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只当他在叫景无忧,不作理会,可他又叫道:“明姐姐。”
明夷驻足,抬眼看过去。
景少商是虞长至为景誉生的儿子,算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景少商不过十岁,却已长得和景无忧一般高了,他模样俊俏,是同龄人中最惹眼的存在。
适时,明齐说:“去看看吧!为父回家等你!”
明齐走了,解休却没有。
他是解休时,声音沉闷似含沙。
“怎么?你也有这般犹豫的时候吗?”
明夷浓密的睫毛遮住眼角,她在犹豫什么了?
不应该过去的,虞长至和景誉才是一家人,跟她毫无关系!
倏尔她自嘲一笑,头也不回的往城中走。
景少商看着明夷冷漠离去,并不恼,只是疑惑。
“阿爹,阿娘,明姐姐怎么跟你们说的不一样?”
“你们说明姐姐是和阿姐一般的温柔的女子,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何不搭理我?”
虞长至苦涩一笑,她自责,后悔。分明今日来城门口,是为了接无忧和小满,可当她看到无忧的那一刻,竟全然忘了她的另一个女儿。
她都这般忘情,又有何脸面奢求明夷能认她这个亲娘了?
泪水在眼眶打转,她强忍着不叫留下来。
一旁的景誉见状,笑着对景少商说:“明姐姐今日疲累,许是没听到你在叫她。”
“她是你姐姐,她会疼爱你的。”
景无忧也插话,尽量给虞长至留一点收拾情绪的时间。
“少商,改日阿姐带你去明府,找你明姐姐玩。”
她摸着景少商的头,“少商你生的俊,又会说话,明姐姐一定会喜欢你的。”
入了城,明府的马车已经走了。
明夷和解休慢悠悠往城东走,她二人的样貌都是相当惹眼的,解休又堪堪比明夷高出一个头,以是两人站在一起相当登对,引得不少人偷偷议论。
解休看着沉脸的明夷,心便也跟着冷下来,可他不想看到明夷为了不相干的人神伤不已,有意转开话题。
“昭越和华阳的婚期在三月三,距今不过十日,你究竟如何想的?”
明夷叹了口气,将却才的伤怀吐了出去,她眨着清亮的媚眼。
“我还没想好,解休,你帮我想想办法,好吗?”
但见解休眉眼肃穆,似乎他要做的事,要说的话,是他生命中最紧要之事。
“那我娶你。”
街上车水马龙,酒馆外的绸带轻柔缓飘。
却才明夷的有意挑逗,被解休轻飘飘的四个字春风剪水般,划开一道道波纹。
堪堪那波涛生了花,浪花在阳光明媚里,雀跃如锦鲤,一路东去。
“解休,你当真?”
解休:“当真。”
明夷心头一股暖意,无关情爱,她缺爱太久而已。
她垂下眼帘,在解休看不到的地方,那是明夷有意掩藏的眼角,是藏在皮肉下的心。
明夷眼角生的花,悉数落入虞长至眸中。
堪堪明夷垂眼,靖国公府的马车侧身经过,虞长至有意掀帘看她,却将明夷眼底的欣喜收入眼中。
却下帘子的虞长至,“小满和解休何时走得这般近?”
景无忧:“好像小满途径隋州时,遇到刺客,是解休救了她,可能那个时候便认识了吧。”
虞长至低低的:“也就是说,她二人是生死之交?”
“算是吧。”景无忧旋即拧眉,“说来也怪,那北秦质子是个情淡的,这么些年从不见他身边有女子,对小满,他倒是挺殷切的。”
明夷顾影自怜,欣赏着心海泛起的波涛,全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
“我给昭越做妾,陛下下了圣旨。”
也就那么几个呼吸,明夷的理智悉数回拢,她泼了解休一盆凉水。
“解休,过好自己的日子,何故要干涉我的人生?”
解休袖中双拳紧握,眉心拧如麻花,他低低的:“所以,我只是你人生中可有可无的过客?”
明夷凝着解休看了良久。
不,你不是过客,你是很重要的人,你是给我新生的人!
明夷并未将心里话宣之于口。
前世今生,她遭至亲之人憎恶,不断被抛弃。
那种被厌弃,被当成弃子,举目无光的绝望,至今都是横亘在她心头血淋淋的伤疤。
不可以,解休!
我已经对你产生了依赖。
我无法确定,你会不会抛弃我,我也不想知道。
如今我的心孤悬一线,已经没有再赌一次的后路了!
明夷冷冷开口:“澧州的一切,就当一场梦,忘了吧。”
话罢,明夷头也不回。
她不敢回头,她怕看到解休的眼神,如前世长山崖下那个缱绻又温柔的眼神。
……
夜幕低垂,明夷坐在桌前,抬头便是半掩的窗户,一轮下弦月高挂梧桐树梢,忧郁又迷离。
看着桌上的饭菜,明夷毫无胃口。
解休此时在做什么了?
今日她说的话可否重了些?
旋即明夷又否认了,不论是解休还是谢夷君,他们骨子里都是和她一般的冷血之人。
他愿意和她沉沦,这并不代表着解休会将她放在心里。
今日解休说要娶她的话,明夷更愿意相信是假的,因为一旦是真的,她便要承受这份情。
情之一字,重若千钧,会耗光她仅剩的心气。
正想着,苏禾进来了,她瞧见桌上的饭菜仍旧满满当当,却又猜不到明夷此刻在想什么,只当她忧郁的老毛病犯了。
她便招呼婢子收拾饭菜。
待所有人出去后,苏禾坐在一旁,握着明夷的手,“谁惹我家小姐不开心了?”
一看到苏禾的笑颜,明夷不自觉也跟着笑,她和解休在澧州发生的事,苏禾不知道,她便也没提。
只问她:“还没来得及问你,我走之后,京中之事如何了?”
“放心,一切如常。”苏禾笑颜不改,眉宇间有分狐疑,“就是,有一个人进京了。”
明夷:“谁?”
苏禾:“成元长公主。”
“成元长公主……”明夷拧眉长思,前世成元长公主并未进京,这难道又是她重生带来的变故?
“成元长公主是陛下亲姐,早年便跟着丈夫去了封地,如今怎的就突然回京了?”
苏禾瞧了一圈无人后,“听说陛下亲自叫她回京的。”
明夷长长出气,“罢了,昭家一倒,咱们就离京,郢都其他事,莫要再牵扯了。”
苏禾眼珠子一转,揶揄道:“怎的?如今不想嫁解休了?”
闻言,明夷面色一僵,耳边响起解休的话。
那我娶你。
那我娶你。
……
简直喋喋不休,倏得她猛灌一口凉茶。
“先前不过玩笑,昭家一倒,咱们带着叶大哥和阑珊,离郢都城远远的。”
苏禾看了一圈屋子,说到底这间屋子确实华贵,但又能如何?
若是没有明夷,她并不愿待在这里,便说:“那我提前收拾东西。你想去哪,咱们就去哪?”
这话听得明夷一怔,细细一想,重生后她找到苏禾,然后苏禾便跟着她去黔州,入影盟,再回京报仇……
明夷不敢想,然而事实就是,如今苏禾是她唯一的亲人,超越血缘的真正亲人。
想至此,明夷笑了,她凝着苏禾。
天下间也只有苏禾,自始至终对她不离不弃,在她忧思的时候,总能想到办法逗她开心,到最后,她不知怎的,得了一种见到苏禾就想笑的病。
约莫就是,陪伴长情,苏禾早就是明夷人生里最重要的人了。
怔思颇久,明夷启唇:“我没有想去的地方,你想一个吧。”
苏禾:“这个地方我们要待一辈子的,这得你自个儿喜欢。”
“此心安处是吾乡。”明夷一直笑着,又说:“在哪里不重要,只要你和叶大哥他们都在我身边,那便是极好的归处。”
倏的,凉风吹来,明夷不自觉抬眼望着窗外。
但见梧桐树下,解休笑如明镜,看着那颗梧桐树说。
“凤栖梧,我愿她如真凰浴火重生,又不想她经受焚身之痛,所以我一直在等她,为她留好后路。”
明夷一眨眼,眼前的景象便消失了,徒有梧桐树在夜里茕茕孑立。
那解休了?
如果离开解休,她能心安吗?
明夷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原来她对谢夷君的依赖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明夷面无表情,认为自己太累了,直接倒头就睡。
然而就算在梦里,也都不安宁。
以往明夷的梦,都是血淋淋的仇恨,这一晚却不同,没有血光,尽是温情旖旎。
那是明夷入影盟的第二年,她还不是离脉首领。
彼时她弱小,在一次去越州出任务时,去时十人,活下来的只有她一个。
对方为了折磨明夷,将她关在不见天光的地牢,对她施用滴水刑。
日复一日的滴答声彻底将击溃明夷,身体已经没有痛觉了,不论眼睛还是心,都已透不进丝毫亮光了。
明夷意识溃散,那个时候就连刺骨的仇恨也激不起她求生的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明夷重见天光。
那是一个深山里简陋的院子,她不知光亮为何物,也不知山林是什么,只那样呆呆地坐着,就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是个人。
天地变换,两个月过去了。
明夷终于恢复了属于人的意识。
知道远在永州的谢夷君来了岳州。
知道谢夷君救她出囚牢。
也是谢夷君把她的魂从鬼门关拉回来。
明夷永远都忘不了,当痴呆两月的她第一次说话,谢夷君眼里被欣喜裹挟着的温柔。
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谢夷君这个名字。
那是明夷第一次在号称杀神的谢夷君眼里,看到别的情绪,堪堪这份杀神的温柔是因她而起。
也是那个时候,明夷对谢夷君产生依赖,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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