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阵轰鸣,随即热浪翻滚,巨龙张牙舞爪,喷出浓烟。
只听“砰——”一声鼓响,街上顿时万乐齐鸣,人潮簇拥着巨型花车前行起来。
沿街红绸被灯笼照得噌亮,层叠交错,为夜幕添上一抹极重的色彩。
“这才刚开始。”
停机楼中,五层最高的包厢内,两名女子对坐。
杨晤言提着银壶倾斜,紫红的液体落入杯中,她道:“游街结束后有焰火,那才好看呢。”
槿乡镇焰火向来天下一绝,每到这火龙节,各家匠人都卯足了劲想争头筹,到后半夜单曲江上空百家争鸣,宛如仙人斗法,那场面才叫壮观。
奚恒摩挲着袖口处的衣料,微微出神。
不过见面两个时辰,溯溪竟将自己身形尺寸估得分毫不差,一身改良后的劲装低调奢华,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样。
连版型款式都是她喜欢的那一类。
身形也就罢了,溯溪是怎么看出她偏好的?
“怎么了?”
见奚恒发呆,杨晤言将手中银杯推到她面前:“可是衣服不合心意?”
“就是太合心意了。”
奚恒回神,失笑道:“溯溪姑娘真是心如玲珑。”
“她是外公挑的人,自幼随我长大,虽说名为主仆,但她琴棋书画样样胜我,见过的先生无不称赞她的资质。”
“你是没听过她的箫声……当年在杨府坐客的国手也道她天赋极高。”杨晤言摇头,“让她跟着我是埋没了。”
“溯溪姑娘善箫?”
奚恒捧起面前的银杯,道:“我……有个朋友也爱这些,收藏了不少乐谱呢,说不定能引荐一二。”
杨晤言顿时笑道:“我不善乐,问心阁里也少有人能和她交流这些,说起来,我能与傅大夫结识也是因为溯溪与他同好。等她回来,你同她说,若能多一个人和她谈论这些,她定然高兴。”
奚恒点点头,抱着银杯啜饮一口。
紫红玉液入口,葡萄风味香甜,酒液清凉甘爽,回味醇香,余韵悠长,是难得的佳酿。
奚恒一愣,发现是酒后心下一叹,嗅了嗅酒香后又将杯子放下:“说起来……”
她问道:“既然溯溪姑娘这般聪慧,又与你一同长大,知根知底,为何不认她为义妹?”
这回换杨晤言定住了。
她抓着酒杯,半晌没说话。
直到外边鼓声再响,铜锣齐鸣,一束焰火窜入天际,惊得杨晤言一阵心悸。
她手一软,酒液撒了满身。
奚恒见状连忙取了手帕递过去。
酒液洒在胸前,在前襟晕开,将鹅黄的云织染的无法再看。
杨晤言攒着手帕擦拭,可琼浆玉液见了皮肤便粘稠如蜜,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她一向爱干净,此刻不禁皱起了眉头。
奚恒见状起身取了锦帕,沾了清水递过去。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杨晤言皱着眉道。
奚恒:“什么?”
“我心中将她和溯洄当作亲人……”
杨晤言抓着锦帕:“但仍记着主仆之别……是以从未考虑过这些。”
奚恒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罢了,这衣裳没法看了。”
杨晤言不知怎的,有些心神不宁。
她放下帕子起身道:“先回去换一身……还能赶上江上焰会……溯溪这丫头,让她取个东西这么久不回来……”
奚恒觉着杨晤言状态不对,但也没多说什么,抓着刀起身跟上她。
因着舜华大会缘故,停机楼前建了擂台,此刻由官吏把守。
杨晤言不想跟这些人打交道,便带着奚恒从侧门离开了。
晚风潮闷,小巷内阴暗寂静,与前街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杨晤言闷着头,出了巷子后直往问心阁方向走,一路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路中的杂物都没注意到,一脚踢上去,被绊了个趔趄。
“小心。”
奚恒忙上前搀住了她。
杨晤言被这一下惊回了神,她扶着奚恒,心悸得厉害,冷汗从额角滚落。
“许是喝多了酒……”杨晤言声音颤抖,“我不知怎的,忽然这般心慌……”
奚恒皱了眉,扶着杨晤言环顾四周。
远处天际被灯火映得发红,铜鼓人声在三条街外鼎沸。
而她们脚下的长街却空无一人。
“呼——”
又是一阵风声拂过,奚恒后颈寒毛都立了起来。
这里不对劲。
“先回去。”奚恒抓着杨晤言加快脚步。
“沙沙……”
不知谁家的箩筐滚落,骨碌碌顺着风往前翻滚,在阴影中尾随二人。
杨晤言被这一动静吓得频频回顾,脚下步子迈得越发快,几乎是小跑一样回到了问心阁。
“咚咚咚!”
问心阁大门紧闭,杨晤言心慌,叩门的手都在颤抖。
“秦叔,开开门。”
可暗红的门扉密不透风,无人回应杨晤言。
奚恒抬起头。
檐下灯笼明亮,将二人身影投在阶上,问心阁匾额宽大,倾斜着俯瞰二人。
她后退几步,往高墙之后望去。
“今日是怎么回事……”
杨晤言见无人应她,来到大门侧边浮雕处。
墙上两夜鹭比翼齐飞,爪下池塘生动,三两圆叶亭亭玉立,一朵莲花浮在水面,石莲绽开,莲心九子,明珠镶嵌其上。
杨晤言扣下一颗珍珠,拔下鬓后珠钗,对着空缺处按了下去。
“咔嚓!”
珠上浮纹与凹槽契合,莲座顿时陷了下去。
杨晤言手上转动,随机门后便传来机关摩擦的声音。
暗夜无声,问心阁内一丝光亮也没有。
奚恒望着上方的天空沉默不语。
高门震动,“咯嚓”两声后又归于沉寂。
杨晤言皱眉,提着裙摆回到门前,手上用力。
大门纹丝不动,没开。
“溯溪!”杨晤言拍着门唤道,“怎么回事?今日怎将门锁了?”
动了机关还开不了门,只能是盘金锁启动了,这锁只有溯溪溯洄能开。
奚恒忽然抓住杨晤言拍门的手。
杨晤言回头看向奚恒:“怎么……”
奚恒鼻尖微动,嗅到一丝血腥气。
“先别出声。”她面色沉了下来,“我替你去看看。”
杨晤言张张嘴,要问些什么。
可奚恒已经放开她的手,足尖一点,踏了门前石狮飞身上墙。
“呼——”
她身影如风,三两下无声落在门前檐上。
院内无风,草木枝桠肆意生长着,如爪牙遮掩。
底下一盏灯也没有,深渊一般将夜空下的最后一点光吞噬。
奚恒蹲下身,什么也看不清。
“咻——”
就在她准备下去一探究竟时,江上一束焰火窜进了云霄。
“轰!”
一声雷鸣似的乍响,浅金色烟花砰然展开,顿时槿乡镇上空亮如白昼,将问心阁内情形照亮。
奚恒看着影壁下堆叠的十几具残尸,膝下一软,跪了下去。
“轰——”
又是一声乍响,雷鸣滚滚,一朵又一朵焰火转瞬即逝。
问心阁内忽明忽暗,清浅的溪流被血染红,奚恒看见了一角青衣。
“轰——”
大门后,溯溪手握匕首躺在血泊中,喉间破口深可见骨,眼眸一瞬不瞬地望向檐上的奚恒,死不瞑目。
“啊!”
杨晤言一声惊叫。
奚恒回头。
十几名黑衣人不知何事现出阴影,将杨晤言团团围住。
奚恒看向他们最后那个熟悉的人影。
高个女人蒙着面,可奚恒认得她的眼睛:“又是你。”
客修昀仰起头,看着奚恒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上。”额衍语低沉,“小贼杀了,杨氏女要活的。”
“啊!”
黑衣人刀刃抽出,杨晤言吓得面色惨白,回身连连拍击大门:“快开门!溯溪!快开门!”
可哪有人回应她。
杨晤言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她浑身被冷汗浸湿,收回手,不敢置信地望向檐上:“溯溪……”
片刻之间,黑衣人刀锋逼近,奚恒飞身落地,瞬息之内抽刀旋身。
“锵!”
兵刃相接,冷白的的雪光掠过,将众人逼退。
“走。”
奚恒一把抓过杨晤言的手,借着空隙逃离。
可黑衣人哪会如愿放人?
尖刀为阵,步步紧逼。
其中几人飞身而起,冷刃下垂,向奚恒扎来。
霎时天罗地网,将二人困作囚鸟。
“铛!铛!”
刀刃挥舞,奚恒连连格挡,将杨晤言护在身后。
客修昀见状,腰间弯刀抽出,飞身而起,招式狠辣、角度刁钻,直取奚恒喉咙。
奚恒接连两记鞭腿将离杨晤言最近的黑衣人踹飞,而后刀架肩后格住后方兵刃。
“呼——”
她扶着杨晤言侧身躲过客修昀刀锋,似是露出破绽。
“哼……”
客修昀冷笑,弯刀一旋,如灵蛇转向,缠上奚恒颈间。
可也就在这瞬息之间,奚恒骤然收力。
她身形一矮,抽回背上长刀。
她背后黑衣人收不住势,刀锋顺着惯性往前,擦着奚恒背脊直击客修昀面部。
“哐当!”
双方同时撤力,可仍旧躲之不及,客修昀弯刀削铁如泥,切豆腐般削过面前三人喉咙。
血液喷薄而出,溅了客修昀一脸。
她顿时震怒,刀刃下卷,可原地哪还有奚恒的身影?
奚恒一把将吓丢魂的杨晤言扛上肩,脚下轻点,运气飞出了重围。
在黑衣人反应过来时,她已疾步往西奔去。
客修昀一时失手,咬牙切齿道:“追。”
黑夜无声,头顶焰火仍然绚烂,前街江岸仍旧锣鼓喧天,槿乡镇西部却静得可怕。
问心阁内不知何时亮了起来。
熊熊烈火包裹楼台,青竹草木尽数化碳,火舌肆意翻卷,要吞噬一切。
自忠义塔远眺,可见无尽黑渊中唯抱一团红焰。
可所有人对这场灾祸都一无所知。
眼前火龙升天,声势浩大,足以掩盖一切。
“殿下。”
停机楼内,聂云回身合上门道:“那些人动了。”
重帷曼妙,将人影遮掩。
江平垂眼抚过身前长琴:“知道了。”
他身后,红木桌案上铜钱静躺。
江平指下微动,银白的弦震颤,琴曲低沉、哀婉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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