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饯砸在水洼里,片刻的死寂后,粉裙少女指着一人一猫,怒火冲天:“强盗!离我家郡主远一点!”
沈沉碧与闻眠被惊动,齐齐转过头来。
借着流泻的微弱天光,她看清那人的脸。
一只非常强大的妖,郡主爱惜人才,如果让她知道他的实力……不好!她的地位!
小花妖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一个箭步上前横在两人中间,叉腰挺胸怒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脑袋的闻眠。输人不输阵,气势这块她必须拿捏,要让郡主看到她也不赖!
“你你你你你——退!”
她伸出手指点点点,硬是将闻眠推远好几步。
窄巷宽度有限,那几步之后,他高大的身躯紧贴墙根,可怜得好似受了场无端的欺凌。
也许是还没回过神来,他还维持着举猫的动作,踯躅瞄一眼,毫不客气地将猫薅走,并且当场化身流氓上下其手。
巷子中响起小猫咪凄厉又羞愤的尖叫。
沈沉碧头疼地叹了口气。
踯躅这丫头能打、能吃,没心眼,哪里都很好,除了经常掉链子。
比如让她解决几个暗桩,她半道跑去买蜜果子还吃得满嘴糖霜,以致于她险些被困火场。
又比如现在。
“罢了,”沈沉碧不动声色地按住胸口,朝踯躅伸出手,“此地不宜久留,回吧。”
粉衣女使一手抱猫,一手扶她,主仆二人渐行渐远,及近巷口,颦眉的姑娘蓦然回首,与暗影里孑然独立的他遥遥一望,头顶出墙的梨花疏影寥落,覆在她姣好面容,连唇瓣微抿的弧度都像是朦胧如月色般的笑意。
明亮的天光逆向而来,闻眠眼前空茫,唯余她因长年抱病而单薄的身姿。
胸腔塌陷多时的那一块,在今日又一次怦然而动。
他瞳孔微睁,回过神来后才知人已走远——带着他辛苦追了八条街才逮住的猫。
那只猫……应该不会出事吧?
闻眠不确定地抓抓脑袋,再望向浓烟滚滚的茶楼方位时,不自觉地淡了目色。
收敛起在沈沉碧面前青涩无措的模样,此刻的他像极了藏于鞘中的利剑,笔直、锋芒内蕴。
衣袍上那只银线织就的异兽缓慢游弋起来,从他的肩头盘旋至胸前,空洞的眼眶中似有飞扬的神采。
暗巷深处,银光粼粼。
*
街尾马车。
“郡主,那个人……”踯躅欲言又止。
沈沉碧淡淡瞥她一眼。
她卡壳片刻,手忙脚乱地丢下怀里的猫,拉开暗格取出一只小药瓶递过去。
沈沉碧拔开瓶塞,倒了几粒药丸在掌心,也没细数,一股脑送入口中,就着踯躅端来的温茶吞了,懒洋洋地倚回软靠中。
“他怎么?”
“郡主对他感兴趣?”
要不然最后为什么回头看他,这同一眼情动的少女暗示情郎黄昏时隔墙相会有什么区别?
小花妖满脑子的风花雪月,沈沉碧咳嗽一声,恹恹低语:“感不感兴趣的,且看他想做什么。”
她可以相信闻眠的出现只是巧合,但当他提出要当她的护卫,也许就已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还有这只别有用心的猫……
小黑猫四仰八叉地躺倒在踯躅膝上,双目无神活像快上餐桌的鱼鲜,只有时不时抖动一下的短腿昭示它正憋屈活着。
沈沉碧随意地揉了把它圆咕隆咚的小脑袋,埋怨:“院中花草经不起野猫折腾,你抱它回来做什么?”
踯躅一顿,嘿嘿傻笑:“这小玩意品相一看就好,不要白不要,郡主要是不喜欢,送宫里去,皇后娘娘喜欢。”
沈沉碧挑眉,抬手轻弹笨蛋女使的眉心,叹道,“小杜鹃,长进些罢。”
宫猫个个身世清白,还受过训练从不亮爪子,这小破猫哪点沾边?送它进宫还不如直接送她的请罪书进宫。
踯躅捂住痛处,满脸的迷茫与委屈:“我又说错话了?”
沈沉碧哼笑。
与踯躅的渊源,还得从她四岁那年被父亲端颐王接出宫说起。
回王府的路上,他们偶遇落魄花匠,抱着一盆妖艳高硕的山杜鹃叫卖,说是家中祖传的奇花,从祖辈起起精心饲养,四季不败,能保家宅平安,引得无数行人驻足。
却是看热闹的多,问价的少。
花开有异,必示灾殃。
也不知从何时起流传这一套说法,更有人哄笑着质问:“倘若真能保家宅平安,你怎生沦落到街头卖花?”
侃侃而谈的花匠顿时窘迫地低下头,怀里那盆山杜鹃舒卷着花瓣,似乎要抚摸他贴来的面颊。
沈沉碧坐在马车里看着,端颐王偏头问她:“怎么,阿满喜欢花?”
“只是瞧他可怜。”
于是花与花匠,都入了她的揽芷院。
那日换了新院舍,哪里都不适应,夜里莫名发起高热,迷迷糊糊间连话都说不出,歇在外间的女使无一知晓。
月色下,山杜鹃愈发妖异诡艳,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就那样轻飘飘地从花里走出来,为她端上一杯热茶,照料至天明。
“踯躅”二字饶舌,闺中好友曾笑言:“谁家女使叫这种名字?使唤她还得掂量自个能不能咬准音,刁滑!”
“我的人,也不是谁都能使唤的。”彼时沈沉碧笑得温和,将手边那碟没动过的酥卷推到踯躅面前。
身为话题中心的小花妖眨巴着眼睛顿了顿,欢天喜地地捡起往嘴里塞,没有半点做女使的分寸。
沈沉碧瞧着却心情愉悦。
这些年她养着踯躅,踯躅护着她,像极亲近的伙伴,虽然嘴上总调侃小花妖不长进,但她并不喜欢身边有太精明的人。
踯躅如此,正好。
“郡主……”踯躅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茶楼怎么烧起来了?”
沈沉碧没好气地睨她:“你若想问我有没有事,怕姑姑罚你玩忽职守,大可明说。”
踯躅眼巴巴地看着她,小鹿眼像一泓清泉。
她顿时消了大半火气,哼道:“是有些棘手,这段时日谨慎些吧。”
踯躅懵懂点头。
沈沉碧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额角。
这都算什么事啊……
寻常茶楼失火不至于叫她苦恼,但那可是西照茶楼。
——也不知今日有多少达官显贵死于火中。
皇伯父明日早朝一瞧,嚯!他的文武百官呢!
想想他老人家发蒙又惊怒的神情,很难不苦笑。
朝堂震动便罢了,借此换换血也未尝不可,最麻烦的是扯上了怪力乱神。
这桩事必然是要查的,但谁来擒妖伏法?
大梁的朝堂,其实远没有诗文颂赞的那般清明无患。
帝王的卧榻之侧尚有猛虎。
在门阀士族的掣肘下,王权已然失助——那些世外仙门只认门阀士族,而不识人间君主。
乌梦江妖祸后,最后一位供职大内的修士兵解归去,大梁王室再没有可用的能人异士。
偏偏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
马车安稳停在王府角门,早有软轿接应。
上轿前,沈沉碧遥望宫阙,同随轿而来的女使道:“杏月,拿上我的腰牌进宫去寻皇伯母,一则瞧瞧安平公主是否已平安回去,二则……”
她顿了顿,似乎下定某种决心,“请她替我周旋,端颐王府自今日起,闭门谢客。”
“是。”
论亲疏,安平公主沈瑜才是她最亲近的至交。
她一回北都便闭门三日,连帝后都不曾拜见,“萧时薇”却能请得动她,除了手帕交的情谊,还因沈瑜的面子。
她并不担心沈瑜的安危。
在西照茶楼起火前,沈瑜就已经不在楼中了。她身边暗卫不少,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察觉不对自会护她回宫。
眼下境况最不妙的,是她宝德郡主。
揽芷院供着地暖,在料峭的早春,偌大的北都城也只有零星几株梨树盛放,但她的院子里春色几乎满溢。
天色渐晚,踯躅取来斗篷为她披上。
她屈指敲着石桌,琥珀色的茶汤漾开一圈圈波纹。
廊下花灯逐一亮起,寂静的端颐王府终于传出响动。
前院的应酬声迫近,沈沉碧抬起眼眸。
宫中此时来人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宫门即将落锁,有什么事也该明日再说。
引路女使的宫灯照亮那人的蟒袍,在看清纹样后,沈沉碧扬眉:“柳大监?”
“奴婢见过郡主。”他天生一张和气的脸,见人笑三分,此刻却肃穆至极,微微欠身权当行礼,便道,“陛下口谕。”
沈沉碧微眯起眼。
“今日茶楼失火,宝德郡主旧疾发作,不宜见客,着太医院院令侍疾,另调五百羽林卫监守,无诏不得入。”
杏月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白了。
陛下要关郡主?
虽说郡主本就存了躲清闲的心思,但自己关门与下旨禁足根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码事!
这道口谕一下,不知要生出多少捕风捉影的谣言。
她忧心忡忡地望向自家主子。
沈沉碧极为平静,甚至有闲心微笑:“有劳大监,皇伯父费心了。”
笑容回到柳溯影那张和团团的白净脸上,朦胧夜色里,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郡主明白便好。”
“对了,”他补充道,“陛下已令刑部的程大人彻查此案,届时烦请郡主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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