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山黛所居的侧房被简单修缮了一下,摆上了实木桌柜,被芯换成了蚕丝,鲜花瓷瓶等摆设也一应放了上来。
周怀澈指了芷也给她做丫鬟,免了她的日常劳作,唯一不变的是每晚窗户与房门依旧要上锁。
“殿下难道是怕老婆跑了不成?”
“谁知道呢……这准王妃像是从地里冒出来似的,谁也不曾见过,忽地就跟了殿下。要我说,我觉得可能是青楼出来的女子。”
下人食堂里叽叽喳喳,吃饭的吃饭,洒扫的洒扫,两名小厮齐坐门前,端着饭碗交头接耳。
山黛穿着件简便的裤装,拉开食堂的门,在视线寻找到芷也之前,耳边先听到了这几句话。
生的男儿模样,却活脱脱两个长舌夫。
山黛从小到大都不是好欺负的主,只不过寄人篱下,不便有所动作。如今虽命比纸薄,但此一时彼一时,好歹算是有了些实权,她存心要立个排场,好让今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她重重敲了两下门框,清脆的响声使鼎沸人声安静下来。看清来者是谁,众人齐齐行礼,道“给王妃请安”。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门前二人,后者已然低眉垂眼,不敢有任何多余动作,生怕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们俩刚刚聊的什么,再说一遍给我听一听。”
声音不大,语气平和,字字却清晰,送得极远,使二人站立不稳,跪地俯首。
“奴才……奴才在聊家乡的琐事。”
“哦。”
山黛抱臂沉思片刻:“原是你们家里有人干这行,才对这些事这么了解。”
“我看你们也别待在王府了,干这行的太脏,我们留不起。”
王府的报酬丰厚,二人来此任职也费了一番周章。如今骤然失去了这份良差,该不知如何向家里吃饭的嘴招待了。
“奴才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二人慌了神,只得磕头如捣蒜,额头哐哐敲在阶梯之上,直要渗出血来。
这头就在她脚边磕得掷地有声,山黛吓了一跳,她也不想真的搞出人命来。
“罢了罢了,自己去一边掌嘴二十,这事就算了了。”
她抬眼,在清脆的噼啪声中抬起手,向房间一角的芷也勾了勾。“芷也,过来一下。”
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芷也硬着头皮跟上,身后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
“听说她曾经给过王妃脸色瞧。”
“又有人要倒霉了。”
芷也面上依旧傅着厚厚一层粉,她生得丰腴贵气,这一层粉竟也不突兀。发髻梳得整洁,鬓边一朵春花,透着几分精致的可爱。
自那日以后,她还未曾再与山黛交流,如今再见今非昔比,她不由得打怵,额上沁出一层薄汗。
山黛坐在摇椅之上,挺直了腰杆,好像够不着芷也似的:“靠近一点。”
芷也咽下一口唾沫,不知她要作何动作,只得往前一步。
山黛那带着薄茧的手捏上她右脸,却无想象中的痛感,她只将芷也那张圆脸掰正,仔细端详起了她的眉毛。
“芷也,你的眉膏是花多少钱买的?”
“……大约三两银子吧,奴婢记不清了。”
“太贵了。”山黛啧啧叹息。“好的色料没加多少,反而加了许多竹炭充数。这样画出来的颜色不够清透,显得眉毛死板。”
“娘娘,您还懂这些?”芷也回过神来,诧异地看着山黛轻轻拭去她额上汗珠,免得汗水裹着脂粉淌下白色的线条。
山黛一本正经道:“那是自然。”
“不如现在与我去一趟望舒楼,置办一些新的化妆品。”
今日便是约定中与太子会面的时间,她将为人妇,不便独自出门,得找个理由将芷也随身带着,再寻机会抽身。
芷也眼前一亮:“好!”
不愧是大城市。
眼前的街道人声鼎沸,宽阔的街道自岔路口处铺开,延展入层叠的高楼,四处金碧辉煌,各处有权贵衣着的妇人与男子穿插路过,人影掩映处便是专卖脂粉眉黛的望舒楼。
山黛看得有些呆了。显然她并不属于这里,前路漫漫,光明的行道通向的是渺茫的未来,她却不得不往前走。
“是山黛小姐吗?候您多时了。”一个满面堆笑的小厮引着山黛步入楼上,却伸手将芷也拦在原地。
“喝茶吗?”桌前坐着一位中年男子,面净无须,尖声尖气,虽未着制服,一眼便可瞧出是个宦官。屋子虽向南,阳光直射进屋内,山黛却感觉其间阴测测的,让人感觉不甚舒适。
“不了,谢谢。”山黛摆手拒绝。山里只喝些粗茶叶梗子,用茶缸子一大碗一大碗装着,这里小盏子装着的嫩茶,她其实喝不明白。
“您身份特殊,投奔太子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要周怀澈死。”山黛咬牙。
“就这样吗?”喝茶的动作停下,宦官似乎十分惊讶。“这只是结果,您不应该索要一些什么应得的报酬吗?”
“这个结果就是我的报酬。”山黛强压下激动的情绪,继续发问,“现在需要我做些什么?”
“为时尚早。太子殿下要求您切勿轻举妄动,时机成熟时我们会派送货的小僮与您联系,届时您按吩咐做事即可。”
“当然,我们的计划足够周密,也会为您准备安全脱身的方法。”
“我明白了。静候佳音。“山黛轻轻一笑,转身离去。
什么安全脱身,她又不是三岁小童。最可能的结局是成为太子的刀子,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为此,她还需要给自己积攒一份全身而退的底气。
“小姐您瞧,这份眉膏如何?”芷也一看到这些瓶瓶罐罐便兴奋得过了头,全然忘记太阳渐渐西沉,该到了回家的时候。
在外不便暴露身份,芷也便改口叫了小姐,倒让山黛觉得比娘娘更贴切些。
“嗯,材料不错。”山黛见这罐眉膏抹开质地清透,色泽自然,便知至少五成色料是螺黛。
“就是太贵,要是有小点的分量就好了。”芷也依依不舍地将陶罐放下,府中的俸禄虽不低,但这六两银子一罐的眉膏也不是她可以负担得起的。
小点的分量……
山黛在心中默念。
她是不是可以靠将眉膏做成更小的规格,以价格优势赚到一笔钱呢?
“对了小姐,这是我买来送你的。”芷也的动作不自然起来,扭扭捏捏地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
“是今日上新的口脂,很衬您的肤色。”
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芷也几乎是在耳语:“娘娘,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好。”
山黛的神情忽地严肃起来,贴近了芷也,气氛霎时间凝重。
“你说的……是哪件事?”
山黛最终还是涂上了口脂。
一是拗不过芷也,二是周怀澈喊她一同用膳,身为报恩小娇妻,素面朝天地去见夫君属实有些不像话。
坐上餐桌,她才发觉这一桌小菜少有荤腥,清淡得她嘴里都要淡出鸟。周怀澈面无表情地夹菜配着清粥,而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一个劲地往他碟子里夹菜。
在丰收季节,就算是她们村,晚饭也得炒点肉。
“……你当本王是鸟吗?“周怀澈看着碟子里摞成小山的菜,失语地停了箸。
“夫君身子不好,得多吃点补一补。”山黛一脸正色道。
周怀澈食量本就不大,干脆拿起手巾擦了擦嘴,看起了吃了一半的山黛:”我看是你吃不惯吧。”
“平时爱吃什么?我让小厨房去做。”
山黛咽下一口粥,她从一开始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此刻终于心中分明。
坦白讲,周怀澈对她很好。无论衣食住行,他都给了她最好的,待她彬彬有礼,体贴克制。而他自见她第一面起便清楚她的目的,而她却始终想不通他留她苟活的动机。这份割裂感时常扰乱她心神,陷入无边的慌乱。
她愣了片刻,如实回答:“叫花鸡,红烧肘子,五香猪头肉……”
“好。”
按捺了许久,她还是直接问出了这个让她迟疑的问题。
“殿下,您为何要娶我?”
周怀澈微微挑眉,眼中没有多余的波动,只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带笑。
“因为喜欢。”
山黛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个回答笼统到既可以对着妻子说,也可以对着小猫小狗说,而她分明就是那只没了用处后就要被宰杀烹食的狗。
“听说你今天去了望舒楼?”
山黛心下一惊。她微微抬眼看向那人神情,却见他神色如常,便低下声如实作答:“是。和芷也一道。”
“钱不够用吧?”
他没说错,她几乎身无分文。随身的衣物里只带了先前卖眉膏所得的几串铜钱,寄人篱下不便开口,她也不曾问过何时发工钱。
“明日我叫人把西库房的钥匙给你,里面的东西除了古玩字画,你随意处置。”
开口依旧淡淡,仿佛只是交给了她两个铜板。
“谢……谢夫君。”山黛跪地行礼,诚惶诚恐。
“不必谢。就当是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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