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剑阁的路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守铃人的爪牙——那些被魔气侵蚀的野兽和修士——几乎遍布山野。楚湘和莫情不得不昼伏夜出，避开官道，沿着人迹罕至的小径前行。
莫情的伤势比表面看起来更严重。葬骨岭的封印破除后，她虽然取回了部分力量，但胸口那道由楚宁枫留下的剑伤却时常渗血，染红她紫色的衣襟。
“还有多远？”楚湘低声问道，搀扶着莫情跨过一条湍急的溪流。
莫情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指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脉：“青霄山脉……剑阁七十二峰就在那里。但我们需要先到山脚下的青霄城，那里有剑阁的外门弟子驻守。”
楚湘皱眉：“直接上山不行吗？”
“剑阁有护山大阵。”莫情咳嗽了两声，指间溢出点点血丝，“没有弟子令，硬闯只会被剑气绞成碎片。”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天枢”二字——这是她在昏迷前塞给楚湘的剑阁弟子令。
“这是……”
“我的身份凭证。”莫情冷笑，“你以为柳心婵只偷走了你？她把我封印在葬骨岭前，先带我去过剑阁，让我拜入天枢峰门下。”
楚湘接过令牌，触感冰凉。令牌背面刻着细小的符文，与九幽琴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天枢峰主修阵法与封印术。”莫情继续解释，“柳心婵希望有人能看住我……但她没想到，我会在葬骨岭的封印里参悟天音谷的秘术。”
楚湘没有回应。自从得知“林殇”的真实身份后，他变得异常沉默，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少年意气，只剩下冰冷的戒备。
莫情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在想他。”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楚湘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回剑柄上的“守”字刻痕——那是“林殇”教他剑法时刻下的。
“二十年。”他低声道，“整整二十年，我竟然没发现……”
莫情嗤笑一声：“守铃人最擅伪装。它们不是夺舍，而是完美复刻宿主的记忆和情感。就连最亲近的人都难以察觉。”
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一道旧伤：“这是我的守铃人留下的。它伪装成我最信任的师姐，直到刺穿我心脏的那一刻，我才发现真相。”
楚湘看向那道伤疤——形状竟与“林殇”利爪的轮廓完全一致。
“所以，”莫情系好衣襟，声音平静得可怕，“不要愧疚。你怀念的那个林殇，早在你七岁时就不存在了。”
夜色渐深，两人在一处废弃的山神庙暂歇。楚湘生起一小堆火，火光映照着他半边脸庞，显得格外冷峻。
莫情盘膝调息，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突然，她睁开眼睛：“有人来了。”
楚湘立刻按剑起身，但莫情摇头：“不是追兵……是剑阁的人。”
果然，片刻后庙外传来脚步声，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
“天枢峰弟子令的气息就在这里。”
庙门被推开，三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修士持剑而入。为首者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目如剑，腰间悬着一枚与莫情相似的令牌，只是上面刻的是“玉衡”二字。
他的目光扫过楚湘，最后落在莫情身上，眉头微皱：“莫师妹？你不是在闭关吗？怎么……”
话未说完，他突然注意到莫情胸前的血迹，脸色骤变：“你受伤了？谁干的？”
莫情虚弱地笑了笑：“陆师兄……好久不见。”
被称作陆师兄的修士快步上前，却在距离莫情三步远时突然止步，剑尖指向楚湘：“他是谁？为何带着轮回剑？”
楚湘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他能感觉到这个“陆师兄”修为深厚，至少是元婴期的高手。
“他是我弟弟。”莫情平静地说，“楚宁枫和柳心婵的‘儿子’。”
陆师兄的瞳孔猛然收缩：“什么？！那个叛徒的……”
“陆师兄！”莫情突然提高音量，打断了他的话，“带我们回剑阁。我有重要情报要禀报掌门。”
陆师兄的表情阴晴不定，目光在楚湘和莫情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他收起长剑，沉声道：“好。但到了剑阁，他必须交出轮回剑。”
楚湘冷笑：“凭什么？”
“就凭剑阁律法第一条。”陆师兄冷冷道，“非本门弟子，不得携带神兵入山。”
莫情按住楚湘的手腕，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可以。”她对陆师兄说，“但你要保证他的安全。”
陆师兄哼了一声：“只要他不惹事。”
离开山神庙时，楚湘注意到庙门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小心掌门」
字迹与父亲楚宁枫的如出一辙。
青霄城比楚湘想象中更加宏伟。高耸的城墙由青灰色巨石砌成，表面刻满剑痕，每一道都蕴含着凌厉的剑意。城门上方悬挂着一柄巨大的石剑，剑锋直指苍穹，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
“那是开山祖师的佩剑‘青霄’。”陆师兄注意到楚湘的目光，语气中带着自豪，“三千年前，祖师以此剑劈开七十二峰，创立剑阁基业。”
楚湘没有回应。他的注意力被城墙上的通缉令吸引——上面赫然画着楚宁枫和柳心婵的画像，标注的罪名是“叛宗弑师”。
莫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低声道：“别盯着看。”
入城后，陆师兄带着他们穿过繁华的街道，来到一座僻静的院落。院门上悬挂着“玉衡别院”的匾额，显然是剑阁玉衡峰在城中的据点。
“在这里等着。”陆师兄吩咐道，“我去禀报峰主。”
他离开后，立刻有弟子上前，为莫情处理伤口。楚湘被安排在偏厅休息，门外站着两名持剑弟子，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监视。
楚湘坐在窗边，指尖轻抚轮回剑身。自从进入青霄城，剑身就一直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更奇怪的是，剑柄上的“守”字刻痕正在发热，像是某种警示。
“感觉不对劲？”莫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胸前的伤口也包扎好了，但脸色仍然苍白。
楚湘没有回头：“剑阁通缉我父母，却愿意收留你？”
“因为我的师父是天枢峰主。”莫情坐到他对面，声音压得极低，“他是掌门最信任的人，也是……当年主张处死楚宁枫的发起者。”
楚湘猛地抬头：“什么？”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莫情继续道，“我怀疑掌门和魔尊有联系。二十年前那场审判，很可能是个阴谋。”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碎布——正是楚湘在山神庙看到的那块，上面写着“小心掌门”。
“这是楚宁枫留下的。他在叛逃前，曾秘密见过我师父。”
楚湘握紧拳头：“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莫情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只想活下去。魔尊要集齐九世容器，掌门想得到轮回剑和九幽琴……而我们，恰好是这两样东西的钥匙。”
她突然抓住楚湘的手：“听着，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反抗。玉衡峰主是出了名的顽固，但他不坏。我们需要他的帮助才能安全上山。”
楚湘刚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陆师兄推门而入，脸色凝重：
“峰主要见你们。现在。”
玉衡峰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威严，双目如电。他端坐在大厅上首，身旁站着陆师兄和另外几名年长修士。
大厅中央的地面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剑阵图案，楚湘和莫情就站在阵法中心。
“轮回剑。”玉衡峰主开门见山，“交出来。”
楚湘没有动：“凭什么？”
“凭你父母犯下的罪行！”玉衡峰主厉声道，“楚宁枫盗取剑阁至宝，柳心婵私通魔道，按律当诛！”
楚湘冷笑：“你们连真相都没查清，就急着定罪？”
“放肆！”一名长老怒喝，“区区小辈，也敢质疑剑阁裁决？”
莫情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峰主明鉴。楚湘虽为楚宁枫养子，但自幼被蒙在鼓里。弟子愿以性命担保，他与父母罪行无关。”
玉衡峰主眯起眼睛：“莫情，你身为天枢峰弟子，为何与叛徒之子同行？”
“因为弟子发现了重要线索。”莫情从怀中取出第七弦，双手奉上，“这是九幽琴缺失的第七弦，也是封印‘九世容器’的关键。弟子怀疑，掌门与魔尊有秘密联系。”
大厅内瞬间哗然。
“大胆！”
“荒谬！”
“竟敢污蔑掌门！”
玉衡峰主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死死盯着那根琴弦：“你有何证据？”
莫情正要开口，大厅的门突然被一股巨力轰开！
狂风涌入，烛火尽灭。黑暗中，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证据？本座就是证据。”
楚湘浑身一僵——这个声音他永远不会认错。
魔尊。
月光从洞开的门扉洒入，照出来人的身影。他戴着熟悉的面具，黑袍无风自动，身后悬浮着七把短剑，每一把都对应一个被封印的容器。
“好久不见了，玉衡老儿。”魔尊轻笑，“上次见面，还是二十年前……你暗中放走楚宁枫的时候。”
玉衡峰主脸色大变：“胡说八道！”
“是吗？”魔尊抬手，一道黑光射向大厅墙壁，显现出一段影像——年轻的玉衡峰主偷偷打开剑阁后山禁制，放走了浑身是血的楚宁枫和抱着婴儿的柳心婵。
影像中，玉衡峰主低声道：“快走！别再回来了！”
大厅内一片死寂。
魔尊满意地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现在，还有人怀疑本座的话吗？”
他突然指向楚湘：“这个少年，是第九个容器，也是开启轮回之门的关键。而你们的掌门——”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突然从天而降，直取魔尊咽喉！
魔尊闪身避开，冷笑道：“终于舍得现身了？玄霄掌门。”
一个身穿紫金道袍的中年男子踏空而至，手持一柄通体透明的水晶长剑，正是剑阁掌门玄霄子。
“魔头，休得猖狂！”玄霄子厉喝，“众弟子听令，结诛魔大阵！”
楚湘本以为会看到一场正邪大战，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如坠冰窟——
玄霄子的剑，没有刺向魔尊，而是径直贯穿了玉衡峰主的胸膛！
“你……！”玉衡峰主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剑锋。
玄霄子贴近他耳边，轻声道：“师兄，你知道的太多了。”
陆师兄怒吼一声，拔剑冲向玄霄子：“师父！”
但他还未近身，就被一道无形剑气斩成两截！
“陆师兄！”莫情尖叫。
大厅内乱作一团。魔尊的笑声在黑暗中回荡：“好戏开场了。”
楚湘拔出轮回剑，灰光暴涨。他拉住莫情的手：“走！”
两人冲向侧门，却被一道透明屏障弹回。玄霄子转头看向他们，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想跑？把轮回剑和九幽琴交出来！”
魔尊却突然挡在玄霄子面前：“别急，我们的协议里可不包括这两个小东西。”
“你！”玄霄子脸色阴沉，“别忘了是谁帮你找到前七个容器的！”
楚湘心头一震——原来剑阁掌门早就与魔尊勾结！
趁两人对峙，莫情突然咬破手指，在第七弦上划出一道血痕。琴弦发出刺目的银光，化作一柄银色小剑。
“破！”她将小剑刺向屏障，结界应声而碎。
“走！”楚湘拽着她冲出大厅，身后传来玄霄子和魔尊的怒吼。
夜色如墨，两人在青霄城的街巷中狂奔。身后，剑阁弟子和魔修的追杀声越来越近。
“去城西！”莫情喘息道，“那里有通往剑阁的密道！”
楚湘刚要回应，突然感到左眼一阵剧痛。他的视野瞬间被血色覆盖，耳边响起无数低语。
“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
他跪倒在地，轮回剑脱手而出。莫情惊恐地看着他：“楚湘？你的眼睛！”
楚湘知道自己的左眼又变了——不再是竖瞳，而是完全变成了血红色，眼白部分蔓延出黑色的纹路，如同蛛网般爬满半边脸颊。
魔君血脉，正在觉醒。
莫情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听着！你必须控制住它！一旦完全魔化，你就会变成第九个容器，再也无法回头！”
楚湘痛苦地抱住头：“我……控制不住……”
莫情咬了咬牙，突然将第七弦按在他的左眼上。琴弦如同活物般钻入他的皮肤，在眼球表面形成一张银色细网。
剧痛让楚湘几乎昏厥，但那种被侵蚀的感觉确实减轻了。
“暂时压制住了。”莫情扶起他，“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紫渊剑鞘，否则……”
她的话没能说完。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她的后背！
“莫情！”
楚湘接住她瘫软的身体，抬头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城墙上，玄霄子手持长弓，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叛徒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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