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休整，他们便又踏上了征程。
“再走不远，就是裕州了。”崔澈走在两人旁边，抬手擦了擦汗。
十三年前，江每从大火中逃出裕州，十三年后，他又奔向这里的另一场战火。
他小时候就立下誓言，他要上战场与敌人厮杀，保卫国家，他要看着这满城的百姓不再饱受战争之苦，不再过着一口野草混着一口血的日子，不再看着孩子在襁褓之中被铁蹄活生生踩死。
没想到，这个愿望隔了这么些年，终于能够实现。
“小木，记得这里吗？”江每意味深长的看向江木。
听到这话，江木肉眼可见的怔了一下。
“刚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有些眼熟，后来才想起来。”江每轻轻叹了口气。“你的模样其实没怎么变化。我早该认出你来的。”
“现在，我是该叫你小木呢，还是叫小曦呢？”江木抬头，对上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他托起江每的手，在手心轻轻勾出了一个‘木’字。
旧日的太阳已然没落，新生的劲木冲破天际。
轰隆！
一声炮响，炸得军队四散，碎肉鲜血喷到四处，从上往下看，就像一朵猛的绽开的牡丹，又如幽深的昙花，只开这一刹那，壮烈又令人心痛。
张长生趴在山顶，看着慌作一团的人群。
“大家都趴下！不要慌乱！排兵布阵！”指挥使在前方喊道。
张长生把手向前一挥，无数叛军便如细雨般从山坡缓缓滑落到山脚，绕道他们身后。
“在后方！”一道年轻的声音如绣花针一般刺穿深夜。没等他喊完，就似被什么东西呛到一般，没了声响。
“……他娘的小兔崽子。”江每听到身旁的崔澈低低骂了一句，便风一般冲向后方。
剑与剑之间发出刺耳的剐蹭，一刀解决掉眼前人后，透过厮杀的人群，江每瞪大了眼睛。
只见张长生正挥剑向前冲去，又鬼使神差的朝右后方一转头，便对上了江每怔愣的眼神。
待张长生反应过来他是谁时，露出了一抹轻薄的讥笑。
“别跑！”江每喊道。
江木听到这喊声，视线便盯住了江每，可是自己这边还顾不过来，转眼间，江每已不见踪影。
^ ^
叶青蹲坐在黄土上，朝嘴里灌了几口水，抬头望着乌黑的天。
这天黑的像姑娘的发丝，点点珍珠点缀其间，叶青眼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纤细的背影。
在那边还好吗？
会时不时想起我吗？
明明是我百般心思推你走，可我为什么还会想念你呢？
叶青说的确实不错，呆在齐王身边确实比困在宫中好得多，但是，她的心却不在这里。
白玉柒独自一人站在城墙边上，抬眼望去，是家乡的土地。
一身白衣，胸前的绸缎随着晚风静静飘动，不知不觉，眼里竟含了泪。
还好。
会。
既然这辈子我连家都回不去，那下辈子，我要名正言顺的嫁给你。白玉柒闭上眼睛，一滴纯净的眼泪划过她的面颊，一滴水顺着叶青的脖颈滴落在家乡的土地上。
那一瞬间，叶青看到天上多了一颗正在闪动的星星。
^ ^
张长生见江每追过来，便放慢脚步，从容挡下一剑。
“小每啊，心乱了，这可不好。”
张长生步步紧逼，一剑刺向江每耳边，江每往右一躲，他便抓住时机，一把抓住江每的头发，把他往墙上抡去。
在他的头被砸向石头的一瞬间，轰的一声如同烟花炸开一般刺耳的响声在江每脑子里盘旋不下。
“畜生……畜……”没等他说完，便感到脸侧一股暖流，他抬手一抹，猩红双手。
他慢慢低下头，耳鸣仍未褪去，又听到张长生说，“小每啊，人要信天命。老天让我风光到现在，你休想断了我的路。”
说罢，他把剑高高举起，便要刺下去。
可江每猛的转头，沾满鲜血的眼睛如刀一般盯着他，脸上还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突然，他弹起身，用尽力气扑向张长生，他抱住他的腿，张长生便失了重心，一个踉跄就要向后倒去。
可他的身子倾斜了一半，江每便学着他刚才的手法，紧紧扣住他的头发，又把他拉了回来，紧接着便铆足了劲将他甩出去，在他又听见砰的一声时，耳边的尖叫声也更加强烈，可他管不了那么多，弯下腰拾起躺在地上的剑，可模糊的双眼却看不清剑柄，他便胡乱抓起，可当他握紧时，才感到一阵钻心的痛，仔细一看，锋利的剑身已经深深扎进他的手掌。可他来不及犹豫，他看到张长生已经慢慢直起身子。
“我爹说，人的腰杆是用来让人站的更直的，而不是让人去背叛亲人，背叛朋友，背叛故土，阿谀奉承的。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我亦是。张长生，去死吧。”江每轻轻说。然后便用尽力气跑向他，在剑刺穿他的胸口时，喷涌而出的鲜血再次糊了江每一脸，他松开握着刀刃的手，抹了一把脸，可手上的血却还在汩汩流淌。他心里感到有些害怕，却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但是这种迷茫在他看到江木一瘸一拐朝他跑来时变得更加强烈。江木的的腿似乎不太利索，却很着急。江每也从地上爬起来，拖着身体一步步朝他走去。
在路上，他听到了欢呼声，应该是胜了吧，他路过了许多具尸体，都刻意绕开他们，不要让自己踩到。
他现在应该很狼狈吧，江每想。
眼前的光景越来越模糊不清，他渐渐放慢脚步，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江木，他好像突然懂了那种迷茫到底是什么。
原来他也有害怕死亡的那一天。
他开始慢慢向后退，他不愿让江木看到他的死亡。
他这一生，好像一直在分离，没有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所以他也不愿让别人看到他的离去。
可是不管他怎样向后退，都感觉江木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于是他不再后退了，他停在这里，静静张开双臂，等待着属于他的最后一个拥抱。
他看到江木跑了起来，就像小时候那样朝他跑过来。
就在相拥的一瞬间，江每就像化作了水一样，向地上砸去。
他躺在江木腿上，江木轻轻抱着他的身子，抬手轻轻擦了擦他的脸，他便能看清这里了。
他看到江木和他一样面目全非，但还是笑着看他，看着看着，便又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那一滴泪水离开他的眼角，划过脸上的血水，一滴鲜红的血泪轻柔的砸在地上。
他看到，那一滴血泪上，骤然长出一颗纤细的树，战场上的血全部聚集在一起，长成一树开的热烈的梅花。
“咱们……回……家……”江每用尽全身力气，对江木说。
他闭上眼睛，渐渐在这虚幻的花间，没了气息。
在江每听觉还没有消失之前，他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江木被口中的血呛了一下，喉咙的刺痛直冲大脑，他把口中的血吐到一边，弯下腰，在江每耳边用及其难听又沙哑的声音轻轻说了句
“我爱……你。”
每一个字说出来都会牵扯到旧伤，可是没关系。
这么多年，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爱你，值了。江木擦了擦嘴角还在流的血，心里想。
回家，咱们回家。江木便要起身，可是他的腿似乎挂着一块石头，不论他怎样努力，仍纹丝不动。
回家！我要回家！带你回家。
挣扎过后，江木全身没了力气，他对着天长叹一口气，轻轻躺在江每身边，在他冰凉的脸颊上落下最后一吻。
我想……带你回家……
——全文完——
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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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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