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出门时刚好五点,我的电动车留在学校,今天早上需要走着去上学。
这对于我来说是次新奇的体验,我从来没有在这么早的时间步行走去学校,没有在四周乌漆麻黑的天色下奔向一个目的地,也没有在尚未苏醒的冬日清晨,仰起头,望向黎明前沉黯的天色,告诉自己,从此开启新的人生。
天气很冷,温度很低,天际边蒙蒙的雾黑,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并不害怕,心情奇异地平和笃定,除了有点儿困,身上有点儿冷。
我是那种晚上可以想许许多多事情的人,但等第二天早上爬起来,满脑空白,一脸麻木。
但是今天,似乎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我昨天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的缘故,那股潜入心底想要重新出发、重新开始的勇气与志气依旧□□,还未消失,三分钟的热血一直在沸腾,没有凉却。
我沿着平时上学走的路边不快不慢地走,许多变化都发生在不知不觉、无声无息之间,四十多分钟后,我站在了德馨高中的校门口。
这时,天已微亮,手脚暖热。
我来得太早,和住宿生一起上了个小早读,蓝钰特别吃惊地回头看我。
我揉着眼睛跟她打了个招呼。
蓝钰转回身,背书的声音更大了。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一个人一下子焕然一新,我昨晚熬得太晚,早上起得又很早,再坚定的雄心壮志也抵不过严重的睡眠不足,于是我在第一节常青的语文课上脑袋一歪,就睡死了。
常青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她可以允许任何人在她的课堂上睡觉,她会以各种理由骂人,却从来没有因为我们睡觉而骂人。
黎南歌书包里带着手机,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她正举着手机在我脸前乱晃。
“干嘛?”
黎南歌一脸奸笑:“你流口水了。”
我表情空白了一瞬,接下来的一天时间,直到放学,我都在想法设法地抢出黎南歌的手机。
整整一上午,我哈欠连天,那腔沸腾的、有关于重新做人的热血,终于渐渐平静。
黎南歌看我打哈欠打得泪眼朦胧,好奇地问:“你昨晚干嘛去了?困成这样。”
我勾勾手指,黎南歌凑过来。
“南歌,告诉你一个秘密。”
黎南歌挑挑眉:“什么?”
“我要重新做人了。”
黎南歌愣了一下,哈哈大笑:“真的哇?”
“真的。”
“我不信。”
“……”
我撇撇嘴:“你爱信不信。”
我翻出下节课的物理试卷,做了两道题有点气不过,猛地一扭头:“你为什么不信?”
黎南歌嚼着一块口香糖,歪七八扭地坐着,大冬天的她穿一件薄薄的条纹长袖衫,搭在椅子后的长款羽绒服总拖到地上,我每次看见了都要给她捞起来。
“凭你流了一早上的口水。”
我气倒在桌子上。
我没有再做计划表,只是放了本台历在桌前,过去一天,划掉一天。
积重难返,积习难改,我面临的第一个困难是——睡觉,具体表现为:早上起不来,晚上熬不动。
当然,这二者的困难不可相提并论,早起的折磨要比熬夜的大多了。
痛定思痛,重新做人的第二天,闹钟响了第三遍,我艰难地与瞌睡虫做着你死我活的斗争。
冬天早起的痛苦无法用语言描述,那是一件很痛苦很痛苦、很痛苦很痛苦的事情,特别痛苦,非常痛苦,痛觉到恨不得立刻死去的那种痛苦。
德馨高中的住宿生五点多起床,五点四十开始小早读,走读生相较而言就失去了这个小早读,文言文、古诗、英语单词之类偏向记忆背诵的内容需要利用这段时间来完成。
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这一秒坠入昏睡的无底深渊,下一秒又一个激灵陡然清醒。
闹钟响到第五遍的时候,我艰难睁大眼睛,撑起眼皮,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坐了起来。
我妈这时也起来了,我听到她在厨房做饭的声音,煤气上热着锅灶,我妈总是先煮上面条,再去洗漱。
我跌跌撞撞奔向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两遍脸,刷完牙,回到卧室,拿起闹钟一看,折腾一番,已然五点二十。
卧室有股闷了一晚上的味道,厚厚的窗帘拉着,我开窗通了会儿风,天还昏黑,冷风吹得我眯起眼睛,多少清醒了些。
忽然,我把头伸出窗外,努力扭着脖子去看隔壁陆冀为家的窗户,这家伙应该还没起,灯是黑的。
我走回书桌前,坐下来,开始背书。
万事开头的确难,我考进德馨高中一年半,五百多天时间,这是我第一次早起用功地学习,想想自己都觉得好玩儿。
重新做人的第三天早上,艰难而起,而第四天早上,没能起得来。
无独有偶,祸不单行,既然早上起不来,同样的,晚上也容易困。
简单概括,形象比喻,我就是一头需要长长睡眠的猪。
新鲜与激情总是很容易消散的,坚持有时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的意志力和自制力每天都在与我的懒惰懈怠相斗争,如果赢了,桌子上的台历就会被我在这一天画上一个小对勾,输了,自然是画叉。
一个星期后,三个对勾四个叉,我坐在桌前思考良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决定去找陆冀为,想看看他是怎么做到的。
陆冀为不在家。
事实上,这几天他一直都不在家,当然这是我后知后觉才了解到的,我忙于重新做人,焦头烂额,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的行踪。
于是这天晚上,我敲了陆冀为家半天门,发现没人应后,正在奇怪,转头看到一个男人戚戚哀哀地走上楼来。
这个男人一身熨帖的黑西装,打着领带,手提公文包,活脱脱一副电视剧里成功人士的打扮,年纪似乎跟我爸妈差不多大,身高要比我爸高些,五官周正,嘴角微微下撇,背也有些弯着,他抬起脸来,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眼神忧伤。
目光相碰时,他似乎顿了一下,语气带着试探地开口问了句。
“你是小为的同学吧?”
我沉默了两秒,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回去:“你找谁啊?”
“你好,我是陆冀为的爸爸,请问你知不知道……”
我摇摇头,说不出哪根筋搭错,忽然笑起来,而且笑得特别灿烂,张嘴打断了站在楼梯下面的男人。
“叔叔,你找错了门吧,这里没有一个叫陆冀为的人,我也不认识什么小为。”
说完,不再等他反应,我转身回家,重重地关上了门。
心脏在胸腔内扑通扑通地直跳,我回神趴到猫眼上向外看去,那个男人爬上来楼梯,正徘徊在陆冀为家门口,背似乎驼得越发厉害了。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男人,应该就是陆冀为的父亲,是那个在陆冀为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他奔赴幸福新生活的、所谓的父亲。
…………
第二天,我杀到陆冀为班里抓到了他,他从教室走出来,走近了,我才惊讶地一颗心乱跳。
上次我们两个见面似乎还是他陪我逃课的时候,从那天到现在,只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陆冀为却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脸明显瘦了一圈,目光沉郁冷漠,眼里一丝笑影都没有。
我原本有一箩筐的话想问他,想跟他说,然而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时,那些话就哽住了,怎么也说不出来,问不出来。
我们俩沉默地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一面很大的窗户,窗外北风呼啸,窗内沉闷如墓。
陆冀为也不开口,他只是沉默地望着那棵枝干早已光秃的树,末尾细瘦的枝条被风吹得打颤乱晃,凌乱地铺展在冬日黯淡的天色之下,孤独而冷寂。
我故作轻松,语调轻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有意让气氛不显得那么沉闷。
“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我妈做了你爱吃的炸茄盒,敲你家门都没人。”
陆冀为看向我,默了一瞬,淡淡开口:“你见过我爸了?”
“……”我挠挠头:“啊……见过了吧。”
又是无话,又是沉默。
我根本猜不出陆冀为此时此刻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我是一个从普通正常的家庭里生长起来的小孩,从小和父母吵吵闹闹,气急了也会委屈地离家出走,但再怎么样,成长的这一路总归是平淡温暖的,我甚至想象不出陆冀为从小到大的心路历程,于是张张嘴,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你这几天住在哪里啊?”
“张飞驰把他的床位借给我,他这一周每天回家住。”
“哦……张飞驰人还挺好的哈……”
冷场。
一种淡淡的无力感在心头浮起,我忍不住想叹息,原来我妈说的真的没有错,我的确笨嘴拙舌。
“回班吧,要上课了。”
“哦……好。”
我走了几步转回身。
“你不回去吗?”
陆冀为笑了一下,破碎的眼角与眉梢,让这个笑容显得尤其淡,淡到如窗外抓不住的风。
“这里风景好,我再待一会儿。”
风景并不好,可是他说好,那就好吧。
我终于将心中的那口气叹了出来,铃声响了,我走了两步又转回了身,几大步走回到他的面前。
“陆冀为。”
我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是个聪明的人,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我的安慰皱皱巴巴,不成样子,然而陆冀为低头看着我愣了一下,还是笑了。
这次的笑容明显要真实许多,不再轻飘飘地没有重量。
他轻拍了下我的头:“知道了,回去吧。”
我转身大步跑回班级,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陆冀为是一个勇敢的人,比我要勇敢许多许多,我毫无理由地相信,没有任何挫折能打倒他,所有困难遇到他都要低头,何况他那个便宜老爸。
相较而言,我比较担心我自己。
有关于早起和熬夜的问题,我脆弱的意志力和瞌睡虫每天都在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还没斗争明白,我很快遇到了第二个问题——无法静心。
晚上十点二十二分,我的上下眼皮不停打架,屁股下的椅子怎么坐都不舒服,腰酸、腿痛、背也僵,反正就是坐不安稳。
在一道数学题验算到第三遍,见了鬼似的就是得不出答案后,我丢下笔,试卷往地上恨恨一扔。
老娘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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