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两日,沈沉碧吃好喝好,倾尽王府富贵温补身子,才堪堪一扫数月的舟车劳顿。
她赏花逗猫,日子舒坦,踯躅却难得当了回热锅上的蚂蚁,若不是沈沉碧拘着,怕是要即刻飞出府去找人。
“郡主!青鸾卫到底行不行啊,他们看得懂八字嘛?让我去,我都用不了一刻钟!”
踯躅第三回转着圈圈溜达到沈沉碧身边干跺脚,被杏月用卷起的书册轻轻敲了脑袋。
“慌什么,郡主心里有数,你别来扰郡主看书的兴致。”
“可真坐得住啊。”
踯躅蹲下身,抱住膝盖变成一朵蔫头耷脑的蘑菇。
杏月抿嘴笑。
青鸾卫是沈沉碧的亲卫,起初都是些王爷拨来的皇家死士,后来她去了南郡,重整军队,抽调最精锐的兵士,花了三年的时间,组成这支奇兵。
是的,沈沉碧有兵权。
原属于南郡的地方军,在沈沉碧手提龙泉连杀三位将领后,归顺臣服。
青鸾卫原是不能入北都的,就连随行护送沈沉碧回京,也需得层层报备,文合帝勒令他们驻扎在城外天阙山脚。
可沈沉碧才不是什么乖乖听话的好臣子,明面上,除御林十二卫外,任何军队都不能靠近北都,但化整为零后的军队,还能算军队吗?
青鸾卫的精锐,是士兵,也是死士。
早在三年前,沈沉碧就已经布局让青鸾卫的势力悄然渗透北都,这一次,不过是里应外合。
“找人而已,红珠能办好。”沈沉碧轻描淡写地翻页,黑猫伏在她怀中,发出舒适的呼噜声。
“可都已经两日了!”踯躅皱眉,“等到太阳下山,伯府就要给萧姑娘举行冥婚了。”
“青鸾卫找不到的人,伯府也未必能找到,”沈沉碧从书中抬起视线,似是宽慰,“红珠还要再去办一件事,不会太快的。”
杏月附和:“你便放宽心罢,待日头西沉再急也不迟。”
踯躅撅起嘴。
沈沉碧朝她招招手:“来,替我办件事,今夜成与不成,就看你了。”
“什么啊……”踯躅嘟嚷着附耳过来,在听清指令后,惊得瞪圆眼睛,喜不自胜,“这个好这个好!”
她乐颠颠地领命离去,沈沉碧却再无看书的心情。
杏月收走书册,轻声劝道:“郡主吃些糕点吧,午饭便用得不多,夜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是硬仗。”她叹了口气,目光晦暗,随手拈起一枚糕点送入口中,只一口便皱起眉。
杏月忙捧来帕子接:“可是不合口味?”
沈沉碧摆摆手,将那口点心咽下去,仔细端详手中剩下的大半,橙黄的浓稠汁液在糯米制成的饼皮下流动,一捏就能涌出来。
“这是什么?”
“益康楼新推出的点心,说是用果汁制的,卖了好几个月都供不应求,我瞧郡主不爱用府里厨娘做的点心,便央姑姑请了益康楼里的师傅来做。”说着便深感头疼,“王府封禁,连累师傅陪着了。”
“倒新鲜,”沈沉碧无甚波澜地夸了句,“难为你费心,踯躅爱吃甜的,留给她罢。”
又道:“既受了连累,那赏钱便再添一倍,待禁军撤了,再去益康楼同东家赔个不是。”
杏月点头。
沈沉碧起身进内室更衣,黑猫在她脚边打着转,晕乎乎地也要往里走,她好笑地推了它一把:“做什么?”
立时有女使将猫抱走。
杏月瞧了眼,咋舌:“这两日它乖得很,刚来那会连踯躅都被抓了好几道口子,现下竟谁摸都行。”
“好吃好喝供着,再耍横,小厨房就得研究新菜谱了。”
正说笑,外头一声通传:“宋将军来了。”
珠帘轻晃,来人一阵风似的,眨眼就卷到跟前,软甲摩擦,她拱手请安:“郡主。”
“如何?”
沈沉碧发饰簪了一半,回头来看她。
红珠身量高,极健壮,肌肤如蜜,目光如刀,站在华贵温软的闺阁中,仿佛带来了无尽的金戈争鸣之声,格格不入到了极点。
她是青鸾卫的首领,也是沈沉碧最满意的膀臂。
“那人名叫赵延世,年十六,寒门子弟,尚未科考,家住城南,父母双亡,还有个九岁的妹妹。据邻里说,他不爱与人打交道,祖上颇有些资产,叔婶虽不同住,却待他兄妹如亲子,时常探望,日子还算过得去,”红珠皱了皱眉,“没查出他与萧姑娘有什么渊源,属下特意寻了个靠谱的道士问过两人八字,说是不合,不知伯府为何选中他。”
论门第,不相配。
论年纪,也不配。
对赵延世来说,这简直无妄之灾。
“他父母年轻时闯荡过江湖,结交了不少绿林好友,这一回他能逃出生天,多半仰赖这群人。”红珠道,“江湖上最顶尖的那批杀手在找他,出手即杀招。他提前收到风声跑了,却跑不过手持万金悬赏令的疯子,若属下晚到一刻钟,他必死无疑。”
沈沉碧略一沉思:“他现在何处?”
“营地里,属下已让人将他一家子看管起来了,性命暂且无虞。”
“那便好。”沈沉碧嘱咐,“事情结束前,他都不能出现。青鸾卫再撤十里,入天阙山。”
“郡主,天阙山可是禁地。”红珠拧眉提醒。
“正因为是禁地,你们才要去。国师庇佑大梁,赵延世是大梁子民,借道求生,想来国师不会怪罪。你们不必深入天阙山腹地,越过界碑即可。”
“借、借国师的势?”红珠震悚,“那小子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那今夜郡主岂不是……危机重重?”
她猛然下跪:“还请准许属下随行!”
沈沉碧扶她起身:“你替我守好赵延世便够了,他才是最重要的,我还有踯躅,不必担忧。”
“这……”
红珠下意识看向杏月,她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听郡主的。
沈沉碧没有表面看上去这般游刃有余,方才那碟时兴的糕点,若当真不喜欢,她会直截了当地命她端下去,而不是留给踯躅。
她陪伴沈沉碧十数年,对她的口味了如指掌,只有在她心乱的时候,才最不喜欢甜腻的吃食。
宋将军便不要给郡主添乱了。
红珠无奈,只能领命告辞。
她身手好,守门的禁军也有意放水,任由她高来高去,仿佛从未有人到访过王府一般。
*
是夜,长宁伯府。
黄纸满地,门楼上白惨惨的风灯摇晃不歇,微弱的烛光映亮上头硕大的“奠”字,偏偏门上贴红双囍,既凄艳,又森冷。
都知道伯府有白事,大姑娘死得惨烈,夜里还有醉汉见过真真的鬼影,连更夫都不愿来了。
空无一人的长街上,踯躅提着灯笼给沈沉碧引路,她搓了搓手臂,神情忐忑:“阴嗖嗖的,伯府到底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郡主,你说的那东西能、能好使吗?”
“修行几百年的妖还怕鬼。”沈沉碧笑她。
“怕鬼怎么了……”
踯躅鼓起腮帮子嘟囔,被这么一打岔,倒不长鸡皮疙瘩了。
伯府的管家早早候在门边,接了两人进去,忙不迭落锁,生怕招致奇怪的东西进门。
偌大的宅院静悄悄,走到灵堂外,连哭灵的声音也没有。
管家解释道:“高娘子性情古怪,为免横生枝节,府门溅血,大公子令家仆们早些安置,郡主请。”
沈沉碧颔首,踯躅灭了灯,随她迈过门槛。
堂内金碧辉煌,大婚要用的一应物件准备得很齐全,不知高莹是如何威逼的,竟让长宁伯这个惯常会敷衍人的老匹夫这般大动干戈,怕是连萧许言成亲要用的家底都拿出来吧。
沈沉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目光从高燃的龙凤烛滑向停在灵堂正中的那口棺上。
用的是品相极好的金丝楠木。
“怎么停在这?”
照理,要空出一块地给新人拜堂的,沈沉碧没见过猪跑,但想也不对劲,总不能把赵延世押进来一脑门磕在棺材上吧。
管家面露难色,低声道:“高娘子的意思。”
沈沉碧便不说话了,走近前去看萧时薇的尸身。
早春料峭,伯府又花了不少心思保存,她躺在那,仿佛沉睡。
女使们替她换过裙裳,大红嫁衣拈着金线绣了振翅的凤凰,尾羽洒在裙摆,流光溢彩。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脸上描了精致的妆,再覆半张金面具,瞧着不像她,倒像戏文中那位传奇的妃嫔。
沈沉碧探手抚摸她发髻上冰冷的珠翠钗环:“高莹,你觉得今夜,会如愿吗?”
除了阴风,再无应答。
“我赌你不能。”
又有人来了,管家恭敬地行礼:“伯爷,公子。”
沈沉碧抽回手。
下一瞬,躺在棺中的少女猛然睁开眼睛,眼尾斜飞的红线凛冽无双。
她握住沈沉碧的手腕,慢慢坐起身。
踯躅发出一声惊呼,却被沈沉碧抬手制止在原地。
她们两相对望,如两位对弈生死局的棋手。
许久,“萧时薇”生涩启唇,一字一顿:“你拿什么赌?”
灵堂之上,长宁伯再也支不住软成面条的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长宁伯:给我干哪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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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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