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隅下意识往前倾身,被谢和焉一把扶住手腕。
温热的掌心贴着她脉搏,像那日给阿疏把脉一样。
“嘘——”他凑近耳语,呼吸间有淡淡的梨花酿香气,“听说殿下最近在找《朱论》的孤本?”
赵相隅眯起眼。
那本书里藏着前朝留下的边防图,她翻遍东宫都没找到。
正要追问,谢和焉突然往她怀里塞了个纸包。
一打开,是梨花糕,很香,咬了一口,很甜。
“就算无颐殿不再有梨花树,殿下也永远都能吃到梨花糕,还有,你要的东西在那里。”他低头,月光描摹着他精致的眉眼。
眼疾手快,顺走了赵相隅腰间的玉佩,风一阵的离开。
玉佩不玉佩的,赵相隅倒是不在意,那是上回若倾来看她非要系在她腰间的,下回跟若倾解释了就好。
梨花树下,赵相隅拿铲子挖了挖,果然找了那本用《春宫图》封皮包着的《朱论》。
赵相隅脸色微红,只因那封面上的内容也实在不雅观。
用铲子尖小心翼翼挑开书页——第三十六页果然夹着半张边防图,墨迹新鲜得能蹭脏手指,恐怕是他亲手临摹的。
“混蛋……”
混蛋的字写的不错。
三日后太极殿早朝
太子被废,陛下病重,让云镜公主代为执政。
赵相隅指尖敲击着鎏金扶手,阶下谢和焉正执玉笏奏事,官服肃整,仪态端庄,果然还是红衣与他更相衬。
“前线军报,匈奴人已越过阴山。”
萧老将军突然出列:“老臣愿携臣的两个儿子领兵出征!”铁甲铿锵作响。
赵相隅眯起眼,萧家与谢氏为军权明争暗斗多年,此刻请战分明是……
“臣附议。”谢和焉突然躬身。
“只是……”谢和焉玉笏轻转,在殿柱投下的阴影处画了个圈,“萧小将军年纪小,怕受不得塞北风沙的苦。”
萧若行闻言,猛地抬头,这位萧家幼子生得剑眉星目,左颊一道浅疤更添英气。
“谢太傅多虑了。”话这样说,他眼睛却直直望向御座,灼热得像要烧穿珠帘后的倩影。
不知公主今日有没有佩戴那枚玉佩,他足足做了一月,不敢亲手送给她,只能借阿姐的手。
“臣请先锋印!”萧若行突然单膝跪地,铠甲砸在金砖上的声响很大。
“若得胜归来——”他喉结滚动,终于下定决心:“求殿下允臣一个心愿。”
他刻意没有明说,但灼灼目光已道尽一切。殿中群臣屏息,谁不知萧家幼子对五公主的心思?
“塞北风沙大。”谢和焉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说给谁听,“容易迷了眼睛。”
萧若行握紧拳头,别人看不出来他看得出来,谢和焉分明居心不轨,偏偏从前是公主的太傅,现在是九皇子的太傅,日日都能见到公主,真是阴魂不散。
萧若行上前一步,铁甲铮然作响:“太傅操心的未免过多,不如留在京中好好养病。”他刻意咬重“养病”二字,目光扫过谢和焉苍白的面色。
谢和焉不紧不慢地抚平袖口褶皱:“萧将军说笑了,先帝曾言,为臣者当以社稷为重。”
他抬眸时,眼角那颗泪痣在殿内烛火下格外醒目,“倒是将军腰间这枚玉佩……”
“公主前些日子赏赐给臣一块,与将军这一枚很相似呢。”
他凑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玉质生涩,刀工稚嫩。”
“配不上殿下的金枝玉叶,别再痴心妄想了。”
萧若行拼命抑制想要打死这人的冲动:“太傅莫非忘了自己的身份?”
“够了!”赵相隅拂袖,“萧将军既有此心,本宫准了。”
“至于心愿...”
谢和焉忽然咳嗽起来,一方雪白帕子掩住唇畔。
待帕子收起时,萧若行眼尖地发现上面沾着淡红。
谢和焉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一双眼直直看着赵相隅。
就会这种勾栏做派,萧若行不屑。
“待凯旋之日再议,战事紧急,萧老将军,即刻启程吧。”
待群臣退尽,谢和焉仍立在原地。
“你满意了?故意激怒他?玉佩还给我!”
赵相隅伸手去拿,指尖却不慎划过他腰侧的伤口,谢和焉闷哼一声,雪白的官服顿时洇开一片暗红。
“你——”赵相隅瞳孔骤缩,这才发现他腰间缠着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
谢和焉却低笑出声,染血的指尖轻轻抚过她腕间:“殿下心狠,不懂怜香惜玉啊。”他呼吸灼热,带着淡淡的药香,“萧若行连玉佩都不敢亲手送给你,他配不上你。”
赵相隅猛地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血液的温度。殿内龙涎香氤氲,却盖不住那股熟悉的药草气息——是谢和焉独用的金疮药配方。
“本宫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她转身时步摇乱颤,在宫灯下晃出细碎的光影,“倒是谢太傅……”
突然回眸,扫过他的伤口,“这伤怎么来的?”
谢和焉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殿下猜猜?”他忽然解开官服系带,露出腰间狰狞的刀伤。
“几日前,我从儋州回来后,在去昭狱途中,遇到了一伙刺客。”
“太子被废,我这个太子党自然人人得而诛之,不过……”
“死在他们手里我不甘心,死在公主手里臣才算死得其所了。”
谢和焉慢条斯理地系回衣带,血迹在雪白中衣上晕开。
赵相隅一把扯过谢和焉的手腕,将他拽进内殿。
鎏金香炉里青烟袅袅,她粗暴地扯开他的衣襟,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
“转过去。”她冷声道,从鎏金匣中取出金疮药。
谢和焉背对着她,肩胛骨在烛光下如鹤翼般舒展。
赵相隅指尖沾了药膏,狠狠按在伤口上。
“疼吗?”她故意加重力道。
谢和焉闷哼一声,却低笑起来:“只怕殿下会心疼。”
指尖加重力道,鲜血又漫了出来。
“疼,殿下轻一些。”
难得说一句软话。
药香在殿内弥漫。
赵相隅突然发现他背上还有几道旧伤疤,最显眼的那道从肩胛贯穿至腰际。
“谢和焉。”她突然开口,“钦天监说本宫命格带煞,六亲缘薄。”
药膏在掌心化开,“母妃因我而死,阿疏生来智力不如常人,我自小养什么死什么……”
她的指尖在伤口边缘流连:“或许有一天,不必我动手杀你,你就被我克死了。”
谢和焉突然转身,伤口因这动作又渗出血来。他握住赵相隅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心口:“殿下这些年杀人无数,如果真的想杀我的话,还在等什么?”
赵相隅猛地抽回手,金疮药盒子“哐当”落地。
谢和焉轻笑,拾起地上的药盒放在案几上:“殿下可知……”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天煞孤星最宜配……”
“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太极殿内龙涎香浮沉,混着砚台中新磨的松烟墨。
萧若倾一袭鹅黄色襦裙,腰间配着将军府的令牌,缓步走进殿内。
行了个规矩的礼:“臣女萧若倾见过五公主。”
赵相隅搁下手中的朱笔,抬眸浅笑:“今日倒是守礼。”她指尖轻点案几,“起来吧。”
“礼不可废,我去无颐殿等很久了,也没等到你,阿疏说你成日待在这里处理政务,我就来了。”
殿外春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棂洒落一地斑驳。
“坐。”赵相隅示意宫人看茶,“尝尝新贡的云雾。”
萧若倾落座时,鹅黄色的裙裾如花瓣般铺展开来。
“我不是来喝茶的。”她突然顿住,瞥了眼侍立的宫人。
赵相隅会意,挥退左右。待殿门合上,萧若倾才继续道:“盼儿如何了?”
“已经抵达扬州了,整日里关在府中抄经念佛,谁都不见。你还不知道吧,她已有两月身孕了。”
“我以为你会斩草除根。”萧若倾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几滴茶水溅在鹅黄色的裙裾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殿内一时静得可怕,连铜漏滴答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我倒是想。”赵相隅垂眸,指尖轻轻划过案几上的一道旧划痕:“不过是为阿疏攒些福报罢了,所有的罪孽都在我身上就好了,只希望阿疏平安无事。”
“七年前,上元节,我们在街上猜灯谜,那时你母妃过世不久,我们怕你郁结于心,想尽办法才把你带出宫来,盼儿亲手给你做了兔子灯,笑得比满城灯火还明亮。不久后顾家被判谋反,男丁流放,女子充作舞姬。”
“那天她来求我,家人把我关在府里,我就那样听她声嘶力竭,却什么都做不了。第二天开门,外面有好多血。”
“我对不住她,去舞馆给管事嬷嬷塞了好多银子,可我还是愧疚,她与太子自小就有婚约,本来就该是太子妃,若非皇后从中作梗陷害,一切本该美满。她入府给你做内应,你居然都不告诉我一声?到底是怕我为难,还是信不过我呢?”
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记忆里的血腥气。
萧若倾望着窗外摇曳的海棠,恍惚间又看见那年上元夜的漫天灯火。
顾盼提着兔子灯,灯面上还画着歪歪扭扭的祥云纹样,那也是她亲手描的啊。
“若倾,”她声音极轻,像是怕惊碎了什么,“我不是信不过你。”
萧若倾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可她却感觉不到疼。她只是死死盯着赵相隅,仿佛要从那双清冷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那是怕我为难?”她冷笑一声,“怕我萧家立场尴尬?还是怕我——”她顿了顿,声音陡然低了下来,“怕我拦着她?”
殿外风声渐起,吹得窗棂微微作响。
赵相隅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怕她死。”
萧若倾猛地站起身,茶盏被她撞翻,滚烫的茶水溅在裙摆上,可她浑然不觉。
“所以你让她去太子府做内应?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族人被流放?让她——”萧若倾的声音几乎撕裂,“让她怀上太子的孩子?!”
赵相隅的指尖微微发颤,可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太子府是唯一能让她活下来的地方。”
萧若倾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活下来?赵相隅,你管这叫活下来?”
她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当年她硬闯教坊司时留下的。
“你知道我在那里找到她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吗?"萧若倾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她连哭都不会了!”
赵相隅闭了闭眼。
她当然知道。
可她那个时候也是一无所有,连自己都救不了。
赵相隅轻声道,“她活着,就有希望,扬州的风水养人,在那里度过漫长余生,也不是坏事。”
“活着就好。”
眼下的形势,还能活着就很好了。
萧若倾的目光落在赵相隅空荡荡的腰间,突然皱眉:“我给你的玉佩呢?”
赵相隅下意识抚向腰间,指尖只触到冰凉的宫绦。
“被太傅拿走了。”
是顺走了。
“若行知道吗?”萧若倾突然问。
“知道了,若非他的神色,我也不会发觉那玉佩真正的相送人是谁。”
“为了让我交给你,连五品斋的点心都能一样不落给我弄来,可我现在明白了,他的心思,终究是要落空的了。”萧若倾红了眼眶,“他从小就喜欢你。”
赵相隅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白玉佩——正是萧若行做的那枚。
玉佩边缘泛着淡淡的血丝。
“等他回来,”赵相隅将锦囊放入萧若倾手中,“替我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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