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下葬那天,朱梦萝没有去。
她原本要去的,但被祖母劝住了。
她从水埔码头回来后,告诉祖母皇帝派来查江南赈灾贪腐案的钦差大臣包文正接下来状纸,福伯可以下葬了。
祖母很开心,总算了卸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她想起拉着梦萝去过福伯的灵堂,立即带她去佛堂,祈求菩萨帮孙女去一身晦气。
隔日,福伯就下葬了,只有府里几个佣人去送葬。
朱家人都没有露面。
祖母还将梦萝禁足在房间。
禁足前,祖母拉着梦萝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你快大婚了,去葬礼不合适。
福伯就葬在水埔码头后面荒山的一块土坡前。
长工们丫鬟撒着纸钱,哭得泣不成声。
为了让福伯死后不至于太凄凉,他们自发披麻戴孝,并带来了他生前爱喝的烈酒,爱吃得花生米。
“福伯,你安心去吧,大小姐为了你的冤屈奔走,你要保佑她成功伸冤,手刃仇人。”厨房小江说。
“朱家都是好人,他们之所以没来,是因为大小姐婚期将近,你要保佑朱家查出幕后真凶,保住皇商身份。”长工老徐说。
“你还有保佑大小姐婚姻顺遂,与世子爷和美一生。”丫鬟乐盈说。
“福伯,福禄那个逆子没有来,他被世子带走后就不知所踪,你不要保佑他,让他自生自灭,不,让他遭遇横祸。”长工小张说。
“小张,你不要这样说,福伯就这一个儿子。”翠英说“我来看你了,我们两个一起经历了那样凶险的事,我死里逃生,你却躺在了这里,安心去吧,你的公道,大小姐会帮你要的,我也会上堂作证的。”
“福伯,朱家帮你买了这块地,虽然不是什么风水保地,但确能看到你每次回家的必经之路。”厨房老黄说“他们的用意你知道吗?”
福伯生前经常从水埔码头出发,押运丝绸去往全国各地,死后在高高的荒山上,看着常年外出后的归家之地,可能也是故乡寻根的出发之地,更是朱福禄回家的必经之地。
“知道你死后最担心福禄,如果他回来了,出现在水埔码头,你看见了就放心了,好安心去投胎。”
白晧霖带着朱福禄,站在土坡后面一处隐蔽的树林里。
朱福禄双眼红肿,却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白晧霖,成为他刺向百利行的尖刀。
白晧霖将他秘密关押,还不让他露面。
“你爹前半生穷困潦倒,后半生出了你这么个混账儿子,也算是不幸的。”白晧霖说“如果想替你爹报仇,就自己去手刃仇人吧。”
“你要我怎么做?”朱福禄问。
“过几天,我会放了你。”白晧霖“你自己主动去找百利行的人接洽,就说手上有德胜行的把柄。”
“他们为何会信我?”
“我们会给你投名状,给你一些德胜行真实的内幕消息。”
“你不怕对德盛行不利吗?”
“这些消息,已经被百利行获取,我们也早已对此进行了布防。”
“他们如果信了,我要怎么做?他们如果不信,我又该怎么做?”
“他们肯定会信的,你只需要与他们周旋,渗入他们内部,了解他们跟京城左相的接触方式,如果能拿到往来书信更好。这些都是他们勾结的证据。”
“那我有什么好处。”
“事后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并在绍兴府的官方学塾为你谋一个差事,为你置办一处宅院,给你一笔钱,你可以摆脱奴籍,从新开始。”
“好,成交。”
总算让朱福禄答应了,白晧霖不知道这步棋对不对,但他还差一个能打入敌人内部,获取信息的死侍,他知道朱福禄的为人不可信,他不过是在赌,赌福禄对父亲的爱,会战胜他的贪欲。
毕竟,百利行和朱福禄有着杀父之仇。
福伯安葬后,长工丫鬟们陆续散去,朱福禄才敢奔到福伯灵前,他撕心裂肺放声大哭,像一个再没有家可回的孩子。
福伯葬礼过后三天,燕颖羽就亲自到朱府下聘了。
荣国公送过来的聘礼足足有一百多抬,其中不乏全世界绝无仅有的奇珍异宝,足见对梦萝的重视。
朱府老祖宗笑得合不拢嘴,特意邀请了一些走得亲近的本家亲戚过来观赏,在亲戚们羡慕嫉妒的眼神中赚足了体面。
“荣国公府的聘礼规格都超过皇子了,就算娶了皇亲国戚,给的聘礼也不过如此,可见梦萝确实是他们放在心间上宠的世子妃。”朱梦萝的二姑说。
朱梦萝的二姑嫁给了一个靠科举进士的知府,夫家祖上都是商户,没什么有显赫背景,是梦萝三个姑姑里嫁得最差的,但这个二姑确是最挂心梦萝的,对梦萝比自己的女儿还亲。
“由此可见,什么断袖,什么同妻全都是子虚乌有。”二姑说。
“那可不一定,白晧霖在京城贵人圈里声名狼藉,臭名昭著,他是断袖没错。”三姑插话说。
朱梦萝的三姑嫁进了长公主夫家的亲戚,自以为跟皇室站沾亲带故,一直看不起朱府,觉得朱府是不入流的商贾,不配和他们扯上关系,三姑的女儿比梦萝小五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在找婆家,三姑经常拿自己女儿来跟梦萝对比,嘲笑梦萝是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
“三妹,你胡说什么!”二姑立刻出声呵斥,不满地瞪了三姑一眼“今日是梦萝的大喜日子,你怎可口出恶言!”
三姑撇撇嘴,用团扇掩着半张脸,声音却不小“二姐,我这不是担心梦萝嘛!京城里谁不知道那荣国公世子白晧霖的癖好?这聘礼再丰厚,也不过是堵天下人悠悠之口的遮羞布罢了。我们梦萝嫁过去,还不是守活寡?真是可惜了……”
这话如同冷水泼入滚油,方才还热闹的气氛瞬间凝滞。老祖宗的脸色沉了下来,几位本家亲戚也面露尴尬。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哦?不知这位夫人是从京城哪位贵人处听得本世子的‘癖好’?不妨说出来,本世子也好去当面讨教一二。”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白晧霖不知何时已到了厅外。他今日穿着一身绯色金线绣云纹锦袍,更衬得面如冠玉,身姿挺拔。他嘴角噙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射向三姑。
三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强自镇定道“这……京城里都这般传,又不是我一人说的……”
白晧霖缓步走进厅堂,先是对老祖宗和燕颖羽行了礼,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转向三姑,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和无奈:
“原来如此。看来本世子几年前为了躲避一桩烦不胜烦的桃花债,不得已放出的烟幕弹,至今还在为他人提供谈资。”
“桃花债?”众人都竖起了耳朵,连朱梦萝也忍不住从屏风后悄悄望过来。
燕颖羽适时地叹了口气,配合着儿子,脸上露出又是好笑又是头疼的表情“霖儿,都是陈年旧事了,还提它作甚。平白让人误会了你这许久。”
白晧霖耸耸肩,状似无奈地对众人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当今圣上的六公主,自幼……呃,性情率真,不知为何对本世子青眼有加。几年前便闹着非我不嫁,甚至求到了太后和皇上面前。”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扰“皇家厚爱,本世子感激不尽。但六公主那时年纪尚小,性子未定,且……并非我心中所慕之人。若断然拒绝,恐伤了皇家颜面,也于公主清誉有损。”
“所以……你就……”二姑似乎猜到了什么,惊讶地掩住了嘴。
“所以,”白晧霖接过话,无奈地笑了笑“本世子只能出此下策,放任甚至……稍微助推了一下‘断袖’的流言。想着公主殿下听闻此事,自然便会熄了心思。毕竟,哪位金枝玉叶愿意嫁一个……嗯,你们懂的。”
他摊了摊手,表情无辜又委屈“只是没想到,这流言竟传得如此之久,如此之广,甚至累及梦萝清誉,让她还未过门就受此非议。是本世子考虑不周了。”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既抬出了皇家公主佐证,又表明了不得已的苦衷,更重要的是,彻底洗刷了“断袖”的污名!
厅内众人恍然大悟,再看白晧霖时,眼神已完全不同。原来不是癖好异常,而是为了躲避皇家桃花!这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传奇和无奈的魅力。
三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无地自容,讪讪道“原……原来是这样……是我听信谣言,误会世子爷了。”
白晧霖大度地摆摆手“无妨。流言止于智者。今日说开了也好,免得日后梦萝因我而受委屈。”他说着,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朱梦萝所在的屏风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歉意。
屏风后的朱梦萝,心脏砰砰直跳。原来……真相竟是如此!那个困扰她多时、让她患得患失的心结,竟然只是一个为了躲避桃花的策略?巨大的惊喜和释然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幸好旁边的吟霜及时扶住了她。
厅堂内,气氛重新变得热络起来。二姑笑得格外开心,连连向老祖宗道喜。燕颖羽也笑着打圆场,吩咐下人将聘礼一一抬入库房清点。
经此一事,再无人怀疑白晧霖的性向和他对这门亲事的诚意。那些关于“同妻”的窃窃私语,在这一百多抬聘礼和世子爷亲自现身、合情合理的澄清面前,彻底烟消云散。
唯有朱梦萝,在巨大的喜悦之后,看着厅中那个谈笑风生、轻易掌控全局的男人,心底深处却悄然生出一丝更深的探究:他如此轻易地就能编织并利用一个长达数年的谎言,那么,他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深情,其中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出于某种目的的策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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