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臭道士,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如厕也带睡觉也带,总不会洗澡”,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住,歪着脑袋喃喃自语道,“洗澡,总不会不取吧”!
画面在脑海中流转,她瞳孔逐渐扩张,瞬间头也不疼,背过身,踮起脚尖,得意洋洋。
趁他洗澡,偷金铃坠!
有了主意,她心里的石头总算暂时落地。
至夜宴时,纤凝规规矩矩跟在公主身后,再后面,是贴身侍卫,司空红尘。
事情正在朝着原本的轨迹而去,这正是她想要的。
夜宴之地处东市。朱梁之上,宫灯昏暗,厅中烛火交相辉映,席间觥筹错落,座中华服流光,琉璃盏熠熠生辉。目及之处,尽显不俗。
白狐裘榻迎来它的主人,宴会才真正开始。
舞姬衣袖翩跹,如流萤飞入,乐声婉转似流泉。
在座的,除了纤凝这位特别的客人,其余均是朝中王公贵族。
纤凝融不进她们的对话,于是百无聊赖听侍女报菜名。
“单笼金乳酥。”
“贵妃红。”
凤凰胎,八仙盘,仙人脔,小天酥。
珍馐玉盘流水一般往里送,香气四溢,银壶金盏,各种味道的美酒,经壶口注入杯盏,似银河倾倒,溅起的酒花都带着香甜。
饶初冬时候,厅中也觉不出一丝凉意。
宴中,老板卢氏出来为大家介绍。
“这凤凰胎,乃是九日九时的司晨胎所制,有清心明目之效。羊皮花丝,是取七七四十九日的小羊羔肉,佐鱼丝,彘面最鲜美的一块,并合而成。最有来头的,是这雪婴儿,修炼五十年的坐鱼,已褪青衣,那层肉粉白粉白的,最是滋补。”
纤凝一样一样品尝,至半途,已经酒酣耳热。忽闻有人取笑自己。
“许久没见过这样洒脱的人了。纤凝娘子,真是有趣!”
她掀开眼皮,见又是秋狩那日的风流公子。
她没接话,公主不满:“你这流氓,纤凝是本公主的人,岂容你肖想!”
“哈哈哈”,流氓爽朗笑道,“公主如此说,可真是冤枉小八了”。
“公主这声流氓,小八受之无愧。每每巧逢小娘子,没一个,不为小八痴狂的!”有人附和道。
话头引到这儿,自将座中目光都吸引过来。
纤凝小声打了个嗝,接道:“公主放心,纤凝不痴狂,纤凝这里,还是分得清美丑的。”她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双目。
此言一出,不免引得哄堂大笑。
那附和的人又说:“你这小丫头,难怪八世子说你有趣。怎么,喜欢靖安侯府的世子,反倒辱没你不成?”
“我此生不会钟意任何人,我此生,惟愿,为公主,肝脑涂地。”她强撑着自己,不让头点地。
不出意外,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令人恶心的笑。最恶心的,还是那张,最漂亮的。
有人见公主面色清冷,福至心灵,将话题引开。
“公主,现在坊间盛传,您收服了上古神兽之一的,鱼妇?”
提起这个,话题顿时扭转,底下纷纷炸开了锅。
“古经传有言,北风起,天降大雨,蛇乃化鱼,有死而复生之效!”有人接道。
那肥头大耳的武十三接道:“这么说,咱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品尝到,‘长生粥’的滋味儿了!”
公主笑而不语。众人跟着笑。纤凝也跟着笑。
司空红尘没有笑。从纤凝前头说话时,便没有笑。
他的心莫名揪紧。不知为何,找不到缘由。
只得益于他的好记性,纤凝的小心翼翼,她没有防备的讨好,她的惧,她的泪,她的一颦一笑,他似乎早烂熟于心。他直觉,她这句话,没有半点真实。
可现在,对于她的一切,他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只有这些话背后的虚假。
他该怎么办?他做不到无动于衷,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像一个疯子,这华丽的夜宴就是她的戏台。
不知什么时候,她看了过来,她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坚定又决绝。
所以在夜宴散场后,结束任务的他,不自觉跟踪到她窗外。
纤凝回到屋中,换上一早准备好的夜行衣,又套上公主宫中侍女的衣服。
“岚烟?岚烟,你在吗?”她对着空无一人唤道。
一阵白烟,岚烟果真现身。
她长话短说道:“等会儿我要去镇妖楼,偷金铃,救一只鹿妖,她也认识我们掌柜的。你就在楼外,等救她出来,帮我接应,可以吗?”
“好!”岚烟满口应下。
宵禁已过,整座城,除了守卫,空无一人。她避开守卫,提着食盒往镇妖楼去。
司空红尘慎之又慎地跟在后面。他想看看,她到底要干嘛?
镇妖楼下,她借公主的鱼符骗过守卫。
拾阶而上,至六层,果然没有守卫。
之前去荒漠,小半月相处,她便看出,道士不是个喜欢被人打扰的人。所以在遣走那两名侍卫后,他短时间内没再接受新人。
也就代表着,这第六层,只有小鹿和他两个。
她耐心地在第六层台阶下等着,等得她忍不住发抖,等到他屋中响起水声,她才蹑手蹑脚出去。
轻手轻脚推开那扇门,熟练地进屋,温暖瞬间包裹全身。
正中间是一展贝粉绘制的屏风,莫名不协调。
屏风后,男子遒劲的身影一览无余。
她做贼心虚,霎时红了脸。
可想想此行目的,羞耻心又被强行按下去。她猫着腰,探头去摸桌上衣裳堆里的金铃。
却不料误触冯齐设下的陷阱。霎时警铃大作。
他立时从浴桶中站起身。
纤凝瞪大了双眼。下一瞬,眼前一黑。再亮时,是一双泛着淡淡光泽的眼瞳。
是他!
他怎么在这儿?
司空红尘顺手拿过金铃,搂着她躲进一旁的书柜角落。
楼下的守卫急急忙忙上来,只看到空荡荡的室内,地上孤零零放着食盒。
“唉,奇怪。方才公主宫中的侍女分明上来了,怎么没见她下楼?”他纳闷道。
屏风后传来冯道长平静的声音:“来过,又走了。许是,你们没看见。”
“也有可能。冯道长,对不住,打扰您休息了!”守卫说着,退出门外。
冯齐穿好衣裳,走出来,看到地上的食盒,打开,是碟小巧精美的金铃炙。思绪飞远,他大概能猜出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
“出来吧!”
彼时,纤凝被司空红尘捂着嘴,想动弹却动弹不得。她又羞又怒。
冯齐讽刺道:“小友不是说,不看白不看。怎么,敢看,却不敢现身?”
司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看白不看?她看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心里竟萌生出被背叛的感觉。
纤凝想解释,一言难以说清,加之被他捂着嘴,实在难以开口,只好用默默眼神抗议。
冯齐继续发难:“贫道的房间并不大,劝小友不要再玩了。等会儿被押回公主府,可就不好玩了!”
她用力挣脱司空红尘,冲出角落。
“是我拿的。道士,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问你,小鹿是不是被你捉进来的?”她不管不顾道。
“是。她与我做了交换。”他解释着自己的动机。
“那你可知,是你,将她带进了这个地狱。我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镇妖楼对妖来说,是什么样的地方?”
他缄口不言。正如他所说,一开始带走小鹿,只是因为一场交易交易,而自己,恰巧又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可是后来,也不尽如他所想。
只是他志在阵法一道,无心理会其他。
“我今日参加了一场宴会。道长精研阵法,定然不曾出席那样的场合,也不会知晓,他们,以妖入菜!”她说着,不觉眼泪潸然。
司空倚在转角,只觉她的泪犹如煅烧的铁水,一滴一滴灼烧着他的心。滋得一声,心上直冒烟。
“你定然也不知道,小鹿是哪道菜!”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冯齐心上,一瞬间,他仿佛听到自己道心破碎的声音。
发丝上的水滴落下,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的心里山崩地裂。
他眼眸如幽潭般宁静。
“你走吧!”
道士说着,默默闭上了眼。可那抹身影,她的活泼,她的死气沉沉,她的生机勃勃,她的痛苦,无一刻不在他眼前。
纤凝不加犹豫,迅速离开,跑向关押小鹿的房间。她顾不上道士的异常,顾不上司空红尘。
她使劲拍打房门,镇守结界应声而开。
“小鹿,小鹿,快走!”她喜笑颜开喊道。
可迎接她的,是一张死气沉的面庞。她比之半月前,更加虚弱。
这是怎么了?
她哭道:“小鹿,我来带你走了。我们快走!”
榻上之人含泪笑道:“纤凝。我走不了的!”
她去扶她。
“我不信,我不信!我已经拿到金铃了,你看,你快起来,我们真的要离开了!”她哽咽着,使劲浑身力气将她搀起来。
惨白的脸苦笑道:“纤凝,对不起!之前没告诉你。第七层,有一座钟。它镇压着所有妖。它才是,真正困住我的东西!”
纤凝不争气地大哭:“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为甚么,不早点告诉我!”
若是早些说,自己就能早点想办法啊!
她的话像一柄锋利的匕首,深深刺痛着小鹿的心。
“对不起,纤凝!谢谢你,谢谢你一次又一次地救我。只是这一次,我们真的,不要再见了!”
纤凝难以抑制地哭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来到自己身边的人或妖,都要悲惨离开?为什么,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会成为徒劳?为什么她所想的一切都难以实现?为什么她所愿的都不能成真!
为什么她要忍受一切!为什么?为什么!!!
“小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算是拿那个道士的血祭阵,我也一定要救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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