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才将街上的青石板染成金黄色，整个京城便沸腾起来，今天是新科三甲打马游街，朱雀大街两旁早早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不多时，新科状元谢钦钰、榜眼文樾、还有探花郎顾景湛便出现在街头，三人皆长的玉树临风、丰神俊朗，甫一出现便引得众人阵阵欢呼。
“那个穿红衣服的就是三年前考倒皇上的状元郎？这么年轻啊！”
“这是咱们大雍朝百年来最年轻的状元郎了吧？”
“长的真俊啊！”
站在街头的三人显然也被百姓们的热情吓到了，互相推让着：“文兄，要不你先上马？”
文樾连忙摆手：“那怎么行，还是状元郎先上马。”
谢钦钰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不行，我社恐。”
其他两人听不明白：“何为社恐？”
“就是……”谢钦钰想了想：“看见人多就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一旁的御林军都看不下去了，催促道：“三位大人，还请快些，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呢。”
三人互相看了看，同时叹了口气：“要不……一起？”
到底谁想出来的这个打马游街啊，太尴尬了！
三人同时翻身上马，迎着百姓们激烈的欢呼声，慢悠悠从街头往皇宫的方向走，城内不许纵马，再加上时不时有百姓推搡着冲到街道中央，一条街三人愣是走了快一个时辰。
好不容易摆脱众人，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再互相看看对方狼狈的模样，又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天哪，我这辈子都不想再京城骑马了！”顾景湛扯了扯自己胸前用红绸绑着的一大朵红花，就连马脖子上都同样绑了一朵：“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三今天要娶亲呢。”
谢钦钰打趣：“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是人生四大喜事，顾兄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顾景湛连连摆手：“我可不想成亲，倒是谢兄既然如此向往，那我就先祝谢兄早日得偿所愿吧。”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太监从宫门内走出来，直接停在谢钦钰面前：“谢状元，陛下宣您御书房觐见。”
顾景湛和文樾都知道，谢钦钰是皇上的学生，比他们两个挂名的天子门生可要亲近多了，人家师徒俩说话，他们就不掺和了：“我们先去琼林宴。”
谢钦钰被太监领去御书房，路上，他忍不住小声问：“夏公公，陛下有没有说召见我什么事？”
夏公公也早跟谢钦钰是老熟人了，三年前皇上微服出巡就带了他，途中正好遇到谢钦钰踢场子，一打听才知道，这谢钦钰以前是当地一个出了名的无赖，谢家原本是皇商，父母去世后留给他千万家产，结果全被他给输光了。
后来还因为输红了眼跟人打架，被人将脑袋开了瓢，昏迷醒过来之后突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但不再跟以前一样混账，还变得聪明了许多，短短两年时间，就从一介白衣考上了举人，还把以前被坑蒙拐骗走的家产，全部又夺了回来。
那天皇上他们遇见的，就是谢钦钰为了赎回自家最后一笔财产，所以才去踢馆，毫无疑问，最后是谢钦钰赢了，那老板不认账还想耍赖，被谢钦钰狠狠收拾了一顿。
皇上因此对谢钦钰产生了兴趣，特意把他叫过去考较了一番，却都没难住谢钦钰不说，最后还被谢钦钰将了一军，出了个题把他给难住了，而且还猜出了皇上的真实身份。
皇上十分喜欢他的聪明劲儿，便提出让谢钦钰陪他巡游，三个月的朝夕相处，让皇上对谢钦钰越发了解，见他不但聪慧而且品行端正，便在回宫之前正式收了他做自己的学生，还专门安排了先生教导他。
这几年皇上每年都会微服出宫一个月，就是为了去看谢钦钰这个学生，而且皇上能顺利扳倒太上皇的势力，暗中谢钦钰也是出了力的，三年下来，这对师徒的感情早就很深厚了，夏公公作为皇上身边的老人儿，跟谢钦钰的关系自然也不差。
“公子不必担心，是好事。”
谢钦钰暗暗嗤了一声：好事才有鬼！
相处三年，足够他了解皇上了，要是好事，他肯定恨不得敲锣打鼓告诉自己，这么悄咪咪把自己叫过去，八成又要坑自己！
到了御书房门口，夏公公先进去通禀了一下，才带着谢钦钰进去，皇上正坐在御案后面批奏折，谢钦钰垂眸跪下：“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头都没抬，语气随意道：“你先坐一会儿。”
谢钦钰也不觉着拘谨，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御书房了，之前刚刚进京时，他就在皇宫里住了一阵，后来还是怕其他学子说闲话，这才搬出了皇宫。
过了许久，皇上总算看完案头的那些奏折，这才抬起头，一看他胸前那朵大红花，就忍不住笑起来：“今天风头出够了吧？”
谢钦钰窘迫的扯着大红绸：“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皇上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瞎说，中了状元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怎么到了你嘴里倒像见不得人了。”
谢钦钰嘿嘿一笑：“主要学生不爱出风头。”
皇上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额角：“今天叫你来，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谢钦钰忙正襟危坐：“何事？”
“给你看了一门亲事。”
谢钦钰差点呛着：“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朕心里实在没合适的人选，五年前你们扬州的巡盐御史林如海，你可知道？”
谢钦钰回想了会儿：“就是那个差点把江南盐官一锅端了的林如海？”
“就是他。”纵然林如海已经去世四年，可皇上提起他，语气里依旧满是痛惜：“他是朕的心腹爱臣，当年太上皇把持朝政，朕虽是皇帝却像个傀儡，尤其江南那些盐官沆瀣一气，与忠贤亲王勾结，国库入不敷出，朕只能把林如海安插在那里，期望他能替朕重整江南盐场，因为他与那些世家勋贵都有亲，他们不会提防他。
林如海耗尽心力，终于将江南盐场彻底清理干净，可他自己却生生累死了，林家没有儿子，只有一女早早被送到荣国公府扶养，朕念在他们替林家教养女儿，一直对荣国公府宽恕有加，甚至就连对贾贵妃也多有宠爱，谁知这群阳奉阴违的东西，拖了林家女儿这么多年，转头却让那个贾宝玉娶了别人，如今林家姑娘名声受损，病重缠身，还在贾府被苛待，这叫朕如何对得起林如海！”
皇上气的拍了拍御案，语气都有些咬牙切齿：“朕原本还想着林如海不在了，他的那些功劳就全记在贾府名下，等将来林姑娘嫁过去了，贾府便让贾宝玉袭爵，可这群蠢货，硬生生的把到手的福气往外推啊。”
谢钦钰明白了：“陛下想让我娶那林姑娘？”
皇上点头：“没错，太上皇驾崩，眼下正需要稳定人心，尤其是那些跟了朕多年的旧臣，这时候却传出林家女儿被苛待，你看看这些折子，全是弹劾荣国公府的，若是处置不好，恐怕会寒了臣民的心呐。”
见谢钦钰没说话，皇上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朕也知道这门亲事委屈了你，原本是打算让老七娶的，可前几日也不知道贾贵妃给老七的母妃说了什么，她死活闹着不让老七娶，朕是担心林姑娘即便嫁进来，也会被老七的母妃苛责，她身体本就不好，后宫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又多的是，要是让她刚出狼窝又入虎穴，朕又于心何忍？
眼下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了，那林姑娘听说病的很重，如今连床都下不了，钦钰，朕说句狠心的话，那孩子能活多久都还不知道，你就当替朕分忧，把她娶回家供着，她要是熬不过这一劫，到时候你续娶她人，朕绝不再插手；要是她熬过了这一劫，你与她性情不合，就全当供了个菩萨，日后遇到喜欢的，朕许你再娶一房侧妻。”
话说到这份上，谢钦钰如果还拒绝，就不识好歹了，金口玉言，皇上虽说是在跟他商量，但天子既然已经开口，就断没有收回命令的道理。
“学生遵旨。”
大不了就真像皇上说的那样，这林姑娶回来后要实在合不来，自己只管好吃好喝待着她，全当给自己请了个祖宗回来供着，自己还可以再娶一个。
皇上满意的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委屈不了你，林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还在世了，林如海的那些功劳朕都给你记着，等以后你的功劳攒够了，朕就给你封爵！”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还真全让自己撞一块了！
荣国公府，在王夫人同意请太医之后，黛玉的身体总算稍微好了一些，最起码水米能进嘴了，前些日子贾府分明就是想拖死她，紫鹃求了好多天，贾府都没给黛玉请大夫，药更是没有，除了老太太赏了一些燕窝吊着，只能靠黛玉自己慢慢扛。
如今态度突然转变，紫鹃心里就有些突突的，贾府的凉薄她再清楚不过，难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趁黛玉吃了药睡下，紫鹃让雪雁照看着，自己悄悄出去准备打听一下。
大观园里现在就剩下黛玉、贾探春、贾惜春还住着，贾探春马上也要出嫁，是替战败的南安王府去和亲，自从婚事落定，贾探春就不出来了，成日闷在自己的院子里，对外面的事再也不管。
贾惜春就更不必说了，性子本就怪异，贾迎春嫁的不好，成天被打骂；贾探春的亲事又是这样；黛玉更是被折磨的病病恹恹，贾惜春就更有些看破红尘的意思。
紫鹃在这两人处打探不出什么，只能出园子看能不能找王熙凤去问问。
贾府的下人嘴向来不严，主家的一点私事能被他们到处传播，甚至都不用紫鹃主动打听，她还没走到王熙凤的院子，便听到几个婆子的闲话。
“皇上真要给林姑娘赐婚？他们林家不是都没人了，皇上怎么突然想起林姑娘了？”
“说是为了已经去世的林姑爷，我听说前几天太太本来想着要是林姑娘命大，能熬过这次大病，就把她送到北静王府去做妾，宝二爷现在都成亲了，林姑娘再住在咱们府里，大家都不自在，如今得了这大造化，也算是她的福分了。”
“要不是因为皇上赐婚，谁还管她的死活，恐怕都巴不得她赶紧病死呢。”
紫鹃瞪大眼睛捂住嘴，连忙匆匆返回园子：原来如此，她就说贾府怎么突然好心又给她家姑娘请太医了，竟是皇上要给姑娘赐婚！
皇上赐婚，人应该差不到哪去，总比在贾府熬死或者给北静王做妾强，可是林姑娘眼下的情形，才刚被贾宝玉负心，要是再让她嫁给别人，紫鹃实在担心她受不住打击。
刚回到院子门口，又遇上偷偷摸摸跑过来的贾宝玉，紫鹃瞬间冷了脸：“你还来做什么？”
贾宝玉焦急的问：“紫鹃，我听说皇上要给林妹妹赐婚了，是不是真的？”
紫鹃怒斥：“与你有什么关系，宝二爷如今都已经成亲了，难道还要我家姑娘做一辈子老姑娘，被你们糟践吗！”
“我从来没有糟践过林妹妹……”
紫鹃却不想听他辩解，拿起一旁的扫帚赶他：“你赶紧走，一会儿太太看见了，又要来骂我家姑娘不知自爱，宝二爷，你要真的还在意林姑娘半分，日后就别再来给她添乱了！”
“紫鹃……”
贾宝玉还要说话，就见袭人走了过来，拉住他的胳膊：“不是说在屋里读书吗，怎么一眼不见又跑这来了。”
贾宝玉哽咽着道：“袭人，你行行好，让我进去跟林妹妹说几句话。”
袭人拉着他往回走：“二爷，你已经成亲，不比以前了，现在进去林姑娘日后还怎么做人？快回去吧，被太太知道了少不得又得一顿发作。”
紫鹃冷眼看着贾宝玉被拉走，扔下扫帚回屋，便看到黛玉已经醒了，她急忙快几步走到床边扶着黛玉坐起来：“今儿太阳不错，姑娘要不要去外头晒晒太阳？”
黛玉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的开口：“外头怎么了？吵闹成那样？”
紫鹃先是一愣：她家姑娘终于开口说话了！
接着就红了眼圈，连忙忍住激动的心情，若无其事的摇头：“没什么，几个下人在闹。”
黛玉便没再多问：“你去外面，可打探出什么了？”
紫鹃连忙掩饰：“我只是随便出去走了走，并没有打听什么。”
黛玉低头苦笑：“自从宝玉成亲后，便再没人给我请过大夫了，我心里知道，他们是盼着我死，这几日突然又有太医来问诊，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你不要隐瞒，早点告诉我，我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紫鹃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黛玉尚且病重，万一接受不了出事怎么办？
黛玉何其聪慧，她只仔细想了想贾府的做派，还有自己如今的处境，便差不多得出了结论：“贾府断然是不容我再住下去了，所以他们才拖着不给我看病，想让我自己耗死，如今态度突然转变，想必这事与我有关，紫鹃，他们是不是要把我嫁人？”
紫鹃大惊，她知道林姑娘聪慧，却不想竟聪慧到这种地步：“姑娘怎么知道……”
黛玉瞪大眼睛，一时激动又剧烈咳嗽起来：“原来他们竟真打的这个主意……”
紫鹃吓的忙帮她拍背：“姑娘不要着急，这次是好事，不是贾府帮姑娘说的亲事，是皇上赐婚！”
黛玉咳了好一阵才停下，接过紫鹃手里的水杯喝了两口，平复了一下剧烈的心跳，又问紫鹃：“你说皇上赐婚？”
“是。”紫鹃赶紧把自己刚才听到的都告诉了黛玉：“姑娘千万别想不开，皇上是念着姑老爷生前的功劳，这才给姑娘赐婚，人品定然不会差到哪的，再不济也比待在这儿成天看人脸色强啊。”
“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牢笼。”黛玉怔怔的靠在床头，心里一片荒芜迷茫。
她知道，贾府她不能待了，林家又没人了，她也想过，与其死皮赖脸赖在贾府被人糟践，还不如自己就此病死落个干净，也能去地下与父母一家团聚，可紫鹃的话又点醒了她，倘若她真的把自己作践死，父母九泉之下该有多痛心？
然而天大地大，这世间竟找不到一个她的容身之处，如今即便活下来，又要被嫁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成为皇上安抚旧臣的政治筹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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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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