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何薄于我，竟叫我历经两世，仍要赌命？”
“罢了，生死就当一场梦吧。”
“又或者我之重生本就是黄粱一梦。”
话罢，明夷吞了药丸，在等待奇迹的片刻时间，她自言自语着。
“生死？以前畏惧不敢直视之物，如今我竟亲身经历过了……”
“原也不过尔尔，眼一睁便活了，眼一闭又死了。”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念叨至此，明夷只觉浑身充满力量，缓缓挪动身子，抓着树根，脚踩崖壁石块。
好在这方崖壁到了这个高度，坡度放缓，再有三日春的药效，她想要下去并不难。
三日春应是一种燃烧气血的药，即使在冰天雪地里，明夷也觉得浑身发热，干劲十足。
正如故古人所说，只要她的心不死，那么即使她死了也是活着的。
很多时候，明夷都觉得，仇恨是她的神魂，驱使她活在世上。
爬下崖壁，天已经黑了。
雪还下着，许是药效过了，她后背钻心的痛，浑身冷得不行。
崖下林间，雪落了满树。
四下一片乌黑，明夷看不到一点光亮。
七日后，明夷睁眼，看到的是一石顶。
洞中温热，只有烈火烧柴的噼啪声。
久久的，明夷所有的感官回笼，只是身子虚乏的竟是坐也坐不起来。
“醒了？”
但听得洞口的方向传来人声，明夷侧头看去，火光在男人身下匍匐，洞外苍白的天色为男人蒙上一圈华彩，简直神人一般。
明夷只为男人的气度惊了一瞬，旋即警惕起来，“你是谁？”
“我叫解休。”说话间，男人抱了一堆柴走进来，坐在篝火旁，往里面添柴。
“七日前，我路径此处，发现姑娘晕倒在路边。”
“是你救了我？已经七日了么？”明夷自顾嘟囔着，但听得肚子咕咕响，这一刻的饥饿感直入百会，她侧头凝着篝火上架着的烤鸡，咽了口口水，“殿下，我能吃一口嘛？”
倏尔，解休看过来，同样的角度，白光与火光交融在解休身后，明夷根本看不清他的样貌，只听他说：“你知道我？”
明夷努力勾唇，惨白而笑。
“大燕无解姓，况且北秦质子解休才名满天下，又有几人不知？”
当然这有明夷故意夸大的成分，解休虽然才情不错，却不至名动大燕的地步。
明夷只是觉得，如今寄人篱下，说点好听的总没错。
解休笑了，那笑声应当还夹杂了些意味不明的情愫，只是明夷耳朵嗡鸣听不太真切。
笑罢，他随口说：“还未熟透，再忍一会。”
明夷脑袋晕晕的，索性躺好闭眼休息。
解休说：“你服的药是一种透支生命的药，药性三个时辰，时辰过后你将气血两亏而亡。”
“我碰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个活死人。”
明夷对这七日的经历毫无印象，有着前世记忆，她对解休并无过多敌意，便同他闲聊起来。
“那殿下如何救我的？”
解休：“我随行中有人精通医术，堪好带的药能解你之危。”
明夷：“那我就这般躺了七日么？”
闻言，解休一愣，翻转烤鸡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下，他眼底一抹春色，只随口回了句：“不然呢？”
明夷怅然一笑，若是那个时候她没有服用三日春，此刻已经是挂在半山腰的一具死尸了，不由得感慨万千。
“有的时候，挣扎求生，或许真的能等来机缘。”
“殿下就是我的生机。”
解休不语，明夷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先前襦裙，而是一身并不合身的男子衣服。
倏尔，她愣神，旋即，羞愤席卷而来。
解休看到明夷百感杂乱的面色，吐出不轻不重，无情无绪的话来。
“你后背伤得不轻，我同行之中无女子，我亲手为姑娘包扎换衣实乃权宜之计。”
“姑娘若介意，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明夷倏尔恢复理智，她并非在意名节之人。
只是在昏迷状态下被一陌生男子照顾七日，又被他看了个光，即使他对她没做什么，心底也是膈应的。
旋即她又想明白了，现下她浑身无力，只能哄着解休来。
明夷笑着，“救命之恩胜过所有，些许名节而已，我不在意。”
“……”
第三日，雪停了，明夷能起身了。
两人便收拾行囊上路，明夷一直有个疑问。
“殿下，一连三日怎么不见你随从？”
解休随意说：“他们回去了？”
明夷不信，怎么可能有随从会弃主子先去？
解休明显在说谎，只是瞧他冰冷的面色，应该有什么难言之隐，明夷便也没问。
一路从中午走到晚上，明夷和解休寻了处山洞落脚，堪好洞中有前人留下的几张破席，两人将三两破席叠在一起，便能勉强算作一张完整的席子。
正值寒冬，又在隋州的山里，北风嗷嗷呼啸个不停，没有寝物，洞中大寒。
解休见明夷哆嗦个不停，睡了一会儿便出去捡了一堆柴火来，在两人席子中间生了一堆篝火。
温度回暖，解休等到明夷睡踏实了，自己才裹紧衣服躺了下去。
两人隔着篝火分席而睡，约莫子夜，篝火将熄。
明夷起身，幽灵般轻轻走到解休跟前，又坐下。
她用引以为傲的催眠之术，成功将解休的意识掌握在自己手里。
铃铛声歇的刹那，世界仿佛没了任何声音。
明夷轻启红唇，“解休，睁眼。”
解休睁开眼，将目光落在明夷身上。
明夷眼看成功了，便笑着说：“解休，你当真只是路过么？”
解休睁着眼睛，眼里全无光彩，他闷闷的：“是。”
明夷：“你的随从真的存在吗？”
解休点头。
明夷：“那你知道谢夷君吗？”
解休眨了下眼，倏尔他神色一紧，骤然起身，紧抓明夷手腕。
“明二小姐，可想趁我熟睡？要我性命？”
眼瞅着解休恢复意识，明夷赶忙藏好袖中的铃铛，露出因惊吓而红了眼眶的模样。
“殿下，我没有。”
“我只是怕，我睡不着，我做噩梦，我想坐到殿下身侧，我总觉得殿下能给我安全感。”
闻言，解休眼角戾气散去，恢复往日的清冷模样。
适时冷风吹来，解休捂嘴咳个不止。
明夷惨兮兮地哭着，“我不知殿下身子孱弱，若是知道定让殿下睡里边。”
解休往火堆后看了一眼，破烂席子上丢着他给明夷保暖的，当做寝被的他的外衣。
解休眼底或是春光或是寒冰，总归此刻都有了动摇，他低声说：“无事的，明二小姐早些睡吧。”
明夷抽泣着不肯去睡，“殿下，实在不行你也挪去里边吧，好歹深一点，风少暖和些。”
见解休不为所动，明夷又说：“殿下不必多想，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此番权宜之计，对我的名节并无影响。”
最后解休还是没挪去里侧，只是做贼心虚的明夷一夜没睡。
她的催眠术成功过上万例，唯独影盟盟主青页和巽脉谢夷君，她从未成功过。
也是这一刻她怀疑解休就是谢夷君，催眠术为其一，更多是是一种感觉。
一种只有谢夷君身上才有的，无情疏离又渴望温情的矛盾。
但明夷现下更想知道的是，是否解休对她生了警惕，所以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二日上路时，他们遭了难。
原本按照解休的地图，沿着峡谷往东走，出了成辉岭便能找到官道。
可将在他们出峡谷的时候，遇到了一批神秘人。
势单力薄，两人决定躲在暗处观察。
当时是，解休的随从突然就冒出来了。
他们带了一具尸体进来，看尸体穿着就是那帮神秘人。
随从将尸体翻来覆去，在囊中寻到了一块貔貅令。
明夷知道，大燕开国皇帝因镇国公府立国有功，将貔貅赐予昭家以示祥瑞富贵。
故而，大燕境内有且只有一人可以貔貅作印，那便是昭彬！
昭彬此人看重家族荣光，无论做什么都习惯将貔貅令显摆一二。
这件事不了了之，后来明夷生疑，派人去隋州查这帮人的存在。
临江院。
子夜时分，明夷开窗吹着风。
昭起这个人有些小心思，他又是镇国公府子侄，明夷无法确定昭起会不会背叛昭彬，便也不能将全部压在他一人身上。
夜半无人，明夷提笔，将解休那封信中的内容拓印了一份。
她拿了新的信封，以瘦金体在封口上写了五个字。
提灯穿花夜。
又在这几个字上用红墨画了一把刀刃为蛇形的匕首。
做完一切，明夷怔坐着。
信封上的鲜红毒蛇钻入心口，搅得明夷思绪难安。
久久的，她长出一口气。
“殿下，就当我还你救命之恩。”
是夜，明夷又做了一场梦。
前世途径隋州，峻峭悬崖下躺着的官道大雪纷飞。
前路不知何处，来路空留马行迹。
明夷不知觉回头看，在那被雪压断三两枝干的长青树下，立着一个人。
这人黑衣束身，气度疏离，站在雪里，他甚至比雪更冷。
最后回忆定格在男人脸上的六脚蜘蛛面具上。
午夜回魂，明夷望着床幔发呆。
前世她心脉尽损，记性极差，竟是将自己与谢夷君的这次雪中遥望给忘了。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谢夷君就是解休，只知道谢夷君是个杀人魔头，她不喜欢，便视而不见，只当凑巧。
“这些年但凡你回头看一眼，你就知道，我一直在。”
前世长山崖下解休的话又浮上心头，这一刻明夷坚信了一点。
解休对她有情，这份情不论现在还有没有，至少曾经是存在过的。
不禁，明夷哭了。
当灼热的泪溜进耳廓时，明夷释然而笑。
如此哭不是哭，笑不是笑，若是有人瞧见，必定称得上难看二字。
“明夷啊，原来那个时候你回过头，只是你不信有人会真的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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