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恒试图站起身,却一头撞上船舱顶部。
“噔咚!”
一声巨响,她又捂着脑袋蹲下身去,暗道今日忒不走运。
茶花精像是被她惊扰,本低敛的眼睑掀起,带着凉意的目光落在了奚恒脸上。
像是察觉到美人不悦,奚恒面上一窘,略有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道:“抱歉,我有急事需乘船,行事仓促了些,唐突了……”
谁料茶花精又合上了眼,竟连搭理奚恒的意思都没有。
她一时起身也不是,落座也不是。
挣扎良久,她还是厚着脸皮钻出船舱,对着船夫央求道:“老伯,我有急事需往对岸,烦请搭载一程吧……”
奚恒姿态放得极低,弯着腰近乎恳求。
船夫本被奚恒的动静吓得吹胡子瞪眼,可一瞧面前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再多的责骂便也吐不出口了。
眼前人瞧着不过十五六七的年纪,五官脸型生得极为标致,皮肤却像是被风吹日晒八百年的土丘一样粗糙暗沉,破烂衣裳破烂草帽,像是乞丐堆里扒拉出来的,看着可怜极了。
船夫暗叹口气,心道不知又是谁家的闺女,小小年纪便出来闯荡,也是不易。
他摇摇头:“这船被里边的公子包了,你若想搭一程,还需他点头。”
奚恒闻言,耷拉下脑袋,硬着头皮往船舱内看去。
隔着竹帘稀疏的光影中,里边的身影纹丝不动,奚恒暗自盘算,这看起来不染尘烟的茶花精同意与她这粗人同船共渡的可能性有多大。
江水粼粼向东奔去,底下波涛暗涌几近无声,奚恒又抬头望向江对岸,心想以自己的轻功,飞掠过江有多大把握。
江心有一礁石,瞧着可以歇歇脚……
“姑娘既有需要,那便同乘吧。”
青年的声音响起,奚恒这才注意到船尾还盘坐着一人。
聂云抱着剑,抬头望了眼船中人,见他仍旧双目紧闭,没有不允的意思。
他轻声一笑,向船夫道:“时候不早了,老伯早些启程吧。”
“好嘞!”
船夫闻言,忙抄起手中竹竿,一手将奚恒往船舱推去:“小丫头去里边坐着,别在这杵着压秤。”
奚恒回过神来,忙对着船尾的人道谢,俯身钻进了船篷下。
“哗——”
撑杆入水,抵着岸边青石发力,推着船头转向破浪,向北驶去。
停滞的船终于舍得动起来,江面清风灌入,带着潮气将竹帘吹得摇摆起来,须臾便解了几分燥热。
奚恒小心翼翼地将长刀横在身后,轻声坐在茶花精的对角处,尽量不打扰到他。
可小小一艘船行驶在江面,难免摇晃颠簸。
在第四次起伏后,茶花精终于还是被颠醒了。
奚恒见他睁开眼,正准备笑着说些什么,却见这人低头望着自己的衣角出神。
那朵被她卷入船舱的花还躺在他垂地的衣袍上。
奚恒心道这人想来是有洁癖,忙俯身去拾花:“抱歉……”
谁料她弯腰的同时茶花精竟也伸了手,花没捡成不说,指尖还摸上了人家的手背。
冰凉如骨瓷般的触感传来,奚恒条件反射地缩回胳膊,正要直起身却觉得耳后一热,抬头几乎要撞上一旁低垂的头颅。
千钧一发间,她往后靠了靠,鼻尖擦着面前人的下颌而过。
霎时呼吸都乱了几分。
……
江风潮热,袭上颈间耳后,奚恒望着面前人一时失语。
完了,这下人家要更烦她了,扰人清静不说,还堂而皇之吃人豆腐,奚恒有些无力,张张唇,缓和一下气氛。
说些什么好呢?
奚恒看着茶花精神仙似的脸。
电光火石之间,她眼睛一亮,开口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
船舱内静得不能再静。
茶花精的眸色愈深,盯着奚恒的眼神复杂起来,说不清是冰冷还是愤怒。
直到外边的船夫一声嗤笑:“左右俊郎都生的大众,谁上来都是一句像是见过,也都没个新鲜……”
奚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有多欲盖弥彰,摆着手解释道:“不是……我是真觉得这位公子瞧着有些眼熟,这才出此一问,绝无唐突之意……”
此话不假,打奚恒看见此人开始,便觉得有一种熟悉感,他虽生的好看,但奚恒也绝非花痴好色之徒,行走江湖这么些年,见过的人也不少,可从未有今日这般感觉。
她自认过目不忘,确信自己见过这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是真的心存疑惑才出此一问。
可船夫调侃的笑声只让奚恒恨不得自己方才是个哑巴。
“我家公子姓萧,平日少有出门。”
还是一旁的聂云看不过去,含笑着替她解围道:“姑娘只怕认错人了。”
“哦……”
奚恒低了低头,搜肠刮肚地回忆一番,确信自己认识的人里没有这号人物,这才喃喃道:“想来是我认错了……”
“萧愈安。”
沉默的茶花精终于舍得开口,黑沉的眼眸盯着奚恒一瞬不瞬,像是在确认什么。
可奚恒没注意到他眼底的情绪,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船尾的聂云有些惊讶地看向船舱内。
江平往后仰了仰,眼神不着痕迹地从奚恒陈旧的衣襟移到她灰蒙的眉眼处:“我叫萧愈安。”
“萧愈安……”
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又回来了。
奚恒皱着眉,冥思苦想。
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哗——”
忽地一声风起,打乱了奚恒的思绪,她耳廓微动,察觉出异常,侧头望向船外,抬手扶上刀柄。
聂云也发现不对,抓着剑起身。
奚恒猫腰钻出船舱,望着平静得几乎望不到尽头的江面,眉心紧蹙。
水下有人。
“老伯。”奚恒伸手抓住船夫手中的撑杆,“借竹竿一用。”
船夫一脸莫名:“你做什么……”
“哗!”
还不及船夫说完话,船边水浪忽然暴起,数支长杆自江面传出,八名青衣人立在杆头,死死盯着奚恒。
船夫瞬间白了脸色:“这……这是哪来水鬼……”
“不是水鬼。”
奚恒神情凝重,接过船夫手中的撑杆:“但也差不多了……”
青獠,北相有名的杀手组织,招式阴毒狠辣、行踪无影,号称人间魍魉,已经十余年不在南齐境内活动了。
奚恒实在不知身上的彩头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连他们都出动了。
可现况不容她多想,几乎是瞬息之间,三条铁索破空而至,带着要将船砸个稀烂的势头飞来。
“哗——”
拳头粗的撑杆自水中拔起,奚恒飞身落在雨篷上,横绞住袭来的铁索。
霎时整艘船都被震得往下一沉。
聂云见状,欲动身,却被江平抬手虚空按了下来。
“各位。”
奚恒单手锁住竹竿,扯着铁索不让他们收回。
她笑道:“既然是冲我来的,就别砸人家的船呗。冤有头债有主,行走江湖,平添恩怨又是何必?”
那三人抓着铁索想回收,然竹竿却架在奚恒手中纹丝不动。
为首之人眯起了眼,来这趟任务的都是组织里的好手,以一当三不是问题,如今却被一个小丫头轻易绞了武器。
他抬抬手,示意所有人一起上。
奚恒也没指望他们会听自己的话,她抬手一震,甩开缠在竹杆上的铁索,向来人横扫。
“咚!咚!咚!”
竹竿挥舞破空声沉闷,顿时所有人被她甩了了一闷棍,向水中落去。
奚恒借此间隙足尖轻点,向江心掠去。
“哗——”
平静的江面被她划开,留下鱼尾似的涟漪。
青衣人当然不会任由奚恒离开,手中铁索再甩,五爪长钩向她后背抓去。
不料奚恒身形轻飘,竟点水而起,踩下铁钩借势而上,手中撑杆插入水中,一个借力再助她游移两丈,三两息内便飞上了江心石礁。
“好身法。”
聂云遥望着奚恒背影,不禁感叹道:“这云奎镖局当真藏龙卧虎,一个镖师都能有这等轻功。”
江平不语,只望着江心石礁上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衣人却察觉到不对,面色阴沉道:“你这轻功哪里学的?”
奚恒歪歪头,唇角挂着笑意道:“你猜?”
青衣人大怒,抽出腰间软剑便绞向奚恒颈间。
淮阳鬼步,青獠的绝学,素来以踪影诡异出名,是他们的保命绝技,非门内甲等以上资质的杀手没资格学,如今却被一个不知名的镖师练了个精通。
鬼步功法一旦公之于众,他们青獠就别再想有如今地位了。
见青衣人向她袭来,奚恒神色不变,点地而跃,后掠躲开剑锋。
“哗——”
浮在江面的竹竿被她踢起,抛向空中,霎时水花飞溅,落了二人满身。
方才被奚恒击入水中的青衣人也都反应过来,踏水疾行,向她围攻而来。
杀手来势汹汹,奚恒却面不改色,双手接住落下的长杆,甩击青衣人腹部。
“啪!”
奚恒力道极大,青衣人抵抗不及被震飞出去。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人被打退却有更多杀手赶来。
奚恒眉宇间带了几分杀气,沉杆入水,拖甩着扫向赶来人的下盘。
丈许长的竹竿被她舞得生风,三两招内便将来者悉数杀回江底。
远看过去,少女身形修长干练,招式极为利落,三人高的长杆在她手中上挑下落、翻飞自如,将那八名杀手死死压制在水中。
“哎哟……”
船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惊叹道:“这丫头不得了哟……”
他在此处撑船十多年,从不知自己手中的竹竿还能这般厉害,以一当多还能压得那些人毫无还手之力。
可船尾的聂云看着奚恒手中神龙摆尾般的长杆,神情却警觉起来:“这是……枪法?”
“伏山枪。”
江平没有去看江心的情况,却接上聂云的话。
“伏山?”聂云顿时惊骇地转过头,“那此女岂不是和军中……”
说到一半,他话头止住,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小心翼翼地瞧了眼江平的脸色。
见江平神色如常,聂云才继续道:“这云奎镖局怎会……”
“于朝中无碍便好。”
江平摩挲着掌中茶花,眉眼低垂,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暂时不必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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