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房门,看着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温煦淡黄背影,玉阙心境平和地问:“世子,可否借纸笔一用?”
陆鸿昇带着玉阙走到离这里最近,也是他平日里作画的书房处。
一进门,便闻到淡淡的纸墨书香味,书房很大,三面墙上都错落挂着各种字画。
玉阙好奇地大致看了一眼,一副彩色的锦鲤嬉游图,吸引了她的注意,不知不觉便走到画前。
八条锦鲤有金、红两色,姿态各异,轻盈灵动,鱼鳍轻薄飘逸,鱼鳞上绘以金粉,似在阳光下一般闪耀。
“世子丹青妙笔,果然所传不虚!”玉阙见到美好之物总是这样不吝赞美。
虽然对陆鸿昇画作欣赏赞美的人很多,他早已不以为意,但是难得听到玉阙夸赞,陆鸿昇居然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玉阙说完正准备去书桌前,见到陆鸿昇神色不自然的样子微微一愣,不明白他在害羞什么。不过,玉阙并不想去询问探究,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要做。
来到桌前,桌面上半卷着一副画像。玉阙想卷起来放在一旁,手却忽然没拿稳,画轴在她手中“哗啦”一下,直直垂了下来,定睛一看,画像上的人分明是玉阙的模样!
画像上的衣着打扮,是那日春宴上她穿的。
“公主成亲时,我本打算将此画作为贺礼,后来想想,此礼太薄,终是不妥。”陆鸿昇摸了摸鼻子抬步上前,解释着,“自之前那副画后,我便不敢再画公主画像,以免对公主不敬。”
玉阙眼眸微动,心下有所了然,将手中画卷重新卷起,轻轻颔首:“嗯,本宫明白,世子画得很是相像。”
之前的那副画玉阙倒没有见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画的自己,画的确实挺不赖。
陆鸿昇温声道:“公主今日既来此处,回去时,便将此画带走吧,早该赠给公主的。那幅锦鲤图公主好像也很是喜欢,不如一道拿走。”
玉阙轻轻点头,不打算推拒,表示同意。自己的画像被一个男子日日看着,怎么都觉得奇怪。
将画置于一旁,在桌上铺好纸后,玉阙便提裙坐下,拿了枝毛笔,砚台上的墨却已干涸。
陆鸿昇见状,立刻挽袖,上前滴水研墨。
不消一会儿,墨成。
玉阙沾墨提笔,心中酝酿思索片刻,这才落笔而书。
她也没有刻意避讳着陆鸿昇,毕竟,不出明日,这件事便会天下皆知。
一字一字渐渐落入眼中,陆鸿昇看见玉阙在纸上写的内容,大吃一惊,研墨的手霎时顿住了。
“公主是真的决定了这样做吗?不会后悔?”陆鸿昇已然被震撼到。
玉阙看着纸上尚未透干的笔墨,坚定不移:“白纸黑字,落笔无悔!”
她不后悔,今日就让一切各归其位吧。
“三日荒唐姻缘,恰似蜉蝣一梦。红线错系,君既无意我便休,今斩此孽缘!从此,前尘尽忘,各安天命!”
莫然展开手中玉阙交给他的这张和离书,看到最后一个字时,双手微微颤抖,心里无比的震惊,玉阙能做到这一步是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
直到玉阙将莫乐凝带到了他的面前,莫然才真实的感觉到,玉阙是真的想通了放手,成全他们。
含笑看着身旁的莫乐凝,他不禁好奇,玉阙是怎样做出了这样一番决定的。
没想到,玉阙只淡淡道:“君既无意我便休,如此而已。”
他见到,玉阙虽说的洒脱,但眼底的悲伤却压抑不住,心里定是做了许久的争斗吧。
莫然以为,日后自己与玉阙就是一对貌合神离的怨偶,就这么一直冰冰冷冷地过着日子。
未料,短短三日,玉阙便能想得通透,放下执念。莫然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对玉阙另眼相看,她的洒脱和壮士断腕的果决让他多了一分敬佩。
莫然自柜中取来一根,由青色长布包裹住的笛子,这是春宴之后,玉阙赠他的“月霜”。
莫然掠过一眼这根笛子,随后交到玉阙面前:“莫然终究还是暴殄天物了,此笛,还是物归原主吧。”
玉阙眼睫轻颤,伸手犹豫着,终究还是接过“月霜”。
“也好。”她轻声道。
人都不被他喜欢,留着物,又有何用!
细细想来,这件她强求而来的婚事,真是一场荒唐的闹剧。
做完和离这件事,成全了一对鸳鸯,玉阙忽然感觉轻松释然了很多。
正如,她自己在和离书上写的,君既无意我便休。现在想想,若她早点放下执着,是不是就不会让莫然这么讨厌。
成亲三日便和离,等天下皆知时,她岂不是一点颜面都无,简直太丢人了!
既已与莫然和离,玉阙晚上便重新回到了宫中。
皇帝知晓后,携着皇后急忙来看玉阙。
玉阙此时累得蔫蔫的正准备歇下。
皇帝看到玉阙眉宇间虽然有些愁容,但情绪上看起来还是十分平静的样子,询问了玉阙几句话后便放下了心来。
皇帝对玉阙的做法感到很是欣慰:“玉儿能及时醒悟,便是好事。”
玉阙眼带困意,揉了揉眼,呆滞地点了点头。
皇帝想了想,再道:“皇兄让人去查过那只金步摇,皇城里的确是有穆云国皇室中人出现,她们财物不慎遗失,今早便进了宫,说她们有一废妃公主流落在我朝,朕已查到,这位公主或许就是丞相义女,那只金步摇就是她们的信物。”
“竟然是她!”玉阙大为震惊。
莫乐凝竟是穆云国流落民间的公主,简直匪夷所思。
皇后在一旁庆幸道:“是啊,还好玉儿没有伤到她,不然恐将造成两国相战。”
玉阙还处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皇帝只觉玉阙累了,便不再逗留,让她好好休息。
玉阙舒服地躺到床上,蒙上了柔软的被子,睡意渐渐来袭时,她想,世间事还真是奇妙啊!
如果莫乐凝被接回穆云国,那莫然也会跟着一起去吗……
昏昏睡意将她全部包裹,这都不是她该考虑的了。
昨日睡了个沉沉的觉,玉阙起的很早,梳洗完后,便拿上“月霜”去到了御花园。
花香四溢,沐着阳光,玉阙坐在秋千上,试着吹奏玉笛,她不太擅长吹笛,指尖不甚灵动的按着,吹出来的声音难听刺耳,不成曲调。
玉阙看着“月霜”十分苦恼,暗道,自己果然吹不出好曲子。
肩上突然被人披上了一件薄衫,玉阙回头,原来是琪儿。
琪儿轻皱着眉,担心道:“公主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来了,还坐在这里吹风,让奴婢好找!”
“出来得急,便忘了。”玉阙心不在焉。
琪儿看见玉阙手中握着的玉笛,咬唇道:“奴婢方才过来时遇见了皇上跟前的王公公,听他讲公主与莫公子和离之事,今早朝堂皆知,而且……”
玉阙疑惑地问她怎么不说了,这事她已经料到,倒是没怎么惊讶。
琪儿咬着牙,心一横,继续道:“而且穆云国使臣今日也来了,穆云国使臣想依附我朝,提议……提议两国和亲!穆云国使臣说,莫姑娘是他们的公主,要用她来和亲,嫁给皇上。不过皇上没答应,皇上说莫丞相有养育之恩,想赐婚给莫公子,可穆云国使臣也不答应,纠缠了好一番才肯同意。”
还真是复杂,玉阙总算听明白了,原来穆云国说是来找流落民间的公主,竟是为了来和亲的。
对莫乐凝来说,这算不算另一种因祸得福呢……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让我静一静。”玉阙懒懒地将头靠在秋千绳上。
太医说她命不久矣,解药也一直没有寻到,不知道哪一天,她便毒发身亡,这样静静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
玉阙抚摸着“月霜”上的祥云纹,若有所思。
莫然和莫乐凝已经得偿所愿地在一起,而她却要静静地等着生命流逝。
玉阙站起身,举起玉笛在阳光下看着,然后,她慢慢地松开了手。
玉笛落地,瞬间断成两截,玉阙想,碎了也好,免得看见便伤心。
这玉笛她送之无人要,留之也觉得无用,她吹不出好听的曲子,也不想去学,当初她寻得这根玉笛的时候,也不过是觉得好看罢了。
一抹淡黄身影,捡起了地上碎成两截的玉笛,陆鸿昇看了看,很是可惜:“公主怎么生那么大的气。”
玉阙瞥了一眼:“留着,也是徒增烦恼。”
她好奇,他怎么来了,正准备问,便听陆鸿昇抢先开口。
“我怕公主心情不好,便求父王带我进宫见见公主。”陆鸿昇一边解释,一边把断掉的玉笛放到秋千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果不其然,公主气得,将这么好的笛子都摔坏了。”
何时,她与他这般熟了?
愣神间,手腕顿感冰凉,一串红珊瑚手串已经套在了手腕上,颗颗形似猫爪,圆润可爱。
她想取下,陆鸿昇却压住她的手:“公主奇珍异宝见之无数,这南海红珊瑚手串是我的一个小小心意,只想博公主一笑,公主若取下,我要无地自容了。”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很温柔,眼神里却带着几分不容推辞的霸道。
轻轻抽出手,玉阙十分无奈:“世子还是莫在本宫身上浪费时间,将心思放到旁人身上吧!”
陆鸿昇目光一暗:“我并不觉得是在浪费时间,我倾慕公主已久,眼里早已看不见旁人。”
怎的这样执拗,和她一样痴傻。
玉阙自嘲似地一笑:“世子将这份情趁早打消吧,本宫身中剧毒,活不久了。”
“公主想拒绝我,没必要咒自己。”陆鸿昇眉头深锁,很是受伤的样子。
抬眸看他一眼,玉阙偏过头,不忍直视那双幽深的眼眸。
不如快刀斩乱麻!
将中毒一事的缘由娓娓道来,玉阙觉得心底出奇地平静,讲述的似乎不是她这个当事人。
“所以何必拿这样的事来骗你呢!”玉阙神情疲惫,已无力再解释多说。
陆鸿昇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眼里满是心疼忧忡:“公主能对我坦然相待,我感到很开心。”
他顿了顿,深深地看着玉阙,再道:“如若可以……我愿将余生寿数分与公主一半!”
玉阙一惊,抬眸怔怔地看着陆鸿昇:“世子不必胡言乱语,本宫不过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别做无用之功。”
“我句句发自肺腑,此心可鉴日月,公主却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再次避开陆鸿昇的目光,玉阙攥着袖边,碰到了尚还戴在手腕上的红珊瑚手串,忽然一阵心乱。
真是懊恼,怎么陆鸿昇的一句话,她就不取下来了呢!现在他还对着自己说分寿数这种话,这让玉阙觉得越来越乱了,她拒绝他,他听不懂吗,怎么每拒绝一回就对她表明心迹一次……
“陆鸿昇,你既然知道本宫拒你于千里之外,便更该知道,本宫是个将死之人。”玉阙讥诮道:“你莫不是以为,本宫与莫然和离之后,你便死心复燃又有机会了吧?”
话才落,风拂过,将陆鸿昇的衣角吹到了玉阙的裙摆上,轻轻擦过。
瞧着玉阙身后一朵尚待绽放的芍药片刻,陆鸿昇这才回应玉阙方才说的话:“不是死心复燃,从始至终,我就未曾放下过。”
陆鸿昇转过眼认真问:“公主中毒这件事,莫然知道吗?”
玉阙一时哑然,理了下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缄默着摇了摇头。
何苦告诉莫然,说了又有什么意义,他是不会在乎的。
陆鸿昇定定地凝视着玉阙:“我一定会去为公主找到解药的。”
“这件事连皇兄都无能为力。”玉阙没将他的话当真,觉得略有乏累,拾起秋千上的两截断笛,重又坐下。
走近玉阙身旁,握住秋千上的绳子,陆鸿昇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无论如何,我都愿陪公主走过之后的日子。”
玉阙募地一怔,抬头仔细地看他:“世子,值得吗?”
因为背对着日光,陆鸿昇整个人身上,像披上了一层柔光。
“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怎么会不值得呢!”陆鸿昇温柔浅笑。
“喜欢一个人,不正是如此,无论生老病死,富贵贫贱,不弃不恶,相濡以沫,白首不移。”
这样对她深情诉说情意的陆鸿昇,玉阙想起自己之前对莫然也是一腔炙热,可她情衷错许,所爱非人,此时竟有些感同身受,不忍再说拒绝的话伤害陆鸿昇。
玉阙的心彻底乱了。
眸中扫过御花园里的花,春日迟迟,韶光正好,牡丹初谢,芍药始开,国色既误,红药莫负。
大好春光将尽,她却因一心执念,辜负良多美景,是该趁着暮春好时节出去散散心了。
什么中毒生死,什么荒唐往事,就在这余生不多的日子里通通遗忘吧,人生得意须尽欢,她决定好好珍惜当下的每一日才是最要紧的。
“过两日,扬州芍药花开,到时候一定很美,陪本宫一起去看吧。”
玉阙看向陆鸿昇,眼里清浅笑意,柔如春风。
陆鸿昇面露惊讶,随后笑容如日朗朝阳般扬起:“荣幸之至!”
煦光温照,百芳争笑。
微风动,青丝相绕,始知缘妙!
时隔多年,经历了很多很多,这个小故事终于要写完了,很感慨呐[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九章 归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