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阴雨连绵的时节,晨起支起窗,挂满湿露的绿枝探入屋内。
此地正是洛州东南部一处偏僻村落,这间废弃的茅屋远离村中心,独自立在山脚。将锅里煮着的各种灵草搅碎制成糊糊,戚琼舀入碗中,端到慕怀朝面前。历经一夜休整,二人灵力已恢复大半。
她倚在门前,望着远方大片农田出神,良久,终于进入正题:“许多年前,公良氏少主曾在这座浮岛闭关,虽险些被心魔所累,最终却幸运的将修为提升至元婴期。后来,他在仙洲一处秘境偶遇你的姐姐,二人志同道合,互生情谊,成婚至今已有百余年。”
慕怀朝搁了碗,神色未变,安静听她说。
“至于浊,她竟情愿舍弃性命,也要让你我成为众矢之的,却在最后一刻又心软救下我们。我怀疑,这只怪物与戚佑有关,甚至她就是当年的四人之一。她与我联手对抗螳螂精时,我便觉她的身法分外熟悉。戚佑并不是此道的开创者,恐怕她才是。在无影城时,住在我与元媛隔壁的又恰是公良氏门人,这些人有机会向她传递外界的消息。她也的确……对我有些不同。”
“此次小界开启,投入其中的留影镜由公良氏出,这其中能做的手脚便更多了。鉴曾说,有一个无心之人欺骗他后离开灵光小界,却将另一个魂魄永远留在镜中。这法子有些类似独孤鹤占据宋千帆的身体,被留在镜中的,或许就是曾经的少主,真正的公良栩。”
慕怀朝回忆初识公良栩时,对方的形容。此段经历过于离奇,猜测也有些牵强。就算戚琼说得为真,能证明姐夫并非姐夫,所有人仍会将焦点聚集在她身上。
若姐夫真是当年的四人之一,又会是什么身份?胁迫过戚佑的人,或者是戚佑的同门师兄?
既然莲心已在戚琼识海,眼下理应助她尽快突破元婴,甚至冲击化神。确保日后他与母亲不在她身边时,她也有能力自保。仙洲的确平静太久了,平静到让其余宗门误以为天机府保不下这朵莲心,只能乖乖将其献出。
当实力足够强悍,仙洲才会只有一个声音。
慕怀朝道:“外面的事母亲能处理好。既然我们来了,姐夫未必不能猜出你心中所想。若他有意,自会主动与你会面。现在我助你将其炼化。”
缓缓将屋门合上,戚琼转身面向端坐如松的男人,语不惊人死不休:“结契吧。”
慕怀朝猛一仰面,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力,他身体前倾,重复问:“你说什么?”
眼锋直直扫向他,戚琼再度道:“我要与你结契。道侣同修不仅能加速炼化莲心,于你我修为也有极大的裨益。”她略一停顿,反复逡巡慕怀朝面色,忽而大步上前,俯身捧起他的脸,“这并非只是为提境做出的妥协,而是因为我想,我愿意。”
指腹在他脸上摩挲,戚琼温声道:“慕怀朝,答应见你的人是我,作出最后决定的人也是我。所以,该承担后果的是我们。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从不曾恨你。”
即便最后一刻,知道他是相克之人,也没有。
“看着我!”她微微哽咽,鼻尖对准他的鼻翼,语调放缓,“我不会就此停歇,眼看你替我去死。当然,我也不会让你多年心血成空,自己去找不痛快。我们的时间是不多了,先与我结契提升修为,找出幕后之人。只有先解决他,我才能放心筹谋你我的未来。我告诉你,我绝不会放你走,绝不。”
夫妻,就是要相互托举的。
骤然被环住,她随慕怀朝倒在床上。感受着怀中之人的体温,慕怀朝仰面看着破败的屋顶,艰难地阖眼。戚琼双手撑起,硬掰过他的脸,指尖在这个男人的眉上打转,扯出一抹笑:“现在是我在向你求婚,不要让我这么难为情。”
慕怀朝一颗心几乎要被撕裂,两百年间,他一直看不到未来。这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若他最后还是身死道消,有这层道侣契,戚琼修为也会折损半数,她日后如何在群狼环伺的仙洲生存。
他怎能用这样一道枷锁困住她,正要将身上之人撑起,戚琼却将他的双臂压过头顶,冷冷地睨着他,“机会只有一次,我的真心只在瞬间。你最好尽快答应,否则待我冷静下来,思考清楚其中的利害,就立刻跑到昆仑找他庇护。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你知道我当真做得出。”
眼中情意骤然褪去,方才的温情瞬间消失,戚琼唇角一撇从慕怀朝身上爬起,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手刚碰到木门,身后之人的声音陡然放大:“好。”
她扯出一抹笑,指尖当即在眉心一点,取出一团飘动的灵息一步步走回去,定在慕怀朝面前。慕怀朝也在眉间一点,刚将自己的召出便觉眼前一晃,她的灵息先一步被送了过来。
他指点一点,灵波轻荡。
道侣契,成了。
戚琼牵着他的袖摆,二人一起坐在榻上,她抚摸额头,感受其中的气息道:“从此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道侣了。”
识海中的莲心若隐若现,她敛眉调息,二人神识融为一体,开始炼化莲心。
直到神识范围内有大批修士靠近,戚琼才倏然睁眼,倒也真是低估他们,区区十日便找了过来。看来是因前几日她进阶元婴的异动,即便有慕怀朝布下的阵法遮盖,当时那动静着实不小。
她眸色愈深,至多半月莲心便可被完全炼化。当真以为她会乖乖躲在这里任由旁人来杀,既然想抢东西,就做好死无全尸的准备。
她可是为对方备下一份大礼。
站起身看一眼慕怀朝,他仍眼眸半阖,身上气息渐弱。如今他只剩一点微弱的魂魄,若不是有这方大阵在,恐怕方圆百里的鬼都能闻到味儿堵过来。
窗外斜阳西落,她昂首提刀走出去。临出门,又回望一眼端坐的人,才将门缓缓合上。
岛外云端,各宗修士黑压压浮在云端,领头之人冷冷地道:“竟在洛州藏匿数日,真叫我等好找。”
他们都是瞒着宗内偷偷出来的,既在洛州遇上便顺路结盟。一旦天机府追究,也要考量考量各自背后势力。
她汪瑜再强横,还能将弯刀同时对准所有宗门?
有那神识强劲的已精准探索到,当日出元婴修士的地方就在南部一处村落中。有人急不可耐,有人谨慎以对,有人难掩狂喜,亦有人焦虑的一对眼珠乱转。待再近些,众人却发现村子静得诡异。
莫说村民,竟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没有。察觉出不对,众人各自心道,还是小瞧他们了。有流言说慕少主只剩一魂,体内还有邪咒反噬,神志已经开始不清明,否则谁想不开来找一个炼虚修士的麻烦。
众人落地,脚下竟弥漫起一股黑雾,很快便惹得人晕头转向。各色霞光自雾中散出,不过几刻工夫,来人自相残杀几近全军覆没。
负手立在雾气外,戚琼盯着血沫飞溅的场面,冷狂地笑着。
她忽一扭头,哦?又有人来了。
此人不似先前那些蠢猪,震开迷阵直冲木屋的方向去。她身形一闪,几步迈回门前,一道高大身影正背对她站着。
公良栩正衣束冠,含笑:“戚姑娘,别来无恙。”
两扇门被推开,慕怀朝从里走出来,行至戚琼身侧站定,他面无波澜问:“姐夫,另一人不与你同来吗?”
此话一出,已挑明局面,当日在矿洞布阵的正与他们有关。
公良栩摇头:“怀朝,你还真是一刻也不愿意叙旧。再不来找你们,你们恐怕就该去找我了。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穿,我岂不是很丢面?”他眸光精粹,面色赞许,“戚琼,你该叫我一声大师伯。已经是元婴了?你一向聪慧,就猜一猜我来找你是为什么。”
戚琼却一扭头:“不想猜。”
又看了她一会儿,公良栩收敛笑容:“当年我宗不过是洛州几千宗门中最普通的一个,满门上下才几十人。那人随手泼出一道灵光,却要满岛的生灵为此陪葬,只有我们四人因在外历练活了下来。当时在洛州又有此能力的,除了公良氏少主,还有一名天机府长老。”
至于后来的事……
浊虽只是单灵根,却极其有天赋。公良少主正值结丹大圆满,四人趁其落单夺取肉身。由浊亲自操刀,大师兄甘为实验品,完成了一体双魂。多年闭关,直至他与原主别无二致才返回仙洲。三师弟与小师妹也各自进入仙洲一个宗门。浊复仇心切冒险进入小界,却再没能出来。
四人就此天各一方,蛰伏在暗处。
“可我那师弟,也就是你的父亲。他竟真的心生感激,起过拜天机府掌门为师的念头,甚至出于愧疚携着残卷躲去人间。若不是多年苦苦寻找,我竟不知他已有你这样大一个女儿!”
“抓到人后,我关了师弟许多年,他如何也不肯说出残卷下落。”公良栩向来平和的面庞终于出现一丝裂痕,面色有瞬间阴翳,复又恢复往日舒朗的君子模样,“其实在他心中,你们母女占了四成。”
“师伯是在同我打感情牌?”戚琼笑得肩头耸起,“难不成……我还该感谢他迟来的忏悔!”
公良却只是自顾自回答:“后来我终于寻到你娘,设计让她与薛灵相遇,先前又在客栈遇上你。我告诉师弟,找到你们母女了。他当即心神大乱,误以为我想做什么,不多时就吐露出残卷在你体内。我大喜过望,告诉他运用两仪阵夺取麒麟之火,便可为剖图增添五成把握。可惜啊,可惜你在此道远超你的父亲,甚至二师伯。最后,你打败了他们,却也功亏一篑。”
公良栩字字诛心:“亲眼看到在意之人的尸体是什么滋味,怀朝,你应当能理解我。”
慕怀朝身形不动,既不悲愤也不反驳。
拿到麒麟火与青州卷,加以四人修为,的确有再立一宗甚至复仇的可能。那么,他的姐姐……
“戚琼,即便你再恨他,这一身术法也来自宗门。而今只剩我与小师妹,只求请你不要插手,我只要南境四氏的土地。”言尽于此,公良栩竟俯首深深一拜,“从始至终,我们都只是想吸引去各宗注意。有天机府相护,你不会有任何事。”
说实话,此刻她对死去的同门生不出任何真切的情感。在生死相抗之前,她怨过戚佑,同时又感念他。若不是那几枚玉简,她恐怕早已死在魔窟。
若是慕怀朝,能怎么做?
公良栩是将天机府当作靶子,但他若真能吞并南境,彼此又是姻亲,于天机府来说不过是暂时扛住压力,少一名长老。而她拿到莲心,日后问鼎仙洲,为二人都能活多一分可能。加以两宗联合,完全利大于弊,且还有汪明月夹在中间……
可为什么?为什么又一次将她搅入棋局,又一次用妄图用虚无缥缈的情感裹挟她。以及,小萱怎么办,元媛怎么办,薛灵又将如何?
慕怀朝的声音响在耳畔:“姐夫,若你的目的只掠夺四氏的土地,这些年慢慢蚕食并非不能做到。你的仇人究竟有谁?”
萦在二人周身的灵气登时流窜,彼此面色不善,几要刀兵相向。
公良栩骤一叹气,无奈道:“怀朝,你又赢了一局。既如此,那便约战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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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道侣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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