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快到了春节，城内热闹非凡，人游走在市集置办年货，大大小小的家门前都张灯贴符，一派除旧迎新的好气象。
管家张二正领着下人在府中各处贴桃符，挂灯笼。
“宁小哥，你是在找公子?”一小厮问道。
“什么‘小哥’，叫宁公子！”张二拍了那人的脑袋，纠正道。
“哦。”
“没事的，张管家。”
自从慕容辞下了那道令，谢宁的名声便在朝阳城传开了，原本府中的人都叫他“宁小哥”，现在也改成“宁公子”了。
张二面容和蔼，却坚持道：“要的，要的。”
谢宁尴尬扶额：“我确实在找长安。”
“公子我才见过，好像是出门了。”
“又出去了？”
“公子这段时间经常出去，至于是去哪里……”张二拍了一下身旁小厮的脑袋，“你前日说在外遇见公子了，是哪儿来着?”
“是香禾街。”
谢宁听这名字有些耳熟，反应过来是他们从校场回来经常路过的一条街，那是条集市街，买卖摊贩居多，不知道谢长安为何到此处去。
“好，多谢了，你们继续忙。”
“哪里的话，宁公子慢走！”
他本要去寻谢长安，刚到大门口，就与从外面回来的谢长安迎面遇上了。
“你要出去?”“你去哪儿了？”
谢长安一脸乐呵，问：“你要去找我?”
谢宁一脸平静，答不对问：“明日就是除夕了。”
“我知道啊！”
“你去干什么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要去找我啊？”
谢宁否认：“不是。”
“你！那我也不告诉你！”
谢宁一本正经：“你耍赖，我都回答你了。”
“你的回答本公子不满意，所以不想告诉你了，不行吗？”
谢长安绕过他，走了。
谢宁有时候真的会被谢长安不讲理的脾气给呛住。他摇曳的发丝从谢宁耳旁拂过，竟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在鼻尖转瞬即逝。
谢宁不甚在意，跟了上去，随便猜道：“你在查我父亲?”
谢长安停住，矢口否认：“没有啊！”
“你如果真有什么事，应该告诉我，我们是兄弟不是吗?”
谢长安察觉到他好像真的生气了，解释道：“我真没有，再说这也不好查啊！”
“那你究竟干什么去了?”
他叹了口气，“现在不能告诉你，明日你就知道了。”
“……”罢了，白问。
“公子您回来了，宁公子刚还在找你呢？”张管家将东院也装饰完毕，见谢长安过来了，笑着提醒他。
他话说的快，继而才发现谢长安身后几步路远的谢宁，“原来是宁公子找着您了。”
谢长安“噗呲”笑了，回过身朝谢宁瞄了一眼，十分得意。
谢宁装作没看见，连声喊了几声“小安”，小狗子就急不可耐地蹦了过来。小安的毛色也发生了变化，原本黑色的毛尖逐渐淡去，灰毛变得有些发黄，和母狗的毛色更加相似了。
“不会越长越丑吧？”谢长安语气有些担忧。
谢宁问：“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谢长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然有用啊，比如你吧，要是不好看，我当时根本不带理你。”
谢宁忍住和谢长安动手的冲动，拉着小安，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是夸你啊！”
“我谢谢你。”
晚间，慕容雪让他们二人去她房中用晚膳。谢长安自从生辰那日过后，也察觉到阿母与谢宁之间有了隔阂，故而一直在缓和气氛。
慕容雪当然发现了他的小心思，不过没拆穿，经过这段时间，她逐渐在接受一些“事实”，还给谢宁夹了菜。
“还在长身体，多吃一点。”
谢宁有些意外，乖巧地点头：“谢谢夫人。”
谢长安随口道：“我也长身体啊，阿母你怎么不劝我吃？”
本以为慕容雪会如往日一般，怼他几句，然而她却只是说：“那你也多吃一点。”
还贴心地给他夹了块炖肉，这反倒让谢长安哑口无言了。
“吃好了你就先出去，我与阿宁说几句话。”
谢长安看了看谢宁，他神色平静，也没耍赖，先离开了。
谢宁不清楚慕容雪要与自己聊什么，但他确实也有话想和慕容雪说。
然而，慕容雪却突然说了句没由头的话：“阿宁，你来猜猜长安的名字是谁取得？”
谢宁望着她，想了想，不确定问：“是夫人您？”
慕容雪垂眸，轻声笑了。谢宁这个角度看去，她不似平日里风风火火，敏锐的眼光也变得十分眷恋。
“对，是我取的。长安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选好了这个名字，不管是男孩女孩，都能用。”
“我当时看不懂你们汉人的书，无意间翻到‘长安’二字，长乐未央，平安顺遂，就自作主张定下来了。”
“我能看出来，夫人，您很爱长安。”
“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那日我让长安替我告诉你，不要再去探究那个人，你生我气吗？”
谢宁顿了顿，摇头：“我没有。”
“倘若那人真是你父亲，你会不甘心这些年……”
谢宁忽地起身恭敬地跪在了慕容雪面前，他严辞恳切：“夫人，我不清楚您心底是怎么想我的，但我还是要向您解释。即便谢苏是我生父，但请您放心，我心中也绝没有想要取代长安的意思。长安为了我向大王求了恩典，这并非我本意，我向您保证我绝对没有多余的心思。我很感激老爷救了我，您和长安能接纳我，我很知足。”
“你这孩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慕容雪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来。
“我唯一不甘心的只有……夫人，我只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抛下我阿娘，我阿娘真的，她太苦了。”
慕容雪感到刺骨钻心的痛，这一刻，她甚至自我怀疑，自己才是这一切痛苦的罪魁祸首，毕竟此时此刻她都没法将那人玷污一分，而是在心里不断的自圆其说，他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可偏偏阿宁的眼睛生得如此像他，这更教她绝望。
谢宁双目刺红，不过这次他没再落泪。
“这是我阿娘半辈子的执念。”也是他的。
“他已经不在了，死人是没法给出答案的。”她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说服谢宁，“阿宁，要学会放下，你才会过得轻松。”
良久，谢宁才艰难回道：“夫人，我明白了。”
慕容雪有些犹豫开口：“阿宁，我还有一事希望你能答应我。”
“夫人，您讲，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长安，他从小没什么玩伴，又爱耍小脾气，但是我看出来了，他真的很喜欢你。你比他年长，心性也更成熟，我希望你能和他好好相处，相互扶持，顺便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能替我多照顾他，行吗？”像亲兄弟一般。
谢宁眼神坚定，保证：“夫人，就算您不说，我也会的。”
慕容雪被这明亮有神的目光看得一滞，而后轻声感慨道：“真像他。”
“夫人，您说什么？”
“我说，你长得很像他。”尤其是这双眼睛。
他却浑身一震。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谢宁本想再问他和那人哪里像，却在慕容雪欣慰的目光中噤了声。只是他不知，正是因为他这次的犹豫，才让本就近在咫尺的真相又藏匿进了迷雾中。
谢长安果然不出谢宁所料，在院中等着他。
“我阿母与你说什么了？”
“你手不冷么？”
谢长安在雪里堆了个雪人，手上正在捏雪人的臂膀，即便在昏暗的天色下，外形也是一言难尽。
“不冷啊，本少爷体热，你又许久不出来，我无聊，堆个你的雪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可没那么丑。”谢宁可不想承认那是自己。
“哪里丑了？大功告成！”谢长安拍掉了手上的碎渣，兀自欣赏一番，很是满意。“你这个人，说你好看不高兴，堆个雪人又嫌丑，真麻烦！”
谢宁无奈，扬起个树枝在雪人脸上快速勾勒几下，原本潦草的五官就细致起来，谢长安在一旁看呆了。
“还真和你挺像，尤其是眼睛。”
谢宁瞥了他一眼，又将原本的下半张脸做了改动，最后一笔勾勒出雪人上扬的唇角。
“这就好了？不过鼻子和嘴巴怎么不太像你啊！”
“我又没说过这是我。”
谢长安凑近，仔细瞧了瞧，“那是谁？这是我？”
“哦，我明白了，眼睛像你，鼻子和嘴巴像我。”
谢宁没否认，静静地端详着雪人，发觉这样拼凑起来的五官，居然格外的俊美。
“走吧，回去睡了。”
“行！不对，你还没告诉我阿母究竟和你聊什么了。”
“你就这么想知道？”
“快点告诉我，不然我就把你推进雪堆了做雪人了。”
“夫人说……”他刻意与谢长安隔开一段距离，继续道，”你脾气太差，叫我好好看着你，别再出去惹是生非。”
谢宁说完就一溜烟儿跑了。
“不是，我哪里脾气差了，阿宁你给我说清楚！”
谢长安愤愤不平地追了上去。
灯笼高挂，暖色的烛光忽明忽暗，像那天上的缺月，时现时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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