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嫣然凝噎片刻,仍是行了一个得体的礼,“回六殿下,葡萄珍贵难得,连五公主处都少有呢,臣女更是不曾沾光了。”
谢汀兰歪了歪头:“你的意思是,我比她奢靡?”
余嫣然倏地跪下:“臣女绝无此意!”
“好了,别动不动就要跪要拜的,烦就是烦这一点。好歹也算我半个表姐了,怎么像是我要吃了你?”
谢汀兰说完,小声嘀咕,“我求父皇在宫外开女学,怎么还是找了你们这一批世家女,甚是无趣。”
身边大宫女闻言,立即低声劝止:“殿下慎言。”
“知道了。”谢汀兰让余嫣然起来,继续问,“你还没说呢,为什么来做本公主的伴读?”
余嫣然起身,一丝不苟道:“回六殿下,久闻殿下贤良淑德,蕙心兰质,今日得伴殿下左右,求学往圣,是臣女莫大的福分。”
谢汀兰听着听着就失去兴趣,又转向李星容:“你呢?在五皇姐那儿失宠了,故而另寻靠山?”
李星容垂眸对答:“殿下所言‘得宠失宠’,臣女愧不敢当。星容是大庸之臣民,非一人之宠,昔日偶得五公主垂怜,不胜惶恐,今蒙皇恩成为殿下伴读,愿为驱驰。”
谢汀兰轻哼一声:“你倒是见人说人话。一个比一个圆滑。”
谢汀兰问完话,还是挥了挥手,叫宫女把自己盘中的葡萄分了两颗给那二人。
“行了行了,本公主也不是爱挑刺的人,回去可别说本公主小心眼,针对你们。”
说完,便请嬷嬷开始宣读宫规,教导诸位伴读礼仪。
“本公主找你们来伴读,可不是假意学学三从四德就够了。不说君子六艺样样精通,至少不会限于你们在府中日日摆弄的那些琴棋书画。”
谢汀兰在一旁看着嬷嬷矫正她们的仪态,稚气未退的脸上显出几分认真,“不愿学的、怕吃不消的,此时坦诚退出,本公主不会责怪。”
谢汀兰说得慷慨,殿中自是无一人拒绝。
陛下肯为她开特例,在不乏外臣的南书院中辟一间课室专为她用,还特意安排身为国子监司业的状元郎翟昀墨为她授课,想来甚是宠爱她,连同她这些“不合礼法”的想法都能默许。
李星容维持着宫廷礼仪的姿态,不由得转眸看她一眼,被嬷嬷抓个正着敲了脑袋。
-
擢选并不严苛,一日下来,靖安侯府二女皆通过了经学与礼仪考校。一同入选的,还有兴国公之女余嫣然、兵部侍郎之女姜文妤、宁远伯之女沈知宁等近十人。
回到府中,靖安侯特备家宴犒劳两个女儿。尤其李盈竹,在乡间数年仅仅是识字开蒙,偶读些诗书也全凭自身钻研、并无先生引路,竟能在短短时日内通过公主伴读的考校。
靖安侯甚是欣慰,连连说着“不愧是我李鸣安的女儿”,酒都多饮了两杯。
喝多后,想起这些年来愧对李盈竹,又伤感起来。
李星容静静地陪了一会儿,不曾插话。
想起还有六韬三略未及背下,李星容便留他们父女二人闲谈叙话,自己先回了院中。
今夜的月很亮,却并不圆。李星容坐在案前望了一会儿窗外,又垂下眸来,翻起书页。
她与李母生而相隔,她与生母死而相离,相伴十数载的父亲兄长是从别人那偷来的,亲生父亲是谁,亦不曾见过不曾想过。
她提起笔来抄写兵书,学到月上梢头,所有的杂念也随之散空。
-
昨日学了一夜,堪堪背下三略,还无法保证十成十地顺畅熟练。今日赴皇宫的马车上,李星容依然不懈怠,捧着六韬继续默记。
她见过真正的战场,理解这些并不难,怕只怕翟昀墨是个古董学究,不许她错一个字。
考校不过的后果是什么?翟昀墨不曾明言。可即便不会被剥夺伴读资格,李星容也不愿落了下风。
李盈竹昨夜陪靖安侯伤春悲秋也睡得晚,在马车上直打瞌睡,一觉醒来发现李星容依然在看书,姿势都不曾变,心中难免起了危机感。
“学学学,从昨日看到现在。伴读又不是考状元,你私下学就行了,可别在父亲面前手不释卷。”
“嗯。”李星容忙于读书,没工夫与她争辩。
李盈竹见她敷衍,还待再说,忽见她眼下微微泛青,莫名地住了嘴。
……算了。
-
马车停在宫门外,世家小姐们陆陆续续到了南书房。
经文课设置得并未太早,此时南书房内的文官博士们已经开始忙碌。诸位小姐自特辟的门径进入,课室亦与诸位博士的治学之所隔离开,有需要时近水楼台,大多时候互不干扰。
“星容。”
李星容方至门庭,忽被一个声音叫住。
她转过身去,竟是半月不见的齐朝莲。自那日靖安侯将他轰出门后,他又硬着头皮来过一次,无疑也被靖安侯轰走了。
在李星容无声的目光中,齐朝莲神色逐渐难堪,“我来此是有公务在身。”他在解释自己只是偶然遇见她,并非刻意纠缠。
李星容当然知道。南书房本就是研习经文史籍之所,翰林院修撰来此也并不稀奇。
但是,“齐大人走错了门。”
齐朝莲:“……”
“此处只通向公主的课室。”李星容不带任何嘲笑或调侃的情绪,“大人第一次来么?”
“我只是……”齐朝莲被拆穿仍强作镇定,希望自己还能维持估计已经所剩无几的风度,“侯爷不让我见你,今日难得相见,我说完一句话就走。”
李星容不语,等他开口。
“昨日擢选的事我听说了,翟昀墨拿兵书为难你,未免有失公允,你若需要——”
【就是现在!约课后补习!务必执行!】与此同时,天书浮现。
“不需要。”李星容已习惯对天命视若无睹。
一句话说完了,她转身欲走。
“且慢!”齐朝莲再次叫住她。一月前退婚他顺的是自己的心,半月来求和他遂的是齐相的意,可这些时日以来,李星容从不曾理会他,竟比退婚前还叫他煎熬。
齐朝莲已经分不清他是否后悔,亦分不清这次求和是齐相逼他,还是他本心作祟。或许他只是无法接受李星容待他如弃犬,摇尾乞怜却只招来看客的笑话。
他皱了皱眉,感到难以启齿,“你要如何……才愿意原谅我?”
“原谅什么?”李星容看向他,反问道,“如何才算原谅?”
齐朝莲哑然。
她为何故作不知?就为了听他自取其辱?
“自然是原谅齐大人悔婚,然后重新答应嫁给他。”李盈竹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又不得不维持礼貌的假笑,“姐姐,快些决定,可不能叫公主等我们。”
李星容闻言,又将视线转向李盈竹。
“……不要这样看着我,跟我可没关系。”
“妹妹莫要取笑,我只是侯府养女,配不上相府嫡子。他不用娶不愿娶的人,我不用嫁不愿嫁的人,皆大欢喜,谈何原谅。”说到最后这句时,李星容淡淡看了齐朝莲一眼。
李星容说完,第一次主动拉起李盈竹的手腕,走向课室,“走吧。”
李盈竹被拉得一愣,迷迷糊糊就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
“星容。”齐朝莲立在她身后,只有声音追上她,“这些时日人人都笑话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就是个笑话?”
李星容脚步顿了顿。
“没什么可笑的。”她微微侧过头,“有些事不由自主,祝你早日握住命运。”
-
不知呆立了多久,直到李星容的衣角都消失不见,齐朝莲总算想起离开。转身之际,迎面却撞上了正欲入内上课的翟昀墨。
翟昀墨略微高出齐朝莲,看向他时,总是俯视的姿态。
正如科考时,他是寒门状元,他是相府探花。
对上翟昀墨的脸,齐朝莲方才的黯然一扫而空,双眼回神,掩藏住一切情绪。
“迷路了。”齐朝莲抛下短短三个字,往门外走。
翟昀墨没有说话,朝他颔首致意,而后与他擦肩而过。
-
这几日的课很顺利,或许是因为众人都尚未摸清六公主的喜恶脾性,不敢在她面前失了礼数,就连姜文妤余嫣然都对李星容和和气气的,仿佛擢选那日的舞弊风波不曾发生。
一连拒绝了两次天命,尚不知会如何惩罚自己。不过李星容却顾不上了,五日之限将至,她日日课后秉烛夜读,不愿再给翟昀墨挑刺的机会。
李乘凌便是在她苦读的第四夜里,毫无预兆地回到了京城。
三月芳菲未尽,春寒亦未消融,入夜后的京城依旧一片凉意。李星容如常坐在窗边,翻看着书页与笔记。
六韬三略她已悉数熟读,论述精彩处更是默记于心,此时只需温习,偶尔在疑难处批注。
忽起一阵夜风,卓云探身,欲为李星容关上窗,忽见一朦胧黑影,立于院中树下。
“小姐!”卓云惊呼,打断李星容的思绪。
“怎么了。”李星容并未抬眼,依旧看着手中书页。
“……世子。”卓云愣愣道,“是世子回来了!”
李星容猛然抬头,看向窗外。
今夜月光黯淡,看不清树下的面庞。但李星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将近一月未见的哥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