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外，刑部的车马缓缓启动，程沂最后望了眼御林军铮亮的枪尖，放下车帘。
“一切顺利，盯紧郡主。”
他的长随是个半大的少年，闻言很是不解：“我不明白，郡主尚在禁足，大人为何笃定她会顺着您给的线索去查？”
黄铜壶中存着滚烫沸水，程沂将烫好的帕子覆在眼上，以缓解双目因连日少眠与翻看卷宗而起的肿胀充血。
“她什么都不愿意说，只有两个原因。”
他仰着头，如玉般的指尖抵着眉心，被巾帕熨出鲜嫩的水红色，嗓音带着松懈后浓重的疲乏，微微沙哑。
“她知道真相，并且有意包庇元凶。或者正因为知道太多，才不能多说，多说多错，一错……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大人认为是哪一个？”
长久的沉默，车厢内只有车轮辘辘转动的声响，就在长随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程沂摘下巾帕，扔在黄铜壶口，平静道：“两个。”
“也许……郡主当真不清楚呢？”
“你信吗？”
想起那些道听途说的传闻，长随缩缩脖子，摇头。
“所以，她一定会去查的，即便只为了她自己。”
*
“起开，重死了。”
沈沉碧抖抖大腿，嫌弃地驱赶在她膝上打瞌睡的玄猫。
天地良心，揽芷院上下伺候这位猫主子可谓十足仔细，没少喂一顿粮，也没多吃一口肉，怕的就是养得太肥，郡主抱不动。
奈何沈沉碧实在病弱，遭不住身上长猫这种福气。
杏月忙不迭将玄猫抱走。沈沉碧随手将看完的密信丢入茶碗中。
价值千金的雪顶含翠！
接手猫主子的小女使还学不会管理表情，当即心痛得眼珠子都快掉了，杏月却见怪不怪，熟练地换了碗新茶。
密信是早前潜入北都的青鸾卫传来的，前几日沈沉碧追查高莹，但也没忘了那个举止古怪的戏子。
她出身的梨园倒是好查，开春后凭借这一折戏风靡北都，更是登上了最著名的百年茶楼的戏台，随便抓一个过路的行人都能知晓。
但接下来的事情，堪称撞鬼。
福全班在出事当晚便被查封，兵马司气势汹汹地带着囚车过去，却铩羽而归，只因整座小院荒凉一片，竟一个活人都没有。
兵马司给各处门窗贴上封条，悻悻离去。
但经由青鸾卫观察，小院中应当还有人居住。
沈沉碧的这批精锐不乏三教九流，出身市井，自有一套观世的法子。
信中说，小院后头那扇小角门处有个泔水桶，这几日，他们眼见桶中秽物满上来，估摸里头的人不多，便寻思逮他个现形。不曾想夜里七八双眼睛站着岗，竟只是一阵风吹过的功夫，角门不见人影出没，泔水桶中的秽物却高了不少。
如此两个晚上，青鸾卫们实在没了辙，都谨慎地按兵不动，便由此将官府那头的动静尽收眼底。
兵马司折戟沉沙，第二日京兆府的衙役又去了一趟，十来个高壮的汉子，进去了，便再也没有出来。
京兆府尹急得嘴角长了好几个燎泡，同程侍郎讨要主意不成，反被训斥了一通，简直……好大的热闹。
“戏子古怪，这程大人也不安好心。”杏月忧心不已。
她是容毓姑姑这位长于深宫的老人一手调教出来的，比踯躅圆滑世故百倍，程沂最后所说看似无意，但结合密信中凶险的情形，还有什么能不明白？
他们三司碰了壁，便以为郡主尚在禁足，消息闭塞，是个好糊弄的，想拿郡主当枪使！
沈沉碧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叫我失望。”
还以为是高风亮节的寒门清流，今日才知原也是愚蠢的虫蠹，白瞎了那张谦卑纤薄的好皮囊。
“北都朝堂要完”六个字甫一从脑海掠过，她赌气地撇了撇嘴，问道：“踯躅呢？”
“郡主忘了，她要等到萧大姑娘头七后才能回来。”
萧时薇阳寿未尽，肉身完好，原本将灵魂放回去就能完事，但高莹那一出弄死了许多不该死的人，近日冥府鬼差聚集北都公干，为免萧时薇不慎被勾走一魂半魄成了傻子，踯躅在回魂夜前都走不开。
沈沉碧再一次生出“人手不足”的焦虑。
福全班有鬼，她要查，必须带上个懂术法、能护她的人同行，但踯躅不得空，而闻眠……他要找“那个人”，来去无踪，与这一世的她算不上互相信任，她不敢驱使。
如果她身子康健，能入道修炼便好了。
沈沉碧头一回生出懊悔和无助。
端颐王为了她的病朋友交进仙门，她小时候曾被他带着见过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前辈。
父王说，凡人治不了她，保不准仙人可以。
老前辈抚她发顶，最终面露惋惜：“天残天缺，难呐。”
沈沉碧久久出神，忽觉垂落的宫绦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弄。
她低头。
“喵——”
黑猫努力站直身子，小爪子扒拉着她的裙摆，发出甜美的撒娇奶音。
像是毛遂自荐。
“你……”沈沉碧微顿，想起什么后，勾唇，“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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