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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凛冬已至,北风卷着雪沫,如刀子般刮过苍茫的草原,发出凄厉的呼啸。天地间一片肃杀的白,仿佛万物凋零,唯有那支从地平线缓缓行来的黑甲军队,像一柄撕裂天幕的出鞘利剑,带着血与火的余温,破开这死寂的荒原。

旌旗残破,却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上那个饱蘸风霜的“卢”字,此刻在北境军民眼中,比太阳更耀眼。

队伍最前方,一匹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神骏战马之上,端坐着一位年轻得过分的将军。

他身披磨损严重的玄色铁甲,甲胄上布满了刀劈箭凿的痕迹,肩头那袭原本猩红的披风早已被风雪和硝烟染成了一种暗沉的赭色,却依旧遮不住他周身萦绕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煞气与历经血火淬炼的锐利。

正是卢凌风。

他年仅十八,面容犹带少年人的轮廓,但眉宇间却已彻底褪尽了青涩,只剩下边关风沙磨砺出的冷硬与超越年龄的沉稳。

只是此刻,那双深邃如寒星的眸子里,除了长途奔袭、激烈征战后的深深疲惫,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甸甸的凝重。

就在数日前,他刚刚完成了一场足以彪炳史册、堪称前无古人的辉煌胜利。

面对今冬蛮族规模空前的南下入侵,原本只是奉命率偏师牵制的他,于茫茫雪原中捕捉到稍纵即逝的战机。

他没有请示远在宣城的父亲,毅然决定效仿昔日汉家骠骑将军,引精骑千里奔袭,孤军深入不毛之地。他们踏冰雪、忍饥寒,以远超蛮族想象的速度,如神兵天降般直捣黄龙,于蛮族视为圣地的“狼胥山”之巅,祭天刻石,宣告大乾之威!

更焚其王庭,缴获无数,并生擒了雄踞草原数十载、令大乾边关夜不敢安枕的部落联盟大单于——呼衍灼!

此等战绩,已非寻常“大捷”可以形容,近乎神话。

但卢凌风心中,那初胜的激昂褪去后,涌上的却是更复杂的情绪。

他目光扫过身后蜿蜒的队伍。除了押解着垂头丧气的俘虏(包括那位被锁在囚车里的呼衍灼)和满载缴获的马车,还有许多由战马驮负、或躺在简易担架上的伤员。

胜利的代价,是鲜血。

“少将军,”副将打马上前,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难掩喜悦,“再有两日路程,就到宣城了!弟兄们……总算可以回家家了。”

卢凌风微微颔首,是呀,回家。

宣城,镇北侯府所在,他此世生长的地方,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感到些许安宁的所在。

他想立刻飞马回府,禀明父母,更想好好安顿这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所有阵亡将士的抚恤,按三倍发放。其父母,由侯府奉养终老;其子女,侯府负责教养至成年。伤者,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此役缴获,优先补偿伤亡弟兄家属,余者再论功行赏。”

“是!”副将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郑重抱拳。

少将军虽年轻,这份爱兵如子的心,却与侯爷一脉相承。

这是卢凌风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独立指挥如此大规模的战役,也是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牺牲。

他来自繁华守序的盛唐,虽为武官子弟,何曾见过这等尸山血海?即便此世随父历练,也多是以副将身份,承担局部任务。

此番独当一面,压力如山。

在决定奔袭王庭的那一刻,他心中亦有无尽忐忑,是麾下将士无条件的信任,是父亲在收到他冒险传回的军报后,毫不犹豫调兵遣将、全力支持后续的魄力,才支撑他完成了这惊天一击。

即便大胜,战争的残酷也刻入了他的骨髓。

在王庭,面对那些曾肆意屠戮边民、猖狂不可一世的蛮族贵族和战士,他下令筑起京观。

累累头颅堆砌成山,并非他天性嗜杀,而是要以这最残酷的方式,震慑所有觊觎大乾的蛮夷——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唯有让他们从灵魂深处感到恐惧,边境才能换来真正的安宁。

这是血的代价,也是对身后万千百姓的负责。

然而,当杀红眼的部下被复仇火焰灼烧了理智,建议将王庭残留的妇孺老弱一并屠戮以绝后患时,浑身浴血的卢凌风却猛地抬起手,厉声喝道:“住手!杀戮非目的,震慑足矣!”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蜷缩在一起、眼中充满绝望和恐惧的蛮族老弱,声音虽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京观已立,蛮族脊梁已断!屠戮毫无反抗之力的妇孺,非英雄所为,更会激起草原不死不休的血仇!传令,留下足够他们过冬的牛羊和必要口粮,只带走所有战马、兵甲及王庭财货!”

这道命令,让杀红了眼的部下们愕然,却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们狂热的头脑冷静下来。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妇孺,再看看自家少将军虽年轻却坚毅沉稳的面庞,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在军中蔓延。

这份在尸山血海中强行划下的底线,这份超越了仇恨的冷静与远见,让他在悍卒心中,不仅仅是那个勇不可当、仿佛武曲星下凡般的战神,更是一位心怀仁念、值得誓死追随的“仁将”。

而此举在残存的蛮族心中,更是激起了滔天巨浪。他们原本以为等待的是灭族之祸,却没想到,这个如同恶魔般摧毁了他们王庭、筑起恐怖京观的年轻将军,竟然在最后关头给了他们一线生机。极致的恐惧,与这意想不到的“仁慈”交织在一起,塑造了一个极其复杂而深刻的形象。

卢凌风,这个名字,从此不再仅仅代表着死亡和毁灭,更带着一种令人费解的矛盾——他如雷霆般狠辣,对敌人毫不留情;又如冰雪般冷静,在最疯狂的胜利中保持着一丝理智的仁慈。

这种矛盾,让残存的蛮族对他产生了远比单纯恐惧更深沉的情绪——一种混合着敬畏、忌惮,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法完全磨灭的……感激。

正是这一线生机,这一份“不绝户”的举措,如同一颗微小的种子,埋在了血沃的草原深处。

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当卢凌风的威名再次响彻草原,幸存的部落闻风丧胆,往往不战而退,不仅因为惧怕他那无坚不摧的兵锋,更因为这份记忆中残存的、关于“生路”的可能。

这也为遥远的未来,当大乾王朝内部积重难返、内外交困之际,卢凌风能够以超越族群的气魄与智慧,并非一味征伐,而是选择与部分识时务、愿和平的草原部落达成盟约,共同应对更大的危机,甚至最终携手走向天下一统,埋下了最初,也是最关键的一笔。

此刻无人能料,这片草原上今日的血与火,以及那一道网开一面的命令,将在未来结出何等惊人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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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神京,皇城。

卢凌风大捷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如同一声惊雷,炸响了死气沉沉的朝堂。

“捷报!北境大捷!镇北侯世子卢凌风,千里奔袭,于狼胥山刻石,焚蛮族王庭,生擒大单于呼衍灼——!”

宣旨太监尖利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回荡,文武百官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封狼居胥!生擒敌酋!这是何等功业?自大乾立国,不,甚至追溯至前朝衰微以来,何曾有过如此酣畅淋漓、扬眉吐气的大胜?一时间,歌功颂德之声,请求重赏之议,不绝于耳。

然而,龙椅之上,青年皇帝的嘴角在初闻捷报时勉强勾起的弧度,很快便僵直、下拉,最终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这位“捡漏”上位的天子,此刻心中翻涌的绝非喜悦,而是刺骨的寒意与难以言喻的憋闷。

他的登基,本就是一场意外中的意外。

昔年,太上皇春秋鼎盛却迟迟不肯放权,更惯用制衡之术,纵容诸皇子争储,朝堂之上派系林立,风波不断。

最终,这场权力的游戏彻底失控,以曾被寄予厚望的“义忠亲王”(太上皇挚爱的原太子)为首,牵扯进数位皇子、酿成震惊朝野的“四王之乱”。

虽然叛乱最终被平定,但皇室元气大伤,多位皇子包括太子在内皆殒命其中。太上皇痛失爱子兼继承人,又惊怒于儿子们的背叛,急火攻心之下竟至中风,一度危在旦夕。

国不可一日无君。

在那般仓促与混乱之中,各方势力妥协之下,才将当时默默无闻、母族不显、看似最为“安分”的他——如今的皇帝,推上了宝座,近乎于“抓壮丁”般完成了登基大典。

谁曾想,太上皇命不该绝,竟又慢慢调养了过来!

虽然碍于形势退居大明宫,成了太上皇,但多年的帝王心术、盘根错节的旧势力,岂是那么容易放手的?

于是,新朝出现了极其尴尬的局面:龙椅上坐着名正言顺的皇帝,大明宫里却住着一位影响力无处不在、时常越过皇帝发号施令的太上皇。

政令出了紫禁城,往往还要看大明宫的脸色。

皇帝空有九五至尊之名,却处处受制,皇权被生生割裂。这场父子之间的权力暗斗,几乎从未停歇,而显然,经验老辣、根基深厚的太上皇,大多时候都更胜一筹。

如今,卢凌风立下这等不世奇功,皇帝首先感到的不是江山稳固的欣慰,而是巨大的威胁。

卢凌风是谁?是镇北侯世子,更是长平长公主他们夫妇的独子!那位长公主,其父是圣皇太宗 ,其母是并称“二圣”甚至后面君临天下的女皇,是嫡嫡道道、血脉尊崇至极、甚至情理上一度拥有继承权的天潢贵胄!

当年太上皇(彼时还是皇子)在女皇传位后,尚且对长平公主这般姐妹诸多打压,远嫁联姻以消除潜在威胁。

如今,长平公主之子在军中拥有如此骇人的声望和实力,这让他这个本就根基浅薄、皇权不全的皇帝,如何能不心惊胆战?

这卢凌风,会不会成为太上皇用来进一步打压、甚至……替换自己的又一枚棋子?

毕竟,比起自己这个“捡来的”皇帝,卢凌风身上同样有李氏皇族的嫡系血脉,在某些守旧派和功勋贵族眼中,恐怕更具“正统”的诱惑力!

“众卿以为,当如何封赏?”皇帝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但细听之下,仍能辨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目光扫过殿内群臣,尤其留意那些明显倾向大明宫的老臣。

在部分忌惮卢家势大、或揣摩圣意(认为皇帝不欲卢家再进一步)的文官,抛出“功高震主”、“需加节制”、“一门双侯已属殊荣”等言论后,最终出炉的旨意便显得格外刻薄与谨慎:晋卢凌风为“忠勇侯”,赏金银布帛若干。

一门双侯,名头听着光宗耀祖,可对比那“封狼居胥、生擒敌酋”的擎天之功,这轻飘飘、无实权无封地的荣誉侯爵,简直形同儿戏,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折辱的意味。

殿中一些尚有血性与远见的武将,已面露愤懑,却碍于朝堂局势,敢怒不敢言。

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便由戴权亲自呈到了大明宫太上皇的案头。

太上皇仔细阅罢捷报,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昔日天后女皇威仪的追忆,有对立下如此赫赫战功的羡慕,有对草原威胁暂解的松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算计。

他轻轻敲打着紫檀桌面,对戴权似在感慨,又似在点评:“卢家这小子……倒真是给了皇妹(长平公主)和朕一个好大的惊喜。这是一把锋利的剑,国之重器啊。”

戴权躬身,小心翼翼地问:“皇上的封赏,似乎……略显持重了。北疆将士们若知,恐……”

“持重?”太上皇嗤笑一声,打断了他,“他是小家子气,更是怕!怕他这表弟凭借军功和血脉,动摇他那本就坐得不甚安稳的龙椅。”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一种掌控一切的沉稳,“不过,他越是如此,朕越要替他找补。边关大捷,民心士气皆需安抚,功臣若赏不及功,岂非让天下人笑话我李氏皇族无容人之量?更要紧的是,这把剑,不能只握在卢家手里,也不能让他彻底倒向皇帝那边。功劳就是功劳,该赏就得赏,而且要重重地赏!要让天下人,尤其是卢家和他背后的北境军民知道,这天下,还是有人记得他们的功劳,看得清大局的。”

他眼中精光一闪,已然有了决断。“拿笔来!”

太上皇亲自拟旨,加盖太上皇宝印。

“卢凌风此战,勇冠三军,功盖当世,特赐号——冠军侯!授镇北中郎将,实领其军,许密折奏事之权!朕心甚悦,盼吾家千里驹速速入京,让朕好好瞧瞧!”

这道旨意,如同又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皇帝脸上。

“冠军侯!他凭什么!还有密折奏事!”

御书房内,皇帝在听闻此讯后,终于再也无法维持帝王的镇定,猛地将御案上的奏折、笔墨纸砚尽数扫落在地,乒乒乓乓碎裂之声如同他此刻崩溃的心防。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

“父皇!你非要如此吗?!非要抬举一个血脉比我更‘正统’的潜在威胁,来时时刻刻提醒朕,朕这皇位来得多么名不正言不顺吗?!”他低吼着,声音里充满了被压制许久的愤懑与对卢凌风骤然提升的、近乎实质的杀意。

皇帝再也无法维持镇定,猛地将御案上的奏折、笔墨纸砚尽数扫落在地,乒乒乓乓碎裂之声不绝于耳。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父皇!你非要如此抬举他,来打压朕吗?!他卢凌风身上流着女皇的血,本就是心腹大患!如今……如今更是……”他气得浑身发抖,对卢凌风的忌惮瞬间达到了顶点。

“传旨!”皇帝喘着粗气,对噤若寒蝉的内侍吼道,声音因愤怒而扭曲,“让天使速去北境宣旨,命卢凌风接旨后,即刻轻骑入京献俘,不得延误!”他必须尽快将这个巨大的威胁掌控在手中,或者……让他彻底消失在路上。一个阴暗的念头,在他被嫉妒、恐惧和愤怒充斥的内心疯狂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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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凌风归程本可更快,但因缴获庞大(牛羊、财货、俘虏),伤员众多,加之途中还需应对小股蛮族散兵的骚扰,他坚持“不抛弃、不放弃”,行军速度被大大拖慢。

而皇帝与太上皇的旨意,却是真正的八百里加急,轻骑直扑,这才能在卢凌风抵达宣城前,将他截住。

于是,才有了宣城之外,这场突兀的、充满张力的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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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宣城郊外三十里。

远处一座雄城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正是宣城。连续行军,人马皆疲,但归家喜悦冲淡了辛苦。

然而,还未等他们靠近城门,后方骤然响起急促如雨点般的马蹄声,伴随着尖锐的呼喝:

“八百里加急!圣旨到!卢凌风接旨——!”

一队风尘仆仆的天使仪仗,冲破风雪,疾驰而至。为首的内监面色被寒风刮得青白,高举着明黄卷轴,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嘶哑。

卢凌风心头一凛,与副将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圣旨来得太快了!他们凯旋的消息恐怕刚传回不久,这旨意竟已追到了家门口?

全军肃立。卢凌风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中:“臣,卢凌风,接旨!”

内监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在旷野中回荡,无非是嘉奖其勇武,扬我国威之类。

但听到封赏时,所有竖起耳朵的将士都愣住了。

“……擢升卢凌风为……忠勇侯?赏金千两,帛五百匹……”

一门双侯!

听起来荣耀无比,可对比“封狼居胥、生擒敌酋”这等不世之功,仅仅一个无实权、无封地的荣誉侯爵,显得何其吝啬与轻飘!

军中几位悍将脸上已露出不忿之色,却被卢凌风用眼神死死压住。

他面色平静,叩首谢恩:“臣,卢凌风,谢主隆恩。”声音听不出半分波澜。

那内监合上圣旨,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却又压低了声音道:“小侯爷,别急,还有一道旨意,是来自大明宫太上皇他老人家的。”

卢凌风心中一动,再次跪下。

“太上皇诏书!”内监模仿着上皇身边大太监戴权的腔调,“卢家小子好样的!此战扬我大乾国威,壮哉!朕心甚慰!‘忠勇’二字,格局小了!当效仿先贤,赐号——冠军侯!另,授天子亲军云麾尉,加镇北中郎将,实领其军,许密折奏事之权!朕心甚悦,盼吾家千里驹速速入京,让朕好好瞧瞧!着尔接旨后,即刻轻骑入京,献俘阙下,不得延误!”

这道旨意,如同在冰湖中投下一块巨石!

冠军侯!这是何等的殊荣!

自汉武之后,此封号几成绝响,非横绝大漠、功盖三军者不可得!更别提后面实实在在的军职和奏事之权,与皇帝那轻飘飘的“忠勇侯”形成了鲜明对比。

卢凌风身后,将士们终于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欢呼,与有荣焉。

而卢凌风自己,在片刻的恍惚后,心中并无多少喜意,反而沉甸甸的。他太清楚如今大乾朝廷的风向了。重文抑武,猜忌边将。

太上皇此举,是真心欣赏,还是……要将他与父亲,架在火上烤?

“臣,卢凌风,叩谢太上皇天恩!”他再次叩首,动作一丝不苟。

接过圣旨和代表冠军侯的印信,卢凌风站起身,对那天使道:“公公辛苦。既是太上皇急着召见,本侯即刻便点选亲随,轻骑上路。公公可愿与我等同行?或随我军大队人马,稍后一同进京?”

那内监眼神闪烁了一下,笑容可掬地摆手:“哎哟,冠军侯爷客气了!您是有皇命在身,奴婢岂敢耽搁?这宣城就在眼前,奴婢听闻太平长公主殿下凤体安康,正想去拜见请安,顺便也给侯爷府上报个天大的喜讯。您自管先行,奴婢稍后便来。”

卢凌风征战多日,身心俱疲,加之圣旨催得急,一时并未深想这内监为何执意要单独去他府上。他见几名亲卫身上带伤,不忍他们再跟着自己长途奔波,便顺势道:“既如此,有劳公公。李校尉,你带一队弟兄,护送公公入城,也好生休整一番。待伤好了,再押送俘虏辎重,慢行入京。”

“少将军!”那被点名的李校尉急了,“您的安危……”

“无妨。”卢凌风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京畿重地,能有何事?你们养好伤,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这是军令。还有,”他声音压低,仅容副将几人听闻,“缴获之物,挑些华而不实、象征意义大的押送入京即可。实用金银、良马、皮货,登记造册,充作军饷。朝廷拖欠已久,卢家军不能饿着肚子守边关。此事,你知我知,父亲知即可。”

“末将明白!”李校尉郑重点头,眼中闪过心照不宣。少将军并非一味迂腐,懂得变通,这才是北境之福。

卢凌风沉吟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小心打开,里面是两块天然玉石,纹理天成,竟如太极双鱼般完美嵌合,温润生光。

他拿起其中一块,递给李校尉,冷硬面容柔和些许:“这个,劳烦交给我母亲。就说……不孝子凌风,千里之外偶得此物,觉与我母子有缘,特献上一半。孩儿……迟些便回家。”他顿了顿,将另一块小心收回怀中贴身放好。“告诉她,孩儿……一切安好。”

李校尉双手接过,只觉玉石温润,亦感受到少年将军深藏的铁汉柔情,郑重道:“小侯爷放心,末将定亲手呈予长公主殿下!”

“好了,”卢凌风翻身上马,神情恢复冷峻,“大队人马由你统筹,押解俘虏和部分缴获后续入京。弟兄们都辛苦了,回到宣城后,与父亲商议,愿且能坚持的,可随队继续;伤重思归的,尽数替换下来,回家好生休整,与家人团聚。”

“末将领命!”

卢凌风不再耽搁,点了包括另一个副将在内的十余名精锐亲兵,人人双马。

“我们走!”

他一夹马腹,乌骓马如离弦之箭,率先冲出。十余骑紧随其后,卷起雪尘,如一股铁流,朝着神京方向,再次冲入茫茫风雪。

他不知道,这一别,险些成了永诀。

命运的齿轮,由此开始疯狂转动。

卢凌风感受到那“冠军侯”荣衔背后的汹涌暗流,却绝未料到,等待他的并非盛大的凯旋典礼,而是一场精心策划、足以致命的伏杀。

十日后,临近神京的一个小郡郊外。

连续赶路,人困马乏。卢凌风选择在一条奔流的大河畔休整。河水尚未完全封冻,湍急的水流撞击着冰棱,发出哗哗声响。

刚下马,还没来得及饮口水,四周枯林中,骤然响起凄厉的箭啸!

“敌袭!保护小侯爷!”

久经沙场的亲兵们反应极快,瞬间结成圆阵,将卢凌风护在中央。盾牌举起,格挡开第一波箭雨。

但来袭者显然有备而来,人数远超他们十倍!箭雨过后,近百名身着黑衣、蒙面的杀手从林中涌出,刀光雪亮,直扑核心的卢凌风。

“杀——一个不留!”杀手头目声音嘶哑,带着冰冷的杀意。

卢凌风眸光一寒,腰间长枪已然在手——“破云”!此枪自幼伴随他,似有灵性,此刻感受到主人的战意,发出低沉的嗡鸣。

“结锋矢阵!随我破敌!”

没有一丝犹豫,他如一头被惊扰的幼狮,率先冲入敌群!枪出如龙,点点寒芒乍现,必带起一蓬血花。他的枪法,融合了自己前世的武学机变与此世父亲亲传的卢家枪法的沉稳大气,狠辣精准,高效致命。

亲兵们亦是百战精锐,紧随其后,以卢凌风为箭头,竟硬生生将黑衣人的包围撕开一道口子!

一时间,河边成了血腥的修罗场。卢凌风一身玄甲已被鲜血染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勇不可当,枪下亡魂已超过二十之数,杀得黑衣人胆寒,攻势为之一滞。

那杀手头目见状,又惊又怒,厉声道:“谁敢退!想想你们的一家老小!”说罢,竟真的挥刀将一名稍稍后退的手下砍翻在地!

剩下的黑衣人浑身一颤,眼中闪过绝望,再次如潮水般涌上,用的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惨烈!一名亲兵为了替卢凌风格开侧面的偷袭,被长刀贯穿胸膛,血溅五步!

“王五!”卢凌风目眦欲裂,长枪横扫,将那名偷袭者咽喉洞穿。

他环顾四周,亲兵已折损近半,人人带伤,而敌人依旧众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赵副将!”他厉声喝道,“我断后!你带其余人,护着俘虏,突围!去最近的郡县搬救兵!这是我的冠军侯印信!”

“侯爷!不可!”赵副将浑身是血,嘶声反对,“要死一起死!”

“这是军令!”卢凌风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留下,徒增伤亡!还拖累我发挥,而且他们的目标是我,带着印信,证明我的身份,才能搬来救兵!快走!”

他将印信强行塞入赵副将手中,猛地一拍对方战马。战马吃痛,带着不甘的赵副将和几名残兵,朝着包围圈薄弱处冲去。

卢凌风则一个人留下,反身杀向追兵,死死拖住了大部分杀手。

“来吧!杂碎们!”他狂笑一声,胸中那股来自盛唐的傲气与边关磨砺的悍勇彻底爆发,枪势更加凌厉,竟以一己之力,将数十名杀手死死钉在原地!

血战!惨烈无比的血战!

车轮战下。卢凌风独自支撑,他身上又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左臂更是被一支弩箭贯穿,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雪地。力气在飞速流逝,视线开始模糊。

杀手们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地上躺了三十多具尸体。剩下的人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尊从地狱归来的杀神,握着兵刃的手都在颤抖。

“他不行了!上!杀了他!”头目嘶吼着,自己却躲在

卢凌风看着再次缓缓围上来的敌人,又看了一眼身后奔流不息的大河,心中已然明了。

今日,恐怕难以善了。

他想起十岁那年,刚刚穿越而来时的惶惑与格格不入。

他生于大唐,长于范阳,习的是儒家经典,守的是君臣纲常。一觉醒来,却成了这架空王朝“大乾”镇北侯与长平长公主的独子。

这个世界,与他所知的历史似是而非,王朝初立不足百年,内里却已腐朽滋生,外有强敌环伺。

最初的几个月,他闹了不少笑话。分不清此时的官职品阶,听不懂某些俚俗乡语,甚至对母亲那般张扬肆意的做派感到瞠目——大唐公主虽也尊贵,却远不及他此世的母亲,长平长公主李玥安。

这位母亲,是圣宗和女皇唯一的嫡出孩子,受尽宠爱。出嫁前,硬是凭着女皇遗诏,直接搬空了小半内库,带着巨额嫁妆、能工巧匠甚至一支千人的公主私兵嫁入卢家。

她性情如火,爱憎分明,对儿子更是溺爱到了骨子里。记得他初学骑马不慎摔伤,母亲竟直接调了公主府亲卫,要把那匹西域进贡的宝马当场宰了给他“出气”,吓得年幼的卢凌风抱着马脖子不撒手,连连引用《论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才保下马命,惹得父亲在一旁忍俊不禁。

也正是父亲,卢家当代家主,那位看似有些惧内、实则坚韧如山的镇北侯,一点点将他从穿越的迷茫中拉出,手把手教他卢家枪法,带他巡视边关,告诉他:“风儿,为将者,不在一时之勇,而在守护二字。守护身后家园,守护麾下弟兄,守护这万千黎民,不受刀兵之苦。”

父亲是真正的忠臣良将,一心守边,不参与朝堂纷争。即便被其他藩镇暗中讥讽“惧内”、“庸碌”,他也只是一笑置之,依旧默默操练兵马,安抚流民,将北境打理得铁桶一般。卢凌风敬佩父亲,也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他的信念——保家卫国,忠君爱民。

可母亲……母亲却时常在他耳边灌输截然不同的想法。

家宴之上,酒过三巡,母亲便会屏退左右,拉着他的手,凤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野心与骄傲:“我儿聪慧勇武,远胜你阿舅(指当今太上皇)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这江山,本就有你外祖母的一半!我儿身上流着最尊贵的血,为何不能……当为天下主?”

每每听到此言,卢凌风都觉头皮发麻。

他骨子里的儒家忠君思想让他难以接受,可看着母亲那理所当然、甚至带着几分被“亏待”的愤懑神情,他又无法反驳。那是生他养他,将他视若珍宝的母亲。

他能如何?

只能学父亲,低头扒饭,含糊应声,假装听不见。父亲在一旁,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给妻子夹菜,温言道:“公主,慎言。”换来母亲一记娇嗔的白眼。

这个家,古怪,却温暖。

让他这个异世孤魂,渐渐找到了归属。

他苦练武艺,钻研兵法,十六岁便随父出征,屡立战功,成了北境军民交口称赞的“少将军”。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守着边关,护着百姓,承欢父母膝下。

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皇帝的猜忌,太上皇的“捧杀”,还有眼前这明晃晃的追杀!

是谁派来的?皇帝表哥?还是大乾其他视卢家为眼中钉的势力?他们竟真的如此容不下一个立下赫赫战功的边将之子!容不下这北境的安稳!

寒意,比河边的风雪更刺骨,钻心透肺。

“噗!”又是一刀,划过他的背甲,带起一溜血光。

卢凌风一个踉跄,拄着枪才勉强站稳。他环视周围虎视眈眈的杀手,又看了一眼奔流的大河。

跳下去,九死一生。不跳,十死无生!

“父亲,母亲……凌风……愧对你们……”他心中默念,一股不甘的倔强猛然爆发。

他回头,对着那些杀手,咧开一个染血的笑容,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傲岸:“想要我卢凌风的命?你们……还不配!”

说罢,他用尽最后力气,纵身一跃,投入那冰冷刺骨、奔流不息的滔滔大河!

“放箭!放箭!”杀手头目气急败坏地吼叫。

零星箭矢射入河中,却很快被湍急的水流卷走,只留下几缕扩散的血色。

冰冷,刺骨的冰冷,如同无数根针扎进伤口,剧烈的疼痛反而让意识模糊的卢凌风猛地清醒了一瞬。

河水汹涌,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他向下游冲去。求生的本能让他奋力挣扎,想要浮出水面,但沉重的玄色铁甲如同枷锁,死死拖拽着他,力气正随着体温和血液一点点流失。

不行!穿着甲胄必死无疑!

一个清晰的念头划过脑海。他强忍着剧痛和窒息感,借着水流的冲力,一边随波逐流以避开可能的岸上追击,一边用尚能活动的右手,艰难地摸索着解开甲胄的卡扣。冰冷的手指几乎麻木,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

终于,“咔哒”几声轻响,沉重的胸甲、护臂等相继脱离,被河水瞬间吞没。身体骤然一轻,他立刻感到浮力大增。

此刻,他身上仅剩一件湿透紧贴的单薄中衣,寒冷更直接地侵袭而来。但他顾不得了,破云枪被他死死握在左手,这是他绝不会丢弃的伙伴;右手则下意识地按向胸前——那里,贴身藏着的小鱼玉石和一枚刻着“卢”字、用于紧急联络的木制信号火筒(穿云箭)。这两样东西,是他此刻与家园、与部队最后的联系。

父亲还在边关等着我……母亲会哭的……她那样骄傲的人……

还有……我卢凌风,岂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压榨出最后一丝潜力,单手划水,努力让口鼻浮出水面换气。就在他几乎力竭,冰冷和黑暗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即将彻底吞噬意识时,朦胧的视野里,出现了一艘大船的轮廓。

那是一艘体型颇大、吃水显然很深的官船,航行速度不算快,显得有些沉稳笨重。

船头悬挂的官灯在渐浓的暮色中发出昏黄的光,隐约可见船身并无特殊府邸标记,只是标准的官船制式。看其规制和吃水深度,似是运送物资(或许是军饷?)前往东南方向的官船。

官船?是敌是友?

卢凌风心中警铃大作,他此刻重伤力竭,身份敏感,贸然接近未知的官船风险极大。

但在水中多待一刻,便是十死无生!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那艘船的方向,奋力游去。

近了……更近了……

他能看到船上晃动的人影,甚至能听到隐约的、似乎是船工吆喝的声音。

可是,力气终于耗尽。冰冷的河水无情地再次灌入口鼻,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紧握着“破云”的手渐渐松脱,仅凭一丝本能还勾着枪杆。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他仿佛看到船头似乎出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衣袂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飘拂,轮廓模糊,却带着一种与这粗粝现实格格不入的清雅之气。

那是……来接引我的仙人么……可惜……还没能……回家……

最后一个念头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未尽的锋芒,少年冠军侯的身影,最终无力地沉向冰冷的河底,只留下一串细微的气泡,转瞬即逝。唯有那杆“破云”长枪,因木质枪杆的浮力,并未立刻沉没,依旧倔强地漂浮在浑浊的水面上,微微晃动。

[加油][加油][加油]保证更,没存稿,尽量2-3日一更[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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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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