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瑾姚接到岑羡电话时,他正蹲在酒吧后巷的墙角,面前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狗。
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狗,大概是土狗。
小狗毛发打结成团,斑驳的脏污沾在它瘦小的身躯上,眼神却出奇地干净,怯懦又渴望。
屈瑾姚看得心头一软,驱车到几公里外买了只烤鸡回来,带上一次性手套,将烤鸡撕碎扔到地上。
“你他妈瘦得都快看见骨头了。”
小狗听不懂人话,只会狼吞虎咽,也不怕他下毒。
狗不理他,屈瑾姚不禁愁容满面,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岑少那儿进展如何。”
岑羡让他先走,意思是他一个人足够应付今晚的事,但屈瑾姚没走。
他在街口徘徊了几圈,又买了点吃的,鬼使神差地绕到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并且偶遇了一条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狗。
屈瑾姚将鸡腿扔到地上,轻叹一声,不知是替狗叹的,还是替自己叹息。
冷风穿巷而过,一如他心头那股没着没落的担忧,他总觉得今晚要出事,因为右眼皮跳得厉害,一刻未停。
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一下。
屈瑾姚赶紧掏出手机,一看是“岑少”。
接通后,岑羡问:“你在哪?”
屈瑾姚陡然起身,小狗吓了一跳,退到墙角:“岑少,我在酒吧外面,有点事,所以我还没走……”
“快点来接我。”岑羡顿了顿,又补一句,“我不太舒服。”
“收到。”屈瑾姚把整只鸡扔到地上,连忙朝酒吧门口奔去。
岑羡长得好看,往那儿一坐,就有人往他身边蹭,眼神黏糊糊地往他腰上、腿上爬。
屈瑾姚知道岑羡能打,一拳下去能让人牙床松半寸,可再能打又怎么样?架不住有人灌酒,架不住有人下药,架不住一群人围上来,把他按在卡座里,手往他衣服里钻……
一想到如此画面,屈瑾姚毛骨悚然,抄近路拐进另一条小巷。
*
岑羡挂断电话后,收敛神情,将所有的怒气、疼痛、疲惫压进眼底,换上一副得体又脆弱的模样。
沈逸坐在吧台,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杯气泡水,悠然自得。
看到岑羡出来,他飞速换上另一副面孔。
岑羡脸上的血痕已经擦干净,但眉骨上挂着的一道口子醒目无比,嘴角裂开,小半张脸都在淤青之下。
他穿的白衬衫,不属于他。剪裁利落,肩膀略宽,明显不是定制款。
沈逸盯着岑羡的露出的锁骨,想起了什么。
上辈子,岑羡也打架,但那时候他不敢靠近,也没资格靠近。
他是岑家的小少爷,眼高于顶,根本不屑和他多说一句话,要不是沈母认识岑母,他后来又和岑雪结婚,他于岑羡而言,不过是一个没什么价值的陌生人。
但现在的岑羡,身披别人的衣服,满脸是伤,眼里没有愤怒,只有极力维持的镇定。
这种“伪装过度”的姿态,让沈逸心里莫名涌起一种冲动。
一种想把他按在地上碾碎的冲动。
没错,沈逸喜欢男人。
但他不喜欢岑羡这种类型。
酷帅、桀骜、不服管束,在他过往的经验里,这种人不受控制,也不够听话。他更偏爱柔软、漂亮的皮囊。
比如薄聿寒。干净、冷淡,漂亮,像瓷器,尤其是笑的时候,那种若有若无的厌倦感,让他想逼近、想得到。
上辈子,沈逸最想要的是薄聿寒。
但薄聿寒可不是什么清纯小白花,他比自己想象的危险,骨子里比谁都倨傲,背景也不小。
沈逸一度以为凭自己的地位,能让薄聿寒低头,但最后……
既然得不到薄聿寒,那就退而求其次。更何况,岑羡不是其次,他和薄聿寒不分伯仲。
沈逸喉头微动,体内压抑许久的征服欲翻涌。
他想踩住岑羡,他想看这张桀骜不驯的脸在自己脚下碎裂,想看他挣扎着从高傲跌入屈服,看他从“我不屑你”到“求你别走”。
不管岑羡有没有重生,这辈子,岑氏依旧是他的,岑羡也是他的,哪怕用完即丢弃。
想到这儿,沈逸拉住岑羡的手臂,关心问,“你去哪了?我去卫生间找你,结果你不见了。”
岑羡一副委屈又疲惫的样子,“没事……和人打了一架。”
沈逸靠近,呼吸落在岑羡发梢:“打赢了吗?”
“打输了。”岑羡干咳两声,“但他更惨。”
沈逸眼底掠过一抹精光,转瞬即逝,“怎么回事?谁敢动你?
“我不想说。”岑羡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他贴着额头的刘海已经汗湿了一片,“你别告诉我爸妈,我……我不想他们担心。”
沈逸的目光在他脸上的血痕停留,一副假惺惺的模样说道:“好,不说。”
“哥哥,我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岑羡没忘正事,“你考虑一下我吧。”
两人隔着半步,气息交错,彼此心知肚明这场对话的虚伪。
一个披着关心的皮,一步步逼近;一个装着乖顺的壳,实则早已布好暗网。
沈逸在心底冷笑,现在不是时候。
他的视线驻足在岑羡红肿的嘴角,越看越是心痒。
向来骄纵的少爷,什么时候这般柔顺地靠在别人面前过?不管是不是装的,岑羡浑身是伤,咬着牙撑着不倒下的模样,太动人了。
沈逸伸手想摸他受伤的脸,却被岑羡轻巧躲过。
岑羡本能地抗拒,小声说道,“疼。”
沈逸脸上伪装的关切愈发真诚,或至少,看起来是的。他问:“你这样……该不会是为了我,才惹上别人?”
“我没那么傻。”岑羡克制翻白眼的冲动,内心咒骂沈逸死不要脸,他就算看上薄聿寒也看不上沈逸,但面上仍扯出一个虚弱的笑,“你别往自己身上揽事。”
岑羡毕竟在温室里长大,少见人心的尔虞我诈,眼中的厌恶和鄙夷暴露无遗,沈逸摸爬滚打长大,哪能瞧不出来。
沈逸按兵不动,伸出胳膊,扶住岑羡的肩膀,引着他往门口走。
岑羡看似乖顺,实际一直在偷偷观察沈逸的表情。
上辈子岑雪婚后有和他吐槽过沈逸。
他大概清楚沈逸是什么性格的人,别人越是虚弱,他渴望掌控的**就越强。
岑羡身上的伤是败仗的证据,也是筹码的一部分。
可惜,代价太大了,他的狼狈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真切切的伤。
两人走到门口时,屈瑾姚终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眼看到岑羡,吓得差点当场哭出来。
话也说不利索了:“岑少!你、你怎么搞成这样?”
“别吵。”岑羡掀起眼皮,“我还没死。”
“是你朋友?”沈逸问。
岑羡“嗯”了一声,“他送我回去就行了。”
“我送你更安全。”沈逸坚持。
“不用了,哥哥,他知道我家密码。”岑羡道,“我怕我们俩被姐姐看到。”
“那我不送了。”沈逸想了想,“回家记得处理伤口。”
“好。”岑羡补充,“哥哥,考虑一下我。”
沈逸没明说,“好好养伤,下次见。”
离开酒吧,岑羡一脚跨进副驾驶座,门“砰”的一声关上,他重重靠进椅背,唇角一抽,疼得龇牙咧嘴。
屈瑾姚差点把方向盘打歪:“卧槽,岑少,你怎么回事?谁干的!”
话还没落,他已经撸起袖子,右臂青筋暴起,眼底戾气汹涌:“说名字,我他妈现在就给你剁了他。”
“别……聒噪。”岑羡咬牙,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齿缝间漏出,唇色惨白如纸,“快……回去。”
“去哪儿?”屈瑾姚只好作罢,一边倒车一边问。
岑羡闭眼,勉强挤出三个字:“去医院。”
跑车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一头扎进城市深处。
屈瑾姚往最近的三甲医院驶去,语音机械地报着路线。
“到前面右转,再行驶两公里即可抵达杭市中心医院。”
屈瑾姚打转方向盘,旁边的人艰难地动了动。他侧目,看见岑羡的眉心紧皱,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不行。”岑羡开口,嗓音模糊,“去大医院不行。”
大医院有熟人,看诊、挂号、留观,只要一进系统,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飞回家去。他现在这副样子,别说和爸妈解释,连站稳都困难。
屈瑾姚立马明白他的顾虑:“那去哪?”
“随便找个小诊所……别让别人知道……”岑羡靠在座椅上,眼前已经开始泛黑,“就……近点的……”
“……行行行,我送你去小诊所!岑少,你别睡!睁眼!”
屈瑾姚吓得连打三个方向盘掉头,瞪大眼盯着导航重新规划的线路。
可是,哪怕他速度再快,车速飙上120码,副驾驶的人,还是撑不住了。
岑羡的脑袋歪在窗边,脸色惨白,睫毛颤了两下后,整个人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我操……”屈瑾姚骂出声,一脚急刹差点漂移。
他一只手稳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抓住岑羡的肩,狠狠晃了两下:“岑少,别吓我!你要是真有事,我怎么向你爸爸妈妈交代啊?”
*
清晨的光透过百叶窗,一缕一缕地铺在诊所昏黄的病床上。
岑羡醒来的那一刻,只有痛。从骨头里生出来的钝痛,一波一波地,撕扯着他整个人。
他稍微动了下指尖,随即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胸口蔓延开来,迅速席卷四肢百骸,逼得他闷哼出声。
岑羡缓慢地睁开眼,眼前是天花板斑驳的水渍纹路。
“岑少!”屈瑾姚的声音近在耳边,他连忙凑过来,眼圈是红的,“你终于醒了!”
岑羡转头,半眯着眼,嗓子是火烧似的干哑,“几点了……”
“早上六点。”屈瑾姚飞快地答,手悬在半空不敢碰他。
“岑少,你先别动,你的肋骨断了一根,软组织挫伤,左臂擦伤严重,还有脑震荡的前兆……”屈瑾姚一口气说完,“医生说你就是疼得受不了才晕过去的。你要是晚送来半小时,伤口再裂开点儿,那就是胸腔积血了。”
“闭嘴。”岑羡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他没力气发火,听起来软绵绵的。
他不想听这些,他的身体状态他最清楚不过。
浑身像被拆了又草草拼回去,肌肉和骨头全都不属于自己。
薄聿寒下手极狠,拳头落在骨头上的声音他还记得,岑羡咬紧后槽牙撑到最后,浑身血气翻腾,那时候他就意识到,肋骨可能断了。
不过,岑羡也不是省油的灯,愣是忍着痛把对方打得血迹斑斑。中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薄聿寒的衣服扒了,或许是打红了眼,不讲章法地只想撕碎他。
屈瑾姚的声音将岑羡从回忆里扯出来,“岑少,到底是谁干的?你告诉我,我去弄死他。”
岑羡没说话,睁着眼看天花板,眼神空落落的。他不打算告诉屈瑾姚那人是薄聿寒,一来没必要,二来……屈瑾姚根本招惹不起那种疯子。
屈瑾姚见他沉默,以为他难受得说不出话,一时间不敢开口。
沉默蔓延几秒,屈瑾姚终于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变,小心翼翼地说:“对了,岑少,说来也巧,你刚住进来没多久,有人也被送了进来。”
岑羡闭上眼,听得不甚在意,被疼痛磨得神志不清:“……谁?”
“就那个……”屈瑾姚试探地说,“薄聿寒。”
三个字让岑羡睁开了眼,他的动作太快,牵动了伤处,胸口一窒,面部肌肉瞬间紧绷。
“他在哪?”
屈瑾姚见状,连忙补充:“就在你旁边,隔壁床。他还没醒呢。医生说他脸上和身上都是外伤,看着吓人,其实比你轻多了,主要是脑袋磕到了,有点轻微脑震荡。”
“……”岑羡没接话,转头看向病房另一侧。
原来是双人病房。他这一觉昏过去,压根没注意到床边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
此时顺着屈瑾姚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另一张病床上也躺着一人,身形高大,侧脸线条分明,正是薄聿寒。
薄聿寒上半身缠着绷带,额角贴着纱布,脸颊有擦伤,他闭眼沉睡的样子,没有半点生气。
若不是心电仪还在闪着绿色的起伏,恐怕会让人误以为那不过是一具漂亮的雕塑。
岑羡收回视线,心里有点乱。屈瑾姚没察觉他的异样,自顾自地感叹:“你们两个还真有缘分,一起受伤,一起住院,就差一个病号服色号了。”
难怪昨天薄聿寒一动不动,难道已经脑震荡晕过去了吗?岑羡问:“他什么时候被送来的?”
“你进来不到二十分钟,他就被送来了。”屈瑾姚说着,又想起什么,嘀嘀咕咕,“说实话,要不是我知道你喜欢他,我都怀疑你俩是不是打架了。”
岑羡心中一凛:“他真的没事?”
“真没事,我听医生说的。他脑袋伤得不算重,就是身上伤多,出血看着唬人。”屈瑾姚看了他一眼,“你放心吧,他命硬。”
“嗯。”岑羡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的视线还未聚焦,耳朵先捕捉到了几句细碎的对话。
“聿寒……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昨晚是怎么受伤的吗?”
是姜瑜菲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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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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