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赛练习每日持续着，成为一班人人人重视的大项目。
但这并不代表着“学习”的地位会有所下降。
某个大课间，林曜阳正在眺望窗外。
林曜阳的作为在教室后排靠窗，说来也巧，这个位置大概是全校唯一一个能从室内很清楚地看到学校后门的地方。校内常言：“后排靠窗，王的故乡。”尽管林曜阳转来一中才一周有余，但一来二去有意无意地眺望，也让他摸清了“夏初出没”的基本规律——只要有二十分钟以上的自由活动时间，必回学校后门老巢。
不过别说，夏初站在林荫下，这画面着实是显得寂寞了些。林曜阳心想。根据美术构图，如果这画面里再加上……
“林少！”
林曜阳闻声回头，林千蝉正一面将岳谦往门外推，一面叫着他。
“上次和你说过，想不想来见识一下姐的神偷技巧？”
二十分钟后，归来的夏初刚回座位，就见自己书桌上多出来一小沓模拟试卷。
“哟，我们大学霸回来了。”林曜阳在边儿上吹了声口哨，微笑着。
“你放的？”夏初伸出右手用食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上的试卷。
“不是我，小时候灰姑娘的故事听过不？是灰姑娘的小鸟朋友放这儿的。”林曜阳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开始胡说八道。
坐在前面正举着水杯喝水的岳谦突然呛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林千蝉笑着从岳谦前面回过头，和后者开始窃小声说着什么。
“小鸟朋友在空中听到了一班小学霸的愿望，送给温柔善良的小夏学霸……”林曜阳继续胡扯八扯。
夏初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右眼皮不停地跳，恨不得伸手把对方那张胡咧咧的嘴给堵住。
他闭上眼睛，在眼皮下面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才睁眼看向桌子上那份卷子，好不容易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温和笑容：“真谢谢你了啊。”
“不客气啊，咱俩谁跟谁啊。”林曜阳翘着二郎腿在笑。
前面，观摩了全程的林千蝉趴在岳谦桌子上，继续小声说着悄悄话：“林少刚才拿的卷子，不是专门给夏初的吗？怎么现在又这么贫……”
岳谦刚从呛水的状态中缓过来，在双重暴击下人已经麻了，压低声音：“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林千蝉说：“我直说啊，我感觉这俩人以后绝对能凑出一对儿……”
回溯至二十分钟前。
林曜阳跟着林千蝉和岳谦出了班门，左转直接上楼。
“这是去哪儿？”林曜阳不解。
他们这一级部教室连带着他们所有任课老师的办公室都在五楼，六楼属于现高二准高三年级，跟他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吧。
“江洋大盗行窃。”岳谦面无表情。
“最近咱做点什么科目比较合适？”林千蝉问，“岳谦，给分析分析。”
“政治、地理吧，”岳谦答，“我听一个学长说他们最近刚点了一份知识点涵盖面很全的政治卷子，还有一套地理的全真模拟卷出得特别玄乎，值得一做。”
“了然。”林千蝉笑着比了个“OK”，“看姐的，手到擒来。”
几人来到了高三专配的文印室旁的拐角。
“这是偷卷子啊……”林曜阳结合着方才两位班长的对话，很快明白过来。
“哎，”林千蝉不好意思地抿嘴笑，话里带着底气，“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二位大人，一看就是惯犯了吧。”林曜阳心里竟有了点小激动，有种干坏事的兴奋感。
“可以这么说了。”岳谦轻描淡写。
“高三的卷子多做做对咱们的题目把握其实是很有帮助的，这也是一种变相的资源共享嘛。”林千蝉嘴角现出了一个弧度，“你就说你要不要吧。”
“包要的啊，而且我想要两份。”林曜阳用手比了个“二”。
“两份？你要做两遍？还是留出一份用来裁剪错题？”林千蝉单纯好奇。
“就……给人，我想给我同桌一份。”
“夏大学霸啊，你挺牛，你俩现在关系都这么好了吗？”林千蝉眼睛微微睁大。
林曜阳笑而不语。
都是同桌，这么好的试卷，不给那家伙带一份，岂不是显得他林大少很小气？
再说，跟着学霸努力学习，要有对比才显差（伤）距（害），遇到不会的还可以向大佬请教，效率直线提高啊。
这可不是他没事儿热心关心同学，这是他与年级第一又一步靠近。
“行，等着，俺老娘去也。”林千蝉笑着吐了下舌，摆出一个俏皮的齐天大圣的动作，然后偷偷摸摸，悄然靠近放卷子的书柜。
林曜阳下意识要跟上，可刚迈出两步，就被岳谦从后面拽着领子拽了回来。
“怎么？”他一脸空白。
“我们手脚没林千蝉那么轻，会被高三老师逮到。”岳谦耐心地给他解释，“最开始没经验的时候，我们次次被逮，次次被高三老师拎回魏贺琳办公室罚站。”
高三的卷子确实十分宝贵，负责老师在文印室内可谓是隔墙有耳——还是顺风耳，稍微有点动静都会冲出来查看。本来有段时间为了防止基础年级的“内卷狂热分子”来偷卷子，已经把卷子转移到文印室内保管了，可如此实在不方便高三同学来点卷子，只得重启旧法，另外严加看管。
“后来呢？”林曜阳听得来了兴趣。
“后来经过实践测验，林千蝉是唯一一个动作最轻、从来也绝对不会被抓到的。”岳谦一脸一言难尽。
从他的表情，林曜阳读出，岳班长本人估计也被抓到过。脑补着一本正经的岳谦因偷卷子被老师罚站挨训的样子，林曜阳差点笑出声。
“讲黑历史呢？”林千蝉突然从哪儿冒了出来。
脑子里没想什么好事儿的林曜阳吓了一跳，回过头看清来人，这才缓缓冲她比了个大拇指：“你这，绝对一大神功啊。”
“多谢夸奖。”林千蝉笑得两眼弯弯，“得手了，撤。”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林曜阳逗完了同桌，心满意足地收起了促狭的笑意，开始了验货环节——做起这两份试卷。
夏初倒没有他这么着急。
他一声不吭地盯着对方的侧脸，看得悄无声息。
这个近在咫尺的少年闯入他的生活不过短短不到一周，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漾开的涟漪无声地改变了他的世界的轮廓。
一种陌生而微妙的暖意悄然而生——他在自己的轨道上，仿佛不再是踽踽独行。
夏初攥着手里的笔，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角已经扬起了清浅的弧度。
他的笔尖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不经意就动了起来，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画成了一只小小的太阳，线条柔和，带着毛茸茸的光晕，连那四散的光芒似乎都带着真实的暖意。
在那一刻，夏初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飞快瞄了一眼旁边的人，指尖微动。
“或许，即使是在阴影中，也会有光，悄然照进来。”
常言道，同班同学，同甘共苦，休戚与共，有粥吃粥、有饭吃饭。
这一天天当然也不光是美美满满，共享新题库，也有一些个……惊悚时刻。
当天晚上，就发生了一件惊险的意外。
第一中学每天晚上七点到十点是晚修时间，学校、年级乃至各班一向对晚修纪律十分重视。各个领导老师抓着说话违纪的学生可谓屡见不鲜。
不只是一中，其他高中也有类似的情况。
于是，许多高中生都练就了一大技能——与后门巡查的领导、老师拥有“心灵感应”——只要老师来了学校，我就有小道消息知道；只要老师在后门巡查，我不回头就知道（也有的同学技艺不精，每次老师来就回头，和老师大眼瞪小眼，被逮个正着。）。
林曜阳属于技艺高超的那一派。
晚修天天有，每天仨小时，但是谁也做不到天天晚上一句话不说。于是，林少就光荣承担起了通风报信的义务。
可真是报信儿报习惯了，这才有了这一流传至今的“晚修惨案”。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如平日一般寻常的夜晚，大家在认真学习的插空中，也不乏偷偷交流现象——有的是在交流学术问题，有的是单纯在说闲话而已。
林曜阳在做完了作业，给自己了小小的放松时间，于是开始专心戳气同桌。
“夏大学霸你做什么题呢。”
“夏大学霸你做题好快啊。”
“夏大学霸帮我看看这道三角函数大题怎么解啊。”
“夏大学霸……”
“……”
……
夏初认命地抓过林曜阳不会的数学卷子，一言不发，却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还好这短短的一个星期，他还没有加上林少的微信。此刻的感受，甚至能让他联想到，以后如何从一大堆“在吗”“吃了吗”“在干嘛”中提取出一条有用信息。
这道三角函数大题看着复杂，其实只是考得很综合，并不难解，只是过程比较多、数字不太好算。
夏初在演草纸上奋笔演算着，突然听到林曜阳很刻意、很夸张地咳嗽了两声。
解题思路被各种“林氏骚扰”打断了太多次，夏大学霸终于面上挂着艰难微笑地回头：“林大少，您还有什么事吗？还有完没完……”
“魏贺琳来了，就……”
夏初直觉感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
前门带着风，突然打开。
“夏初！出来一下。”魏贺琳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
“我真……”夏初生平第一次如此之想骂人，起身跟着魏贺琳出了班。
班里开始了更为明显的窃窃私语。
谁曾想，我们公认的全校最内敛内向的男同学，2022级的年级第一天才学霸，我们一班的高岭之花，晚修因说话违纪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晚修说话违纪还真是不分贫富贵贱不分成绩阶级的！
林曜阳保持着方才与夏初说话时的动作，呆滞了好一会儿。
“不是……”
夏大学霸这是第一次在晚修期间讲话吧。
讲了一次话、还一句话没讲完就被抓了？
完了，把人家大学霸坑惨了。以后大学霸同桌不帮他讲题、不理他了可怎么办？
运气可真够背的……
林曜阳叹了口气，笑得很是无奈，感觉他在离让大学霸助力迈向年级第一的道路上越偏离越遥远。于是他决定讲点义气，用他的道义补助一下，便捞起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大步往门外走去。
要不是魏贺琳就在门外，班里估计会直接如开水沸腾，直掀屋顶的那种。
“我的天啊，英雄救美了。”林千蝉在位置上观看着全程，笑得很陶醉，转而又跟做同位的短发女生小声笑道：“宋锦琪，这么办啊，老娘的少女心要融化了。这俩真的不是一对儿的吗？”
宋锦琪也掩着嘴笑：“融化吧，这对儿真的有点儿好嗑了。”“你俩这真是……”岳谦在后面看着前面这俩女生，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我还是想知道门外会发生些什么，门外才是精彩剧情呢。我想看，我可以充VIP的！”林千蝉哭丧着脸，她的话也获得了诸多女同学的认同。
门外才是众多人想要关注的焦点。
夏初被魏贺琳叫到门口训话，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新鲜陌生的体验，内心着实有些忐忑。
不过好在他是个学习特别好的乖学生，这次也只是初犯，所以魏贺琳对他倒是关心更多一些，一句重话都没有。
“夏初，你和林曜阳坐同桌，感觉怎么样？”魏贺琳以一个关心式的问话开头。
“还行。”夏初不擅长和别人交流，包括老师。
魏贺琳循循善诱：“他有时确实是有点嘴碎，你有没有觉得他说话不分场合，会不会影响你？”
“我觉得还好。”夏初回答，一如既往简洁，能省则省，多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困难，以后可以直接跟我说。你平时挺内向的，能交到朋友、变得稍微活泼一些老师我也替你开心，但是千万不要因此耽误了成绩，即使是想讨论学习上的问题也应该等到课下……”
这时，班级门开了，林曜阳和门外两个人直接贴脸。
“你出来干什么？”魏贺琳没好气地问。转学一个周不到沉稳内敛的同桌就晚修违纪，罪魁祸首绝对就是她这个不安分的干儿子本人。
“魏老师，我同桌违纪不是跟我说话……”林曜阳张嘴就开始解释。
“林曜阳，我眼睛又不瞎，我在后门看到了，你同位回头不是跟你说话还能窗户说话不成？”魏贺琳说，“你急什么，我还会把你同位吃了不成？”
可林曜阳心虚，自知对不起同桌，听着魏贺琳让他别着急，反而更急了起来，连声音都跟着扬了起来：“不是，他回头是因为我叫他。”
“你没事晚修叫他干嘛？”魏贺琳准备开始教训林曜阳，“林曜阳，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你话痨也分分时间，不要打扰你同桌学习？”
林曜阳还在挣扎，脑子一热：“我叫他是告诉他魏贺琳来了。”
魏贺琳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跳的突突的，不气反笑，伸出手拿食指一晃一晃地指着林曜阳：“好啊林曜阳，你小子，我可是知道你们在背后怎么直呼我名的了……”
于是这难兄难弟的同位迎来了更加猛烈的暴风雨，字字句句迎面直来，劈头盖脸。
记住吧，该躲的永远躲不过。
回班后，晚修自习继续。
不知是不是夏初的错觉，他感觉林曜阳这厮对他骚扰的频率比之前多了将近一倍，不过骚扰内容也变化了。
“夏大学霸你渴不渴，用不用哥违纪出班一趟儿帮你接点儿水？”
“夏大学霸我这儿有新买的黑笔，特好用，试试？”
“夏大学霸……”
“……”
你夏大学霸快疯了。
夏初头也不回地瞟了他一眼，低声问：“刚被魏贺琳批了一顿，还不够？”
林曜阳挠着头，耳朵尖儿有点发红：“没，我这不是……魏贺琳这不是都巡视完一圈了嘛，肯定走了……”
“坐正。”夏初小声说。
下一秒——
“林千蝉，宋锦琪，你俩又回什么头呢。值日班长，先给她俩记一次警告。”
林曜阳这下彻底不敢说话了。
看着旁边这位平时拽上天现在吓成鹌鹑的同桌，夏初实在没忍住，窃窃地笑着。
笔尖沙沙作响，晚修教室的灯光似乎也柔和了几分。夏初悄悄侧目，看着身边那个被“禁言”而略显局促的身影，一种久违的、轻盈的暖意，像羽毛轻轻拂过般悄然漫过心间。那些盘踞已久的沉寂，仿佛被这抹暖意悄然驱散。
他的世界，正以一种未曾预料的方式，逐渐生动、明亮起来。
至少此刻，不再只充斥着难以忘怀的过往，而是有了些更加简单而盈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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