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同时跟进一道苍老声音:“孙儿,你们商量得如何了?”
尚是清晨,老族长便迫不及待地来了。
戚琼起身,尚未开口,骤被姬峤用妖力裹起。早已备好的传送阵亮起霞光,群山在脚下掠过,拨开云雾露出黑茫茫的广袤大地。
修士进入其中,心中竟腾起莫名的恐惧。防护罩将所有危险隔绝在外,诡异黑雾同时弱化残图间的联系。
“这里是南域。”姬峤目光晦暗,“祖父既不遵守约定,我只能换个地方和他谈。”
黑雾遮天蔽日,即便近在咫尺,也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影子。姬峤全神贯注地搜寻妖气,未曾发现背对着他的戚琼脸上略显狰狞的神情。
“祖父,既已出昆仑,你我就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姬峤朗声道,“十年内修为突破至七阶,族内不能再干预我的婚事。”
“倘若做不到?”族长的声音在两人耳际炸开。
“那便用我的骨血浇灌雪山上的灵草。”姬峤面不改色,“只求事后族人不要打搅她。”
“你觉得祖父错了,是吗?”良久,天际一阵长叹,破开黑雾的灵光擦过飞舟拖曳一条长尾。压迫在头顶的浩瀚妖力顷刻消失。
老族长竟然答应得有些容易。
姬峤微不可察地松懈,绕到戚琼身前解开萦绕她的桎梏。他眉头舒展,唇角噙笑:“可以说话了,养好伤后就取那件法宝。”
戚琼抬眼凝视他,忽然问:“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若我们将来还是分开,你如何自处,又能去哪里。十年死关同时也是将你的命压在我肩上,你可知我是什么心情?我,担待不起。”
她该感动,有一人坚定地选择她。可为什么心底没有一丝波澜,甚至隐隐感到厌烦。
她轻笑:“若有一天我想离开,你会放我走吗?”
姬峤直言:“不会。”
笑容在唇角顿住,戚琼自嘲,当着他的面接通慕怀朝摇来的传音。
姬峤瞬间就猜到她又在联系那只捉摸不定的邪灵,面色稍沉,却没有再阻拦。只是负手站在原地,目不斜视地望着她。
“你早知道我是谁。”这是戚琼的第一句话。
慕怀朝承认:“一开始只是猜测,后来在妖域才确定你是戚佑的女儿。我不想就此斩断联系,本打算在约定的一月后告诉你。”
“相识以来都是你帮我,慕怀朝,我真心谢过你。可你的条件恕我不能答应。以后便,算了吧。”她切断联系。
骗我,又在骗我。
任凭那人如何疯狂摇晃残图,叮叮声疯狂作响她未曾动摇。直到……
“你为什么怕来天机府?”他沙哑的声音在识海响起。
戚琼瞳孔骤缩,并没有问他如何打破限制传音,又一次掐断。她掐断,他就再接通。她不说话,他声嘶力竭,以至于呕血失声。
“叮叮。”
“告诉我。”他的声音已经难听得不成样子。
戚琼双手垂在身侧,阖眼感受体内流转的金丹,沉声回答:“发现残图的一个是斛大长老,另一位是汪少主。明白了吗?”
这次轮到慕怀朝震惊,眼下少主未立,宗门哪里来的汪少主?斛卓山近日在闭关,根本没有去人间。其唯一一次外出是在二十年前。
就是那年戚佑身死,残图被回收。
二十年前……身死……
心中刚有苗头,戚琼下一句话令他如坠深渊。她说:“现在我有姬峤,当然是他帮我更稳妥。天机府内危机重重,即便你愿意以一对二,我也不可能去。”
“你信他?你喜欢他?”慕怀朝语调是自己都察觉不出的破音,“你可知道欺骗他的后果?戚琼,我不逼你了,你就在昆仑等我,等我好吗?请你等一等我。”
“当然。不然我为什么贴身照料他,唤他恩公,一出事就迫不及待地引诱他。听清了吗,是我先朝他示爱的。我本来就是一个自私、卑劣、满身倒刺的人。向你展示过的好学柔弱都是装出来的,你不是早知道吗?难不成真沉醉其中了?”
她回答地理所当然:“且不说我去天机府会受到什么对待,光是叛徒的女儿就没人愿意留情。相识一场,请你……不要再管我,这是我的真心话。”
传音断绝,是戚琼强行封禁了残图。她身形一松,彻底失去气力。到此为止吧,她再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慕怀朝一掌震碎石桌,殷红的血顺着指尖滴在一张无脸画像上。他死死盯着圆镜中自己的脸,颤抖着将画卷和圆镜收好,起身走出洞府。
他心底竟只有一个念头。
抢过来,将她从那只麒麟身边抢过来。
“五日已到,可以试着取法宝了。”
昏黄的灯火下,戚琼抬眸对上俯身半跪的姬峤。她扭头,无言拒绝对方附上来的神识。
她忽然举起手臂,长袖叠在臂弯,白嫩的肌肤上出现一道猩红交错的咒术。
姬峤蹙眉,却依旧保持半跪的姿势,平视自己的心上人。
“这是十日醉。”她将手攥得更紧,指尖扣进肉中,“我会启程去东海寻找冰心石,此石研磨喝下有助于妖兽进阶。虽然不如千年灵菇,却也是难得一见的补品,它同时也能解十日醉。若我回不来,会骨酥肉烂死去。”
姬峤起身,双手支在两侧迫近:“为什么给自己下咒?”
戚琼抿唇:“为了证明我不会逃。这只是开门礼,你知道我的天资,就算从头再修也终有一日能勘破元婴,届时我就有资格还你救命之恩。还是说,你现在就想要我还?”
断就要断干净,在她能自保前,不该留下任何让对方因爱生恨的隐患。
直接逃跑,才是自己找麻烦。现在两方她谁都不要,只信自己。
姬峤渐明白她的意图,扬起的眉蹙着,冷冽凤眼中好似燃起狂暴的烈火。他忽然掐住她的下颌,轻声质问:“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了?”
戚琼撇过脸却又被掰回来,她直视对方道:“因为从来不喜欢、因为愧疚、因为无法再忍受。”
从她决定上这条贼船开始,便一直处于下位。她没有说不的资格,谁让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是她求姬峤出手。现在想抽身,只能用更大的代价去换。
昆仑很好,仙娥也很好,她也试过躺平接受这一切,或许和姬峤成婚也能过上曾经她想要的生活。她在摇摆,也害怕吐露真心后姬峤翻脸打她,却不愿让他赌命闭死关。
她承认她自私、懦弱、不想承担人命,利用别人又不彻底。以及,若道侣间有一方永远被推着走,恕她不能接受。而今,她也只能胁迫对方选择一次。
某种方面,他们有着相同的自负。
小屋外淅淅沥沥下起雨,姬峤将戚琼按在榻上。他盯着那张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别的神情。他透过无形的屏障看向黑雾,许久才又低下头。
戚琼昔日双灵动的眼中,依旧只有决绝。
他问:“是那只邪灵蛊惑了你,是吗?”
她下颌有些痛,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我说了,因为不喜欢,听不懂?我不喜欢你!无论如何都无法心动,甚至先前说过的‘在一起’也只是权宜之计,我从来没打算与你长久。”
她表情一变,又道:“还有一个法子。一副皮囊而已,你若想要就拿去。怎么样?”刚出声,立时就被暴呵打断。
姬峤的唇原本闭得死死的,忽然急斥:“住口!别再……说了。”
四目相对,晃动的烛火下那对黑眸似乎沁出泪意。戚琼顿住,有些怔愣,久久才又阖眼微笑:“既然都不愿意,那当日这条命就还给你。我怕疼,记得动作快一些,留具全尸。”
当然,那是姬峤失控之下。她就赌他不舍得杀她,会放她离开,就此彻底两清。她全身放松,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越发急促的呼吸。她闭着眼,耐心等待他的判决。
“你这个人,真是……”她听到一阵轻叹。
钳制在下颌的力度骤然减轻,上方的压迫抽离,脚步声渐渐远去。她仰躺在床上,又听到一句:“如你所愿。”
戚琼忙道:“姬峤。”
脚步陡然顿住,人却没有回头。
她坐起身道:“无论如何,无论你想不想要,这份恩情我都会还。”
那人猛地推门出去,暴雨涌进来,又添一股寒气。
确定他真的走了,戚琼长呼一口气。动物都是很纯真的,却也很执拗,长久生活在封闭的世界更是如此。运转灵力后不敢耽搁停留,怕他反悔杀个回马枪,她当即一路飞向东海。
所幸冰心石不在深水,她斗法数日,终于在海兽的围攻下抢出一块。
“呕。”
她趴在海岸上,感受着修为的进阶。她猛地一扭,将脱臼的手臂接好,忽然笑了笑,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昆仑。
上次来时她有通行口令,眼看冰心石送进去,她才转身离去。
现在,该解决最为要紧的事。
两岁时在戚佑的指引下她第一次调转灵气,残图也是那时进入体内。法子,其实并不是没想过,只是她一直没能下定决心。
要想剖出残图,最直接的办法其实是拔灵根。一旦她不是修士,残图也无法寄生。这么做的后果轻则修为尽散,重则丢掉性命。
抽出灵根再接回去,照样还能修行。她有这个自信从头来过。
将手探到脊椎,她用灵力一缕缕剖开血肉。后背先是一凉,迟钝片刻后剧痛袭来,传至四肢百骸。她再不用顾及任何人,独自趴在荒原上,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放声大叫。
在一声高过一声怒骂渣爹时,她似乎看到了那根无瑕发亮的灵根。意识沉沉,识海中的残图忽然发出一阵微弱的青光,将她的神识强行吸入其中,阻止她自毁的行为。
封禁残图的灵力散去,慕怀朝瞬间便感知到戚琼识海的异常。此刻,他正捧着另一张残图站在昆仑外,死死盯着仙雾萦绕的山域。
这几日他已派人探查,青州根本查不到戚琼生活过的踪迹,帝都更没有什么汪少主。猜想越被印证,他心底就越有一股无名的恐慌。
她的时间线,在二十年前。而二十年后,他遍寻四方,却再也找不到她。
恰残图发出青芒,他面色微变,毫不犹豫画地为牢,神识进入其中。残图竟捏造出一座府邸,朦胧中传来女人痛苦的呻吟。慕怀朝抬脚穿透院墙,径直跨进内间。
他对上一双婴孩的眼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