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江伯瞻坐在书房前,隔墙等着红叶台的动静。
“钟大人也就下午抱了几个包袱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红叶台中,没有出门。”
府里的护卫几乎都已经来了这院里,层层围着书房。
红叶台中一直没有动静,这闷热无风的夜里只有蝉鸣投着活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扇风的婢女都沾了困意,扇子高一下低一下,更叫他觉得烦闷,只觉得浑身被一层粘稠的纱裹住了,他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二更。”
婢女听到声音打起精神来,又用力扇风,忽然一直侯在红叶台侧门外的两个护卫动了动,他看着他们跑过来,神容紧张,“什么动静?”
“钟大人去湖边垂钓了。”
江伯瞻气急反笑,“混账玩意。”
这里只有江管事及几个心腹知晓他曾经想杀钟令,江管事闻言便试探问道:“今夜钟大人似乎并未有出门的打算,或许,待其熟睡,可否……”
江伯瞻摇头,他猜测钟令这番大概还是在耍他,虽叫护卫们盯紧了人,自己则起身回到书房,才刚卧在榻上,忽听江管事来报,“老爷,红叶台走水了,钟大人他落水了。”
他立刻坐起身,“火势如何?”
“幸好那里临湖,咱们府里护卫又都离得近,现在火势尚能控制,不会蔓延过来。就是钟大人被火燎了衣裳,跳进湖里去了,看起来不善水性,自己挣扎到湖中央去了,连呼救的力气都没了,如今正在救人。”
他披着的外裳搭了一半在肩头,为他穿衣的婢女见他半抬的手僵在了半空,小心喊道:“老爷?”
他醒过神,额角因兴奋而跳动起来,白日被砸的那红痕也跟着涌动。
他垂着头,挥手叫婢女出去,将外裳抛在了一旁,回到榻上,神情舒缓,“那就慢慢捞,救火要紧,也别惊扰了夫人与玉徵,她们关心钟大人,恐怕关心则乱,莫要叫她们吓着了。”
“坊间巡逻的禁军若见了火光,或许通知潜火队来救火的,他们见到钟大人在水里,必会出手救人……”
“既是水性不好,她在湖里哪还能等到潜火队来,就算等来了,你说里头是个野狗野猫的不值当救,他们就算认出了那是个人,你们拦着不许救就是了。”
“老爷!”江管事瞪大了眼,如此光明正大杀人!
江伯瞻扬唇一笑,“只要她淹死了,一切都好解释。”
江管事对他是唯命是从,看他这样笃定,也马上去做,另叫了两个护卫来守门,他则是跑去湖畔,对着两个要下水救人的粗使妇人训斥了起来,命她们速去救火。
江伯瞻听着外面的慌乱,嘴角止不住上扬起来,走水,他怎么没想到这个妙招,烧死了那孽畜什么事都能了了,不过淹死也甚好,甚好啊。
这是他这大半个月来最舒畅的时刻了,他仰卧在榻上,慵懒地闭着眼赏听外间动乱,奔忙救火的呼声,还有水扑进火中激发出来的气味……他将这气息当做了钟令死亡的前兆,报信的福音。
他许久没有安稳入眠了,微微起身,捡起了外裳搭在身上,闭着眼睛,觉得连窗外的蝉鸣也悦耳起来。
门外忽然响起来两声交谈,片刻后,有一道怯怯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是个婢女在说话,“老爷,夫人说想来看看您。”
“此间危险,叫夫人速速回去,玉徵胆小,恐怕正害怕呢,你叫夫人赶紧回去看看娘子。”
“夫人担心老爷,知道老爷这些时日休息不好,说今夜老爷还不回去歇,便叫婢子送了安神的茶汤来。”
“端进来吧。”他心情好起来,倒也不急着睡眠了,撩开外裳,倚着凭几半卧起来。
进来的婢女背身合上了门,他还没抬眼就问道:“夫人呢?”
婢女身姿卑微,低着头,肩背也耷拉着,很没有精气神,声气也低低的,将食盒放在了桌上,“夫人看着火势,尚未靠近,叫婢子先过来了。”
江伯瞻眼里有些不悦,似是对妻子的行为不满,移眼看到这婢女的脚腕处空了一块,察觉有点不对,像是裙子不合身……
他来不及多思考,只是在察觉到不对的瞬间,浑身的汗毛都耸立起来。
没来及呼救,眼前的人已经一跃而起,一把利刃破空而来。
他丝毫想不起来该如何躲避,只是循着本能向后仰,但已是徒劳。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钝响自他颈上传来,他被一团布堵住了嘴,那布团轻柔,又团得硕大,将他嘴角也撕裂开了。
鲜血从脖子涌出,向下淌,裹满了他全身。
他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还没散开的眼瞳就这么盯着钟令。
钟令感受着他喉咙中徒劳的轻咽,感受到颈骨与筋肉的牵扯,握刀的手腕猛地一拧,彻底断绝了他的生机。
江伯瞻的身体彻底瘫软了,只有一双眼睛还死死睁着。
钟令抬着他的头,将他的尸体放置在了榻上。
她低头看了眼沾了血的裙子,提着食盒,又恢复了那样谨小慎微的模样,开门前吹灭了房中的灯。
“老爷喝了汤药已经歇下了。”她低着头,细声细气地对着门口两个护卫说。
其中一个护卫闻到她方才关门时带出来的一股气味,似是铁腥一般,对着同伴问道:“你可闻到什么味道了?”
钟令提着食盒,小步走开,“我也闻见了,可是走水伤人了?这味道,像是有人被火燎着皮肉了。”
两个护卫顿时便抬头往红叶台方向看去,火光都已沉入墙外了,从那侧门看过去,瞧着火势也被控制住了,不过这小丫头这样一说,他们倒觉得味道真是从那头传来的。
钟令从书房离开,来到红叶台后面的树林里,从里面拎出来两片浸过桐油的布料抹在食盒里,又折了食盒的柄,在靠近红叶台时装作拿盆救火,将食盒扔进了火场中。
众人都忙着救火,哪里能注意到她这个救火失误的婢女,有人看她又跑开,还当她是去拿新的工具,“厨舍里还有木桶,多拿几个过来。”
她看了一眼救火的人群,潜火队来得很快,还有两个禁军也在帮着救火,趁无人察觉时迅速离去,直奔向远处黑暗的湖堤。
脚陷入湿滑的泥地,她没有丝毫停顿,轻轻投入了水中,瞬时间没进漆黑水面,只留下几圈迅速扩散又消失的涟漪。
湖里的山英感受到她的靠近,装作体力不支,沉入水中,在水中扒下了她身上不合身的衣裳与匕首,也将身上被火燎过的外袍给她,团在怀中潜泳到了暗处的河堤,寻机离去。
靠近红叶台的水面映着迟迟不曾消去的红光,江管事拿着火把,在岸上只看得到“钟令”在水里沉沉浮浮,双臂胡乱拍打着水面,终于在他注视之下沉入了水中。
他欣喜若狂,正要去报喜讯,忽见她又从水下扑腾着冒出了头。
怎么还没淹死!他都快要急死了。
钟令挣扎着,让自己呛了几口水,一会儿沉一会儿浮,到了最后竟开始狗刨。
看在岸上的江管事眼中,便是她为了求生,无师自通学会了刨水。
钟令刨着刨着,竟抓住了一块浮木,便似得了助力一样,有力气大声呼救了。
“来人啊,救命啊!”
江管事大呼不好,在红叶台救火的除了府里下人还有两个禁军和一支潜火队,方才他们来时水里的动静小,也没有呼救,他们虽有觉察,但问了后他答说是野狗,于是他们便也专心救起火来。
如今钟令一叫起来,两个禁军就马上察觉到了,他赶紧去拦,“两位军爷,那是府里一个不懂事的下人……”
禁军踟躇,水中又嚎啕了起来,“你们江府是怎么……咳咳,你们江府难道是蓄意谋杀我,咳咳咳,先是往我住处放火,逼我落水了也无人来救,幸好我被木头托住了,还窃得一许生机,否则早就成了你江府的水鬼了……我就知道江大人请我入府没安好心,我与你江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是拒了你的逼婚,何至于此啊!”
潜火队的也听见了声音,当即就有一人跃入水中,将骂骂咧咧的钟令救了起来。
江管事还要解释几句,就看见从水廊上有人打着灯笼过来了,正是江夫人与江玉徵。
“你这刁奴,若非我及时赶来,我还不知你在此作威作福!”江夫人目光看向被人拖拽上岸的钟令,庆幸她还没出事。
江管事当着一帮人的面,也不敢说是老爷的交代,嗫嚅道:“回夫人,小的不敢,是那火势太大,人手都去救火了,小的也不会水,一时畏惧,并非不救。”
江玉徵虽因钟令拒婚而难过,即便厌恶她,但想到近日那些谣言,便气道:急道:“救火还能比救人重要?江管事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行事还分不清轻重么。”
①潜火队:消防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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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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