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你意如何？”
“……”
傅靖安眼底闪过一丝暗芒，眼眸微阖，面上却没有一丝变化。
只俯下身子行礼谢罪，“臣惶恐，臣孙女已七岁有余，太子殿下出生不过一月，年岁差距属实过大。”
“哦~爱卿这是不同意了？”褚庚明看着眼前陪伴他多年的老臣，神色微冷，倏地想到了最近朝堂上众臣子对他封太子的不满。
一尺高的奏折，八成以上尽是反对之言，剩下两成则是为安亲王请封太子的折子。
褚刑轩，他的好儿子。
他唯一的嫡子，
年轻力壮，德才兼备，孝顺守礼，像极了年轻时的他，可不是继位的最好人选吗？
“呵，爱卿是觉得我的太子不堪重任，还是也觉得安亲王更适合继承大位？”
傅靖安垂眸跪下，“臣不敢。”
“不敢？好一个不敢，朕看你们一个个都敢得很！”
褚庚明站起身，绕过书桌，带着怒气快步迈至傅靖安身前。
“你们一个个地都盼着朕早死，好给那不孝子让位。”
傅靖安被视线前方的明黄色衣角晃了一眼，愈发恭敬，“臣惶恐。”
褚庚明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翻来覆去表达的，尽是对臣子的不满。
“朕请个道士你们上一堆折子，封个妃子你们也集体反对。”
“你们一直让朕立太子、立太子，朕立了。”
“你们不仅不满意、还以死相谏。满朝文武啊，没一个站在朕这边。”
“朕倒是想知道，这个褚国到底是姓王、姓郑，还是姓傅？”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外顿时一片寂静，
连呼吸声都被刻意放缓，就怕哪处惹了主子不快。
屋外的太监宫女们早在之前皇帝震怒时就跪了一片，年纪小的，回想起近日见过的血腥场面，被吓得眼泪直掉，却还是匍匐着身子，死死咬住嘴唇，将呜咽声全部咽下。
众人无一人敢出声，特别是近两年，褚帝脾气越发古怪，稍有不慎就会身首异处，严重的甚至会落得个满门抄斩。
半晌，自知失言的褚帝终于醒过神来，“爱卿对这亲事可还有异议？”
“臣不敢。”
臣不敢，并非臣乐意。
这事，傅靖安清楚，褚帝心中更是明白。
他看着方圆四寸的传国玺，疲惫地挥了挥手，“此事就这么定了，下去吧。”
傅靖安起身，“是，臣……告退。”
傅靖安临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便转身离开。
御书房内，褚帝早已阖上眼眸，呼吸轻缓地半靠在龙椅上，不知是在浅眠还是沉思。
为首的大太监轻声关上了门，转身看向远处下落的夕阳叹了口气，再次沉默地守在了褚帝门外，一如往常。
*
“爹，那这亲事就这么定了？”傅宁意一听见赐婚，就急忙起身质问，“我们家云起以后真要嫁给那无齿小儿？”
“三弟，慎言。”傅宁平皱眉道。
他心中虽然也不乐意，但那毕竟是太子，怎好如此称呼。
傅宁意知道二哥向来古板守礼，也不理他，转而看向右侧的大哥。
“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呀，小云起可是你唯一的嫡女。”
“你先听爹把话说完。”傅宁礼心中有些无奈，随后又瞪了眼急性子的弟弟，“还有，别咒我女儿。”
傅宁意闻言一喜，放下心来，我就知道，大哥怎么舍得把小云起往火坑里推呢。
傅靖安站在书桌后对他们的对话置若罔闻，抬手给最后一个字收尾，打量了一下笔锋，才满意地放下手中的毛笔。
“自是不会如此。他这步，走不远了。”
“爹，您的意思是，咱们……”
“不得妄言。”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动静。
“侯爷，七姑娘来了。”
小厮的声音后面果然又跟了一道稚嫩的童声，清脆响亮。
“祖父，爹爹，祖母让我送点心来了。”
“是小七啊，那快进来吧。”
书房重地自然不是谁都能进的，
云起接过丫鬟手中的茯苓糕，独自走进书房，就看到了父亲与两位叔父。
她好奇地打量了两眼，也不多言，只恭敬地行了个礼，便安静地站在了祖父椅边。
偏傅宁意见她端着个白瓷般的小脸，神情严肃，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便忍不住逗她。
“小云起，今日又被大嫂罚了？”
“三叔父，慎言。”
云起这次是真真严肃了起来，认真地看向她三叔父，眼底是明晃晃的不满。
“哈哈哈哈哈……”
“宁意，听到了吗？慎言。”
众人笑出了声，连傅靖安都难得开起了玩笑。
傅宁意听到众人的笑声，不免有些脸热，撇了撇嘴，又编排起他二哥来。
“小云起，你别学你二叔父，他可是个老古板。”
“可是三叔父，我学得明明是祖父啊。”
云起状似不解，眨巴着眼睛给她三叔父挖坑。
傅宁意神色一僵，偷偷打量了眼故作严肃的父亲，后怕似的缩了缩脖子，“我可什么都没说。”
众人见状，也知道他故意搞怪，纷纷大笑。
宁德侯府中，祖孙三代其乐融融，一片祥和景象。
几公里远的皇宫此时却是一片死寂，只城门运出的十几具尸体昭示着方才的血腥。
*
一月后，安亲王登基，沿用年号昌元。
齐妃勾结道士，谋害先皇，私通侍卫，意图用废太子混淆皇室血脉，株连九族。
“祖母，我们为什么这两天要去静安寺？”
最近新皇登基，各府不应该很忙吗？
“去寺里还愿。”
祖母林氏笑着摸了摸云起的头，垂眸遮掩住了眼底的情绪。
她的小云起，日后不用再卷入皇家纷争了。
新帝有心计、有手段，他们家不过暗中递了两手消息，这么快便有了结果。
不仅将齐妃一脉赶尽杀绝，还将出生不过月余的亲弟弟斩草除根。
果然，自古以来，最狠不过帝王家！
“那我们要去住几天啊？”
“约莫四五天。怎么，惦记母亲了？”
林氏听到孙女的问话，回神笑道。
“祖母！”
真是的，都怪三叔父，开了这个头。
这些天不仅叔父叔母们开始打趣，连兄长姊妹们也来调侃她。
现在竟然连祖母也……
真是丢死人了。
“小七啊，你母亲是严厉了些，但她花在你身上的心思才是最多的。”
不早点教，往后要学得更多。
世家大族的嫡女，特别是嫡长女，都是这么过来的。
林氏看着小七从一丁点大长到如今半大孩童的模样，见她从活泼可爱到如今的沉稳懂事，半大的孩子日日装作严肃认真的模样，好笑又心疼。
可她也没办法，再过几年，等分家之后，她家小七就是侯府的嫡长女了。
“祖母，我明白的。”
她这样的家世，注定一辈子衣食无忧，也注定了她将一辈子困在后宅。
世家嫡女不仅需要琴棋书画样样涉猎，更是要知书达理、懂得人情来往，自小就要培养管家能力，日后再成长为一族宗妇。
她祖母如此、母亲如此，她日后也会如此。
她明白的，早早就明白了。
不过难免忍不住闹闹小孩子脾气罢了。
林氏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一手抚过她尚且稚嫩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行了，你如今不过垂髫之年，离及笄尚且远着呢！”
“寺内安静，这几日就在此松快松快。”
“嗯。”
*
静安寺是褚国香火最旺的皇家寺庙，往日香客络绎不绝。
这两年因褚武帝晚年信道，痴迷炼丹长生之术，致使寺庙人流减少。
再加上最近新帝登基，皇城内各家忙着朝堂势力大洗牌，寺内清净，正好给了云起闲逛的机会。
哦，褚武帝，即先帝，谥号为武。
先帝早年确实骁勇善战、治国有方。
他这一生，功大于过，一个“武”字最适宜不过。
不过，这些与云起无关。
皇城的局势似乎也未曾影响到静安寺。
云起在此处，如鱼儿入了浅溪，快活安逸。
“小七，我去方丈那聆听佛法，你是一同去还是……罢了，你自己逛逛吧。”
林氏见云起一副欢快模样，顿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待云起带着丫鬟远去，林氏仍驻足在原地。
“这孩子，许久没这么活泼了。”
“七姑娘往日忙了些，难得这么轻松。”
“是啊！”
林氏见云起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便转身向右方传来诵经声的殿堂走去。
女子这一生啊，最快活的日子莫过于在闺阁的这十几年了。
佛祖啊，
信女林氏，现捐香火钱千两。
愿我家小七，日后能觅得一良夫，琴瑟和鸣。
最重要的是，要一辈子平安顺遂！
*
此时，静安寺后山。
“主人，你没事吧？”
白翎见聚灵阵中的灵石全部消耗殆尽，就知道主人结束了调息，忙问。
“无事，再调养一阵子即可。”
“都怪那些邪修，天天害人，还害得主人受伤，落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我长大后，定要将他们锤扁。”
宋洌听着识海中白翎稚嫩的声音，不禁心生暖意，随后不免想到刚获悉的事，只觉得一阵讽刺。
虎毒尚且不食子，宋岳山，真是……
一息之后，宋洌摁下脑中纷杂的思绪，严肃地拍了拍白翎的脑袋，“白翎，你还小，少学宋师兄说话。”
“哦，知道了。”白翎恹恹的声音在宋洌识海响起。
宋师兄？哦，就是主人那个堂哥，想当初……
白翎突然打了个冷颤，赶忙钻进宋洌怀中。
呸呸呸，怎么想起他了，真晦气。
此时，远在天机阁的宋明松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大殿中几位长辈齐齐望向他。
殿中安静良久，只听见虚光真君怜悯地叹了一句：“霉运不散呐！”
宋明松听见他亲师父的叹息，不敢发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只敢在心中为自己找补：“说不定是有人惦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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