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林尧觉得自己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
他躲着所有可能碰见裴时的地儿。
语文课要么趴最后排睡觉,要么看窗外,反正不往讲台瞅。
下课铃一响,他准是第一个窜出去的。
那把钥匙揣兜里,跟个烫山芋似的,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跟裴时那笔扯不清的账。
他不想用,可扔又舍不得。
每次路过教师公寓3号楼,都忍不住斜一眼那个单元门,心里跟猫抓似的。
刺挠啊!
宿舍是暖和了,可许砚那呼噜加臭脚,熏得他每晚都睡不着。
那个家...他连想都懒得想。
打印店的活儿还干着,挣的钱刚够吃饭。
想住酒店,还是没戏。
现实像根绳,慢慢勒紧他脖子。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语文。裴时在讲台上讲古文,声音不高不低,条理清楚。阳光斜打进来,粉笔灰在光柱里飘。他偶尔提问,目光扫过来,经过林尧时,照样没什么波动。
林尧强迫自己盯着课本,手指抠着书页边。他发现裴时板书挺漂亮,跟那张纸条上的字一样。这让他更烦。这人怎么什么事儿都能做得这么滴水不漏?
“林尧。”
裴时的声音突然点他名。
林尧一激灵,抬起头,正好撞上裴时的视线。全班都看了过来。
裴时看着他,眼神平静:“说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什么意思。”
林尧脑子空了一下。他刚才压根没听。张了张嘴,一个字蹦不出来。
脸上开始发烫,众目睽睽下出丑的难堪,加上对裴时突然袭击的火气,直冲脑门。
他梗着脖子,硬邦邦顶回去:“不知道。”
教室里静了一下,气氛有点僵。都听出他话里的冲味儿。
裴时脸上没见生气,还是那么看着他,那眼神像是能把他那层硬壳扒开,看见里面的虚张声势和狼狈。
“坐下吧。”裴时声音照样稳,“课文抄三遍,加深印象。”
没批评,没训斥,就这么公事公办一句,比骂他还让林尧憋屈。
像一拳打棉花上,劲儿全卸了。他重重坐回去,椅子响了一声,发泄着不满。
放学后,林尧憋着火,没理许砚,直接回宿舍。把自己摔床上,瞪着上铺床板。
抄三遍?他裴时算老几?
可心里明白,是自己没听课,是自己理亏。这认知让他更暴躁。
他在床上翻到天黑。肚子饿得叫,宿舍只有泡面,闻着都恶心。
打印店今天没活儿。兜里就剩十几块。
冷。饿。
得,这俩忠实跟班,又贴了上来。
他鬼使神差摸出那把钥匙。冰凉的,却好像带着点勾引。
去,还是不去?
那儿有暖气,有热水,有……清静。至少,能暂时躲开外边的一切。
心里拉扯了半天。最后,对暖和和吃饱的渴望,干翻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和犹豫。
他猛地坐起来,抓过书包,胡乱塞了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像要上战场,又像要逃难。
再次站401门口,林尧心跳还是快得不行。他吸了口气,才把钥匙插进去。
“咔哒。”
门开了。暖和劲儿混着裴时身上那味儿扑面而来。屋里还那样,整齐,空荡,静得能听见自己个儿心跳。
他反手关上门,背靠门板,长长出了口气。一种奇怪的、类似一种到家了的松快,夹着巨大的心虚和不安,一块儿涌上来。
他换了鞋,踮着脚进去,像个贼。
书包扔客厅角落,然后进厨房,拉开冰箱。里面就几瓶水,点鸡蛋、面条、西红柿。
跟这屋主人一样,简单。
饿劲儿催着他动起来。
烧水,洗西红柿,打鸡蛋。
动作有点笨,他在家基本没做过饭。厨房里很快飘出食物的香味儿。
当他端着那碗卖相一般、但冒着热气的西红柿鸡蛋面坐到茶几前时,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儿。他在这个外人的地盘,用着他的东西,吃着他的存货。
这算怎么个事?
他埋头大口吃面,热汤下去,身上暖和了,心里却更乱了。
吃完,他主动洗了碗,把厨房收拾利索,尽量不留痕迹。然后坐沙发上,不知道干嘛。没电视,没电脑,只有一架子他看不进去的书。
他随手抽了本《沉思录》。翻两页,全是绕脖子的话。烦得他扔回去。眼睛在书架上溜达,又停在那本《百年孤独》上。他再次翻开,找到那张纸条。
“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
他又念了一遍。
这回感觉不太一样。
裴时写这话的时候,在想什么?他那样的人,也会觉得累和苦?
正盯着纸条发呆,门口突然传来钥匙插锁孔的声音!
林尧浑身一僵,手里的书差点掉了。他像被摁住的小偷,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血都凉了。他猛地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门口。
门开了。裴时走进来。
他还穿着白天那件深色大衣,脸上带点下班后的疲沓。
看见站在客厅中间、脸发白的林尧,他愣了下,但很快恢复平常,好像对他的出现不意外。
他目光扫过林尧,扫过茶几上摊开的书,最后停在林尧手里那张纸条上。
空气像冻住了。林尧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裴时脱了大衣挂好,换鞋。动作不紧不慢。然后他走向林尧,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住。
“面,还行?”他开口,听不出情绪,像随口问问。
林尧脸一下红了,一种所有底细都被看光的羞耻感让他想钻地缝。
他攥紧拳头,想说点什么,可偏偏就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裴时没等他回答,看着他手里的纸条,轻声问:“喜欢这句?”
他靠得近,身上那股子冷淡气息混着外面的凉气,把林尧裹住了。
林尧觉得喘不上气。
他猛地抬头,对上裴时近在眼前的眼睛。
那双深褐色的眼珠里,这会儿好像不只是平静和疏远,还有点儿极淡的……探究,或者说,是明白。
林尧像被烫着似的,猛地把纸条塞回书里,书胡乱插回书架,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吃完了。碗刷了。我……我走了!”
他几乎是窜起来,抓了书包就往门口冲。
“林尧。”
裴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高,却带着股劲儿,让他一下子定在原地。
“这儿,”裴时的声音还是平,“有暖气。比你凑合的地儿强。”
林尧背对着他,身子僵了。
这话像根针,直接把他那点装出来的硬气给捅穿了。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惨状。
“钥匙你拿着。”裴时接着说,语气照旧,“想来就来。走的时候锁好门。”
没留他,没问他,甚至没多点好奇。他就给了个选择,一个看着随便,却让林尧心里翻江倒海的选择。
林尧站在原地,背对着裴时,手指死死攥着书包带子,关节泛白。他能感觉到裴时的目光落在他背上,平静,却沉得要命。
最后,他没回头,也没说谢,拉开门,几乎是跑着下了楼。
楼道里的冷风让他一哆嗦,但心里那团莫名其妙的火,烧得更旺了。
裴时听着楼道里仓促远去的脚步声,走到窗前,看着楼下那小子有点慌地跑出单元门,没影了。他静静站了会儿,才转身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百年孤独》,看着里面被林尧捏得有点皱的纸条。
他手指抹过那句摘抄,眼神沉了沉。
这个浑身带刺又没处去的小子,比他想的,更早、也更狠地,撞进了他这片刻意保持的清净里。
而他给出去的那把钥匙,好像不光是开了扇门。
有些线,一但模糊,就再难划清。而有些试探,才刚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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