“那为什么你们最后没有演出呢？”
馆长长叹一口气，起身看向他们，“我本来决定再也不会提起这部戏，但时隔这么多年，我又一次听到它的名字。现在的我竟然也会有想要倾诉的**呢。”
馆长走向房间中的另一扇门，“这个故事可能会有点长，你们先进来吧，这里面是我的办公室。”
信衍站在最后面，对着十七好奇地小声道：“馆长的办公室怎么会在观众席上，好奇怪。”
他没想到这么小的声音还会被馆长听到，甚至馆长还耐心地回答了他。
“这可能是有点奇怪，很多人都这么说过，但我就是很喜欢在这里办公，因为这里离我心爱的舞台，离观众们最近。”
馆长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又指着面前道：“你们都坐下吧，我大概真是年纪大了，一回忆起以前就有说不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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