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李萱坐在花廊的一角，风一吹，零落的花瓣落了她一身，花气袭人。
卫絮给李萱复诊的时候，劝她时常多走动，散散心。
李萱心底积郁苦闷，无处消解，便有空逛一逛。但被一大堆人簇拥着也没兴致，她便把身边的人全打发走了。
看到眼前的繁盛景致，李萱不知为何想起赏花宴那一日，那飘摇的袖摆在她心底摇曳，曼妙的舞姿似乎勾起了她在怡红院的回忆，渐渐那两张有几分相似的脸交叠在一起。
都姓林，难道只是凑巧?
皇宫里不乏嚼舌根的人，眼前的两个宫女，自以为挑了个僻静的地方，便旁若无人的讲起了闲话。
繁茂的花枝，舒展着枝枝蔓蔓将李萱藏在阴影之下，那两个人谁也没发现此处还有一只“黄雀”。
两人说的话不算重，却全飘进了李萱的耳里。
“什么!”，李萱蹭地立起来，身上的花瓣抖落了一地。她跑到两个小宫女跟前质问，“你说林昭仪坠楼殁了！”
两个宫女吓得脸都白了，她们怎么能想到金枝玉叶的公主也会做听墙角的勾当，“是……是。”
李萱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她想不明白，宫里的娘娘殁了，自己竟一点也不知情。
这消息捂的够严实，但显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就在上个月……北瀛使者走之前。”
李萱的语气变得凌厉起来，端起公主架子像是要将这两个给活剥了，“那为何本宫一点也不知情?”
“是陛下!陛下下了旨意不准议论这件事……”，两个宫女哭丧着脸，扑通一下便跪在李萱的脚边，“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求公主殿下不要再问了!”
李萱见两人头磕的砰砰响，于心不忍。便发了慈悲，不再过多的追问。
“下去吧!”
两位宫女领命，前脚抵着后脚迈着慌乱的步子仓惶而退，感慨着劫后余生，谁知李萱竟杀了个回马枪，“慢着!”
“那可曾知道林昭仪本来的的名字?”
“奴婢不知!”
一记春风，零落了一地白杏，紫红的牡丹霎时间黯然失色，整个园子一下子便颓败了几分。李萱愣愣的看着一地残红，缠绕在她心尖的失落感几乎将她压垮。
李萱缓缓吐出两个字，“走吧！”
谢瑾设下宴席还把李萱请了过来，烤肉还需配酒，她特意备了坛陈酿的桂花酒助兴。
三人聚在一起，围在炭火中。
冰雪早已消逝，花气袭人知昼暖，但冷宫比起皇宫别处都要迟钝些，阴冷的寒气还是有些逼人。
冷风照佛但倒也和暖融融的炉火相衬，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就在大快朵颐中，四者并具了。
谢瑾揭开酒封，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勾起肚中的酒虫穿肠而过。她斟了两盏酒，一杯递给顾清秋，两人举杯，酣畅而尽!
谢瑾察觉到李萱的异样，看到自己拿了一坛子好酒，她竟然不吵不闹，放在平时肯定要犟嘴，说自己及笄了凭什么不能。
“怎么了？这酒也不馋，肉也不吃。可是有什么心事。”
自打李萱知道林昭仪坠楼后，就一直失魂落魄，心就像一团揉碎的纸，怎么也舒展不开。
鼻尖酸涩无比，“姨母!”，李萱伸手环上谢瑾的腰际，靠着她的肩头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林昭仪她坠楼了!她就这般便无声无迹的消失在这宫里!”
谢瑾叹了一口气，“这林昭仪是你父皇的妃子，你哭什么？”
李萱用手背胡乱抹着泪珠，谢瑾肩头的布料被洇湿的一大片，李萱也不知道自己会对这仅有几面的人，流露这么深的感情。
“姨母，你说我父皇明明始终放不下母后，却还要将女子锁在深宫里，这是为什么?不单是林昭仪，还有姨母你，顾贵妃。”
李萱现在无比动摇，这话无异于打曾经自己的脸。当初李萱跟赫连暄争论，耍横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说的。
谢瑾刮了刮李萱的鼻子，“你这是担心自己的未来的夫婿三妻四妾?你大可放心。天子的女儿若是驸马不忠，你大可以休了他，另谋良婿。”
“不是!”
谢瑾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她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怪只怪李萱还太小，被保护的太好。
望着李萱那黑白分明的杏眼，她是无比矛盾的。
谢瑾不忍心扼杀那清明眼眸的纯真，但谢瑾却又无比明白终有一日她会被推上刑场，将那份天真与美好抹杀的干干净净。
毕竟谢二小姐也是那样一步步变成谢贵妃的，世道会催促长大。若是真的这么简单她也不会被自己的父亲送进宫了。
“好了，别哭了!你这般哭倒是让我也回忆起过往了!”，谢瑾将手落在李萱的廋肩上，拍了拍。
真要论起来，林家与谢家上数三代有姻亲。谢瑾经常到林家玩，她是见过林昭仪小时候样子，也知道她小名叫绿珠。
是个粉雕玉琢，乖巧的孩子。
但交往与她更密的是林家的另一位小姐，想到那位密友，谢瑾的心像被剜了一块。
席面上的炉子架起来好一阵了，可两人迟迟不落筷，顾清秋不好插嘴，也只好守着这炉子。时不时的翻一翻，拨弄着烧的通红的黑炭。
“滋啦!”
架在炭火上的牛肉，被文火舔舐着，白色的油脂软化成油，滴下去，浇在火上，火苗窜了上去，激发着食物本真的喷香!
谢瑾也是个容易醉的，酒意上头，便管不住自己的嘴。
猛饮了几盏酒，谢瑾酒劲上来，也有些兴致便和李萱聊了起来，“你可知我家与林家是世交，我与那林家的大小姐小时候经常在一处玩。”
李萱惊喜，难的今日姨母肯给她讲讲往事，她问，“可是陆林谢许的那个林家?”
谢瑾不动声色地放下肉，又斟了盏酒，想起种种过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
“那是自然，这天底下跟谢家门楣一般高的，也就那一个林家了。”，谢瑾嘲笑了一番，“只可惜林家也渐渐的败了！”
顾清秋将刚烤完的肉，全部夹到李萱的碗里，满满一大碗，都快要溢出来了。
顾清秋嘱咐道，“慢慢吃!吃饭的时候就不要说话了。”她不想让这个人继续问下去了。
显然，吃饭都堵不住李萱的嘴，她不依不饶的追着谢瑾问，“那后来怎么了，怎么从未听姨母提起过这件事？”
“陆家不是被抄了吗？她是陆家的大奶奶，作为陆府里的女眷，萱儿应该知道会有哪些结局吧?”，谢瑾惨笑一声，麻木地又斟了一杯酒。
谢瑾骂骂咧咧地说，“林家的人也不是东西，为了自保连自家的女儿都舍去了!我知道的时候，她早就被怡红院的老鸨买了回去。”
顾清秋也夹了些牛肉到谢瑾碗里，好言劝了劝，“好了，少喝些酒，吃些肉吧!”
显然谢瑾醉了有六七分了，把顾清秋的话当耳旁风。她推开顾清秋，拉起李萱的手说长道短，“你知道为了能赎人，我去过几次吗?”
还没等李萱开口，谢瑾就伸出三根手指头，冷哼一声，“哼!三次!”
谢瑾的声音渐渐拔高，最后无力的掷出结果，“我和那老鸨谈过三次开价一次比一次高，但都无果。”
尖锐的声音穿过李萱的耳膜，她能感受到深深的无力感。
“后来家里管的严，最后一次见竟是坟前，她留在世间的也就那个孩子了，也不知道那个遗腹子过的怎么样?但我能做什么?进宫以后，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谢瑾很自责，作为朋友却什么都做不到。自责感像一条粗大的麻绳勒在谢瑾身上，勒的她疼，透不过气!
她心里也有一团怒火，一杯一杯的酒浇在心上却也没什么用。
“别喝了！我心疼!”，顾清秋制止了谢瑾倒酒的手。
顾清秋转过头，厉声喝道，“李萱，别再问了。”
第一次被顾清秋喊名字，李萱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她没有再问了，分明就是姨母自己酒喝吐真言，与她无关。
“你闭嘴!不许凶她。”，谢瑾就算喝醉了也不忘护犊子，想竖起手指对着顾清秋，却晃悠悠的对着空气说了这番话。
“好好好，不凶她还不行吗？阿瑾你醉了，我们回去休息好不好?”顾清秋理了理谢瑾凌乱的发丝，把过了而立之年的谢瑾当成小孩子哄，扶着醉的软绵绵谢瑾走了。
哄到一半，谢瑾就不乐意了，她把顾清秋按在金桂树上，嘴贴了上去。
吻落下来的时候，顾清秋又惊又喜，她想挣扎脱身，要是被看见了就不好了，毕竟孩子大了，心思重了，也细腻的许多。
与其说是**战胜了理智，还不如说是酒麻痹了理智。
怪只怪今天的桂花酿实在太醉人了!
顾清秋挑起谢瑾的下巴，逐渐加深这个吻。心甘情愿沉沦其中，耽于**难以自拔。
看到树下，谢顾两人嘴靠在了一起，李萱白净的脸翘上红晕，也不敢多留，拔腿就跑了。
她浑浑噩噩的回到永乐宫中，忍不住回味方才看到的急剧张力的画面。
李萱也大彻大悟，埋在心田的疑问迎刃而解，她仿佛为自己的莫名情愫找到了支撑。
可这有悖纲常，罔顾人伦，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姨母和顾贵妃?自己又该如何称呼顾贵妃?林姐姐对自己而言又是谁呢?
“公主殿下?”
“永乐公主?”
恍惚之间李萱觉得有人在喊自己。她抬头看到脸的吓黄了的霁月，有些迷茫!
霁月哭出了声，“吓死奴婢了！还以为公主殿下被魇住了!”
“回神了就好!回神了就好!佛祖保佑!”说完，双手合十，霁月拜了拜天。
“霁月你亲一下我。”
李萱这一开口把霁月吓得够呛，她伸出手摸了摸李萱的额头，“没发烧呀!”又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眼神清明，没有问题呀！”
既然李萱没病就一定是自己的问题了，霁月扑通一声，跪下认错道，“霁月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还请公主殿下明示。要打，要罚霁月都愿承担。”
“你起来，就亲一下我，绝对不罚你!”，李萱对霁月恩威并施。
霁月鼓起勇气，朝李萱的额头，凑了上去。
如蜻蜓点水般，泛不起半点波澜。李萱想起了当初与花魁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个落在脸颊的吻，她回味至今。
可能是位置不对，她想了想说，“不是这里”，说完就指了指脸颊。
“啊?”，霁月连忙倒退三四步，不敢靠近她。
“嗯?快些!”，李萱挑着眉，有些不耐烦。
僵持了好久，最后霁月屈服于李萱的淫威。
脸颊与嘴唇碰在了一起，但依旧没有激起火花，李萱将脸上的胭脂印擦掉，心想难道还不对?
最后李萱想到姨母与顾贵妃唇齿相交的香艳场面。
霁月觉得那眼神仿佛要生吞活剥了自己，扯了个慌就想离开。
李萱说，“想走也可以，亲完就可以离开。”说罢，又指上了自己的唇。
“公主今天怎么魔怔了?我现在就去找太医给您看病。”，说完霁月就想逃走。
“霁月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你再敢走一步试一试!”
吓得霁月把迈开的腿收了回来，哭嚷道，“公主殿下那是以下犯上啊，公主千金之躯，我们怎么敢肆意触碰，要是被人知道了，奴婢就算几个脑袋都不够用啊！”
“你不要慌，本宫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完事后本宫有赏。”，李萱她真的想弄清楚心中的疑惑。
霁月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她豁出去了，砍头的事她都做了两遭了，难道还怕?
好凉，好滑，这触感和刚才截然不同。
霁月睁开眼睛一看，双眼瞪的老大，竟然是一只白净的瓷杯，上面还印着口脂印。
原来是李萱看到霁月的唇朝自己脸上凑的时候，又变了主意，眼见快落下来了，只好抓起茶杯，抵了上去。
“公主殿下你!”，她就知道公主殿下在编排自己，霁月捂着嘴一脸娇羞的跑了。
“霁月!”，李萱想伸手拉住她，好好的解释一番，结果还是让她溜走了。
闹了这么一出，霁月一个月都没有再搭理李萱，每每永乐找她，无论说什么好话，她都装病推辞，淡出李萱的视线，避开她。
“林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小公主看到眼前的情景疑惑道。
林昭昭翻烤着肉，油脂滋滋作响!她夹了一块让人垂涎欲滴的肉，勾引着面前人。
李萱入迷了，鬼使神差的凑了上去，肉还没吃到，就被带到了一棵树下。
“这棵桂树怎么眼熟?”，李萱感觉怪怪的却又谈不上奇怪的点。
两人什么都没说，彼此间眼神勾连，两人的脸一寸寸的靠近，林昭昭吻住了她，意乱情迷之际还探入了她的衣衫。
李萱觉得林昭昭是媚鬼，一点点夺走自己的呼吸，强烈的窒息将她堕入了黑暗之中。
李萱惊醒，从床榻上坐起，大口喘着新鲜空气。面色潮红，久久不能平静，原来刚刚不过是一场梦。
少女情窦初开，思春做梦也正常，但这梦中的对象有些不一般。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牡丹亭》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茅塞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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