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不擅长写作的人。
文字犹如屏障,无法精准传递作者的想法。
尤其是在缺乏共情的前提下,再优美动人的文字都是矫揉造作的,笔者的忧郁也成了无病呻吟。
但我写下这些,也并不是希望有人理解我。如果人与人之间都能完全互相体谅或理解,这世界上就不存在眼泪和争吵,孕育痛苦的难度也将降低。
很多人连日记都作假,当时间冲淡痛苦、窘迫等种种,曾经被美化的文字欺骗的其实是未来的自己。
事到如今,我不必再撒谎,因为我快要死了。
一切来得太突然,对死亡的恐惧被甩在后面,我只想知道艾尔伍德听到这个消息会露出什么表情。
他大概会摆出不知所措的模样,泪水糊住那张漂亮的脸。
如果哭真的能解决难题,想必很多人愿意日日以泪洗面,而他的眼泪,除了让我难过心碎,简直毫无用处。
不管是谁,只要施舍我一点爱,我都会心甘情愿倾尽所有,只是艾尔伍德恰好出现了我的身边,我想这种以百还一的行事风格与我的成长息息相关。
以前的生活十分拮据,我和妈妈塞拉菲娜挤在贫民窟的一个单间里,那儿散发着霉臭味,光线昏暗到连识别表情变化都困难。
房东是一个肥胖走两步都能掉出油脂的老头,他总劝妈妈应该给孩子一个幸福完整的家,趁着年轻再嫁。
妈妈冷笑着回击,“有父亲的孩子就一定幸福吗?那可不见得呀。”
“但至少你们经济会宽裕许多。”
“如果男人能和金钱挂钩,那你也去找一个丈夫吧。我想你会富有许多。”
房东脑袋一转,用那肥虫一样的食指,对准一旁的我,严肃地说:“西里尔斯,你可不能像你母亲这样啊!”
我撇嘴耸了耸肩,“那好吧,看来我以后也只有找个男人了。”
原本差点剑拔弩张的两人顿时笑得肩膀颤抖,妈妈拍打我的头,“胡说些什么呢!”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我后来居然真的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了7年。
我的爱情来得悄无声息,我没有对外坦白,因为那时候的我幸福到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我很幸福。
还记得在尚未确立关系,我们曾经穿过层层叠叠的花草,沿着小路跑到湖边,只为一起欣赏被风月撩动的水面。那个没有被任何誓言或情话装饰的夜晚,却浪漫到我将飞虫的叮咬视作为吻。
和艾尔伍德交往这件事败露后,我和妈妈的关系迅速恶化,原因在于她认为艾尔伍德表里不一,而我这个不争气的孩子早就被甜言蜜语糊弄得神智不清。
我庆幸当时没有反驳,不然那样更显得我愚蠢无知。
可是,沉醉于爱情的恋人们有几个能保持理智呢?
妈妈的清醒也不过是源于她那段不幸的恋爱罢了……
从我记事起,妈妈就是一个可怜的遗孀,她在附近找了小时工维持生计,经常早出晚归。她喜欢抱怨,可大家都忙着生活,没有人愿意一直听她诉苦,唯有我这个能倒苦水的小罐子。
“如果不是因为有你,我的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舒坦。”
这句话比一日三餐还准时,似乎她的一切不幸都是我造成的。
“那妈妈你把我丢了吧。”
“如果你再顶嘴,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
我望向窗外的鹅毛飞雪,声音不自觉地轻缓起来,“没有我,你说不定就能幸福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自私吗?”
“这怎么算自私呢。我离开你以后,我才会过得更糟糕。”
她叹了一口气,“要是你的较劲用在学习上该多好啊!”
即使再贫穷,妈妈也认为教育是不能落下的,把我塞进当地一所好学校。
我的成绩差到让我想退学,但惨遭她拒绝。
她并没有要求我过分地追求名次,她认为环境对塑造一个人的品格尤为重要,我应该呆在同龄人中学习他们身上我不具备的优点。
在学校,我的东西总是频繁地消失不见。还记得,有一次圣诞节前夕,邻居姐姐送我了一个白狐挂件。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那只狐狸的模样,但一回忆它留在我手心的触感,我这颗负荷的心还是会轻盈了几分。
挂件上面系了两个铃铛,我喜欢把它挂在我书包上,让它跟着我步调发出悦耳声响。上学的路就像一排排琴键,我的脚步越欢快,身后的乐曲也越活泼。
某天放学,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听见清脆的撞击声。空空如也的拉链让我的心里有了头号怀疑对象——我的朋友卡特,他曾经不止一次羡慕我拥有这个漂亮的挂件。
当我丢东西表现出伤心,平常的他都会温柔地安慰我,但唯独这次他在刻意回避,他总是眼神躲闪。
但没有实际证据那就是诬陷,所以第二天,我上课没有专心听讲,忙着观察卡特。
我幻想在接下来的某一瞬,我捕捉到他从抽屉角落翻出挂件的动作,然后再高喊他是个无耻的小偷,让他遭受同学们鄙视的目光。他在众目睽睽下,羞赧地把东西还给我,并向我道歉。
我还没等到一切变成现实,卡特就在下课后主动询问我,“西里尔斯,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我没好气道。
他愣怔片刻,别过头。我注意到他发红的耳根,笃定自己的想法。
不然他还能因什么脸红,总不能是喜欢我吧?
卡特把我拉到角落,说亲眼看见东西是西奥多偷的。他说:“我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你,但又实在良心不安。可是招惹西奥多,对你真的没有什么好处。”
“卡特,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坏。”
我更生气了,我并不介意我的朋友做错事,只要他把东西还给我并且道歉,我仍愿意和他保持友谊,甚至我们可能比会以前更亲密,但他为了将我的东西据为己有,不惜污蔑别人。
“你是不是聪明劲儿全用在提高偷东西的技巧上了?这么荒唐的话都说得出口。西奥多他家那么富有,何必偷这么一个小东西。”
卡特的脸更红了,他抬高音量质问我,“你的意思是我家穷,我就会偷东西,并且撒谎抵赖?!”
“可是,整个班里找不出比我两个家里还穷的人了。如果他们想要那个挂件,随便走进一家饰品店就能买到。”
“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眼见他要逃跑,伸手抓住他的衣服,他拼命地想要挣脱。我们扭打在一起,直到他脚踩空台阶,从楼梯上滚下去。
他撞到墙壁停了下来,躺在地上痛苦呻吟,小臂的骨头刺破了皮肤,血流了出来,我吓得僵在原地,直到老师惊恐地跑来。
卡特被抬走后,老师好像对我说了什么,但我一个字也听不清,直到妈妈赶来,她半跪在地上,将我拥进怀里,“吓坏了吧?西里尔斯,我们回家,今天先不上课了。”
“妈妈,妈妈………”
说话一向刻薄的妈妈变得温柔,她一遍遍轻抚我后脑勺的头发,“妈妈在呢。”
“卡特……”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在家休息期间,我一直忐忑地等待卡特的父母找上门来算账,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混蛋,最好再扇我几巴掌,也把我从楼梯上扔下去。
但卡特的妈妈出现在房间的门口时,她却是一脸为难的模样。
“我可以进去吗?”她规矩地站在门口,小心询问。我妈妈连忙搬来家里唯一一把木椅,让她落座。
卡特的妈妈刚坐下木椅就发出一道哀鸣,她的声音更为忧伤,“太太,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贸然上门拜访。”
治疗需要一大笔费用,我这轻轻一推,两个本在悬崖边上的家庭更是摇摇欲坠。
房间太小,两位母亲面对面坐着,膝盖抵着膝盖。我则像老鼠一样缩在角落里,不敢吱声。
我不理解,受害者为何表现得如此怯懦,甚至是在医药费实在凑不起的情况下,才忐忑地敲响我的家门。
我想知道卡特的情况怎么样,但我不敢开口。事情谈妥后,妈妈送卡特的妈妈离开,我像耷拉的小尾巴一样跟在她们身后。
卡特的妈妈转身告别时注意到我,“西里尔斯,卡特暂时不能回学校了。如果他学习进度落下了,你可以帮帮他吗?”
我这个全班倒数第一点了点头。
“卡特从昏迷中醒来后一直自责。他说,如果自己身体再结实强壮一点,大概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
“放心。他会痊愈的。”
“你不怪我吗?”
“我知道你已经够难过了。况且这也不是你的错。卡特跟我说了,是你们站在楼梯口嬉戏打闹,他才摔下去的。”
我猜测卡特是为了掩盖自己偷东西的事实才撒谎,便也没有告诉两个妈妈事情的真相。
我没有其他朋友,所以卡特养伤期间,我在学校总是独来独往。同学们都好奇卡特是怎么摔下楼梯的,我略过吵架的部分还原当时的情景。
我偷偷找上西奥多,抱着“万一”的心态,询问他是不是拿走了我的挂件,然后被西奥多痛斥一顿。
“你在搞笑吗?!我为什么要偷你的那个东西?自己没有把东西保管好,就到处怀疑埋冤别人吗?”
西奥多刻意抬高音量,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然后他们开始嘲笑我。
“西里尔斯,你丢东西也不是一两次了。你不多反思自己,竟然从无辜的人身上找问题。”
我窘迫地道歉,但他们没有放过我的意思。
我知道错了,但我只是想找回我的挂件而已,有罪大恶极至全部人将我围住审判吗?
我当时想,还是西奥多在就好了。至少他顾及我的感受,不会让我如此难堪。
西奥多在放学时拦住我,问我为什么会怀疑他,我如实告诉他原因。
“啊,我说呢。”西奥多了然道。
“什么?”
“我看到他偷你东西了,他求我不要告诉你。我怕破坏你们的友谊才没揭发他的。”西奥多愤愤地补充说:“没想到他居然还想陷害我。”
“等他来学校,我们好好教训他一顿!”西奥多说着开始挥动手臂,我盯着西奥多攥紧的拳头,还是不希望它落在卡特身上。
“不。”我摇摇头。
我要原谅卡特,也要请求他的原谅。
我已经不再纠结偷窃的事,打算就此翻篇。
可当卡特重返学校后,他却对我异常冷漠。即使我热情地朝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皱着眉头,继续无视我。
我意识到,卡特还在对此耿耿于怀。
课间,我主动靠近卡特,看到他手臂上的石膏,小心翼翼地摸上去,“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对不起,如果我有及时拉住你,你就不会摔下去了。”
卡特冷冰冰地说:“不,我没有因为手臂受伤而生你的气,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要推我下去的。”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理我?”
我得到的只有他的沉默。
“卡特?你不要不理我呀。”
“西里尔斯,你的脑袋真是木头做的。”卡特瘪着嘴,眼眶红红的。
“木头怎么了?如果你愿意雕刻的话,它也会成为你想要的模样。但你不说明白点,我又怎么能理解呢?”
“这才是最让我难过的地方,有些东西在我眼里最基本的,可你不理解。你希望我说明白点,但光是把它们讲出来,就让我伤心。”
他的话弯弯绕绕的,让我脑子乱乱的。
他又停顿了一下,说出一句最残忍的话,“或许我们根本就不适合做朋友。”
我也心碎得发不出声音了。
卡特返校不到一周,西奥多把卡特偷东西的事情被传开了,他们对待卡特的态度本就不好,这好像是找到了一个正当理由来处罚他。
有一天上课,卡特因为没交作业被老师痛骂了一顿,卡特解释说作业本不见了,老师坚信是他没写,罚他站了一节课。
“小偷的东西被偷心里是什么滋味呢?”下课后,西奥多洋洋得意地走过来。
卡特先是茫然,然后转头看向了我。
在我们断绝关系后,我总喜欢朝卡特看去,像在盼望友情回来。
当卡特和我的目光相撞时,我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唤着——卡特,回来吧。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继续和我做朋友,我不会像他们那样欺负你,我不介意你的偷窃行为,以后我拥有的东西都将与你共享。这个学校里,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宽容,也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了。
当事实上,卡特什么话也没说,他将脸背对着我。
我一直在等待卡特回心转意。
他到底要落魄到哪种程度,才能想到我的好呢?
他似乎忘记了我,连同我们曾一起度过的温馨时光。
我和卡特僵持两个月后,他没再来上课。
班主任说卡特转学了。
班级失去一员,大家依旧其乐融融。他们在课间欢呼,像是将十恶不赦的坏人驱逐出领地的胜利者。
有关转学的事,卡特没有告知我,我们甚至没有一场告别。或许他给我留了一封信,只是哪个环节出了故障,才没有送到我的手里,又或者他曾经想来我家找我,但是我当时外出了,不幸错过。
我很难受,但不明白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而后面还有更糟糕的事情等我。
没了卡特,他们少了许多乐趣,而作为卡特曾经唯一朋友的我,成为了他们新的目标。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观点导致我也被打上行为不端的标签。
有时候,暴力根本不需要肢体接触,他们会大发慈悲地赏赐我一些我未曾见过或我买不起的东西,然后过几天向老师告状,说我偷窃。
所有人口供一致,我又该怎么证明这是他们言而无信,这是他们的阴谋诡计呢?
即使我不再接受他们的礼物,但依旧有人说我偷窃,然后一次次从我的书包、抽屉里翻找出他们丢失的东西。
他们栽赃,他们羞辱,再栽赃、羞辱,这些循环在我的生活里。
有一次,我的英语书不见了,我明明记得早上还翻开过它,我向老师求助说有人拿走了它。老师嘲讽道:“西里尔斯,你知识没有学到什么,倒是撒谎越来越流利、理直气壮了。”
“……”
我被请家长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但被教育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已经被认为无药可救。
万幸的是,妈妈相信我的解释,但她也无法改变这一切,只是一味的劝我忍耐,也时刻告诫我做人的原则,不要因为没有就去偷。
但是灾祸不会因为你遵守了原则,就放过你。
为什么偏偏是我,我无数次反思。
究其原因,是贫穷。
一次次遭遇像是在强调贫富差距,如果我像西奥多那样足够富有,我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回击:你疯了吗?我有必要去偷穷人的东西吗?
这样噩梦一般的生活,一直维持到我毕业。
毕业典礼前夕,大家进行大扫除,要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整理带走。
“我才懒得把这些东西带回家,我要全扔了!”
西奥多叫嚷着,把他柜子里的东西全部甩到地上,“西里尔斯,你,把这些全部丢到垃圾桶里去。”
我默默地走了过去,然后在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看到了一样熟悉东西——狐狸小挂件,它像是被遗忘在角落许久,变得灰蒙蒙的。
我不敢保证这就是我遗失的东西,在我捡起它确认前看到西奥多的笑脸。
那一瞬间,我想起卡特呼之欲出的眼泪。
我想狠狠揍西奥多一顿,但我体格远不如健壮的他。而当我挥起拳头,只会让我的妈妈的辛苦和为难都多几分。
“你会遭报应的。”
西奥多讥笑着说,最没用的人只能用这种最没用的话反击。
我放弃参加毕业典礼,一路不停歇地跑回家向妈妈打听到卡特的新家地址。
我给卡特写信道歉。
信寄出后,我时刻幻想着卡特收到我的信,我们解开这个误会,我们重归于好。如果足够幸运,说不定我们升学学校是同一所。
一周后,我收到一封讣告。
我已经永远失去道歉的机会。
我也不知道卡特是否还记得这件事,以前我总希望他记得我,但现在我多么想他早就把我忘了,连同我带给他的伤害。
不然,他将带着这个误会遗憾离世。
那时,他的眼睛依旧还是红红的吗?
我恨西奥多,也恨我自己。
或许我在和人交往的过程中应该更谨慎,仔细辨别哪些是谎言。
我终于明白,当初卡特撒谎,并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让我免受指责。
他想要的也不是我的道歉,而是我的信任。
当我意识到卡特是我生命中的挚友时,我早已永远失去他。
为我逝去的友情悼念,我打算不再结交朋友,妈妈却不以为然地表示等过几年,我就会忘记。
她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我们一生中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而卡特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优秀的才能和漂亮的外表。
妈妈笑话我才活了几年,居然就敢大放厥词,把卡特放在“最”的位置。但如果她足以了解卡特,就会明白我对卡特的一切夸耀都是如此单薄,就会理解我不再交朋友的决心。
可惜的是,她再也无法亲自感知卡特是一个怎样的人。
让我最不解的是,为什么到死都忠于一人的爱情就是浪漫故事,友情就显得可笑呢?
之后,我遇到许多出色的人,尤其是在我的个人地位提升后,我见过许多学者、艺术家、商人,我与他们相处,却体会不到昔日的快乐,我反而时刻提防着,警惕每一个潜伏的西奥多。
我如此小心谨慎地筛选身边的人,导致我很难再与人建立一段相互信任的亲密关系,这并非我条件苛刻,只是我怕受到伤害,也怕我会伤害到别人。
我努力学会去爱,我不介意自己成为大家口中的愚人,甚至可以把一切毫无保留地献给我爱的人,只要对方同样爱着我,哪怕不及我的万分之一。
艾尔伍德啊,我本以为自己能成为一个幸福的人,才将封闭十年的心扉为你敞开,可现在一提到你,我只想落泪,但这苍白的纸又怎么显露得了我有多难过…….
大概只有看完才会发现这是一个温馨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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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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