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宴礼(注①)在清凉殿举行。
云柔哲因为孕中菜式特殊,与君珩分席而坐,列于妃席首位。
皇帝一侧的位置留给了太后。而她却将冬寒酥安排在了自己身旁。
冬寒酥殷勤侍奉于太后身边毫无半点异样之色,可见太后并不知晓她在背后都做了些什么,甚至还向内务府下了懿旨,要她也一同前往避暑行宫。
云柔哲与邻座的夏倾妩互视一眼。君珩在瞥见冬寒酥时一贯温柔平和的面庞也不禁皱了皱眉。
他几日没见到云柔哲,今日本十分雀跃,虽然她好像一直与贤妃谈笑甚欢,并没有看向自己的意思。
倒是台下的节目很有新意:一群舞者身着浅蓝水绿的长袖留仙裙,披帛和裙摆以白纱为饰,纱上以笔墨书写着咏颂屈原的词赋,她们头戴五彩簪花冠,手中拿着茱萸挥洒晨间的露珠,飘渺袅娜间别有一番情致。
一曲终了时,殿上众人皆沉醉于优雅空灵的轻歌曼舞之中,此时参与排演的女官纷纷跪于殿上,齐声恭颂着节礼吉祥寓意的祝词。
“甚是不俗。”君珩微笑着点了点头。
“皇上,这舞衣上的绢帛不加刺绣,只以水墨书画之,既不显靡费又格外雅致,还能传扬丹青诗文,已经在民间传开了呢~”妤美人连忙起身娓娓道。
“女官们果然不负众望,不拘泥于效劳皇室,更兼有利民之心,赏。”见太后亦满意点头,君珩向着殿下略一挥手。
但女官们面面相觑,迟疑着不肯谢恩起身。
“可是有何不妥?”君珩温柔浅声问着。
“是她们自知不该领赏。”楚贵嫔清冷言语道,“女官们曾因献礼一事发生口角,这个节目本是贵妃娘娘令其将功补过之作。”
没想到云柔哲稍微施压,女官们竟献上了如此惊艳的成果。
“既是皇上赏的,还不赶快谢恩?”云柔哲看着殿下跪身的女官们,温柔面容流露出几分宠溺。
此举既给了皇上颜面,又让女官们扬眉吐气一番,霎时氛围十分愉悦。
只不过有人偏要在此时煞风景。
“姑母,臣妾竟然不知,这女官是听皇上的,还是贵妃的?”
冬寒酥故作不明向太后一问,殿中空气瞬间凝滞。
“贵妃掌六宫事,替朕分忧不少,可堪视同小君。”
君珩危身正坐,略郑重道。
他的目光终于与云柔哲轻浅含笑的凤眸交汇,对方正欲起身回应,却被太后一言打断:
“贵妃怀着身孕,似是有些分身乏术?哀家怎么听闻连册封用的金宝都丢了。”
云柔哲面上的笑容稍有凝滞,继而不动声色地略一福身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多亏贤妃长年协理六宫,于臣妾颇有助益。至于金宝能够失而复得,还多亏了寒酥姑娘。”
金宝丢失本不是什么光彩事,嫌疑在身的内务府和女官们定不会外传,所以太后那里只可能是冬寒酥故意透露,准备借太后之势让阻止自己进宫之人吃点苦头。
见太后面露疑惑,贤妃立刻起身补充道,“是啊,若非寒酥姑娘将皇上引去了储秀宫,我们真不知该从何找起呢。”
其实金宝并非在储秀宫找到,而是那晚过后重新出现在了内务府原本存放金宝的锦盒中。但冬寒酥既然如此不识抬举,总要给她些颜色看看。
在座妃嫔皆惊讶不已,唯独贵妃和贤妃十分平静。
君珩眉眼一沉,她果然已经知道了那晚的事。
太后立刻明白了来龙去脉,转头神情严肃地盯着冬寒酥。
“姑母……皇上确实来过储秀宫了……”
冬寒酥避重就轻地暗示自己已与皇上共度良宵,甚至羞涩地抬手拉着太后的衣角,眼波流转向皇帝的方向。
可惜她不知太后最厌恶邀宠媚上的女子,只是不好当众发作,面露不悦地收了自己的衣袖。
内务府总管吴公公不知是观察了众人脸色还是也想来分赏一杯羹,十分适时地上前堆笑道,“启禀太后,皇上,贵妃娘娘,寒酥姑娘在避暑行宫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就在太后所居的拾翠殿中。”
太后还未动怒,冬寒酥便抢先道,“为何不是妃嫔殿所?”
殿上骤然一片寂静,无人回应她,众人皆心照不宣地望着太后铁青的面色等着看她的笑话。
“哎哟寒酥姑娘,皇上向来只与贵妃娘娘同寝一殿,您何必在乎住在哪里呢?在这宫里能随行避暑行宫已是格外的恩典了~”卓公公瞅着君珩阴沉的脸,赶忙话里有话地澄清了他的清白。
“哀家近日身子疲乏,恐不能舟车劳顿,寒酥还是陪着哀家留在宫里吧。”
冬寒酥此刻再嚣张也听懂了太后的意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还得咬着牙强颜欢笑地乖巧附和。
她的盈妃梦被当场砸得粉碎,连目睹全局的女官们亦有所不齿,但恐怕她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差点忘了,这次礼宴特地邀请了宋大人同席,这舞衣题词的灵感可是来源于宋大人作的赋呢。”夏倾妩与云柔哲相视一笑,这也算是她们给女官们的一点小奖励吧。
“微臣愧不敢当。”宋初迟文质彬彬步入殿中,向皇上和太后恭敬行礼。
单此举便引得女官中暗暗一阵萌动。
“宋卿不必过谦,朕也读了你的赋,确是文采斐然,今日可有兴致赋诗一首?”
“微臣想起一首前人佳作颇为应景,不如微臣吟上阙助兴,由在座诸位随意接后句可好?”
君珩点了头,众人皆饶有兴趣,甚至有几个女官已然跃跃欲试。
“宫衣亦有名,端午被恩荣。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注②)”宋初迟略一拱手,随后其声如清风明月,徐徐吟诵。
“自天题处湿,当暑著来清。意内称长短,终身荷圣情。(注②)”文书司的鸢时不假思索地从容接上,“这是诗圣的《端午日赐衣》。”
“女官里真可谓卧虎藏龙,就让宋卿手书墨宝作为彩头吧。”君珩向来宽和御下,今日上下同乐更是平易近人。
宋初迟颔首称是,鸢时随即兴高采烈地谢了恩。
“微臣还有一首,略微难接些——屈氏已沉死,楚人哀不容。何尝奈谗谤,徒欲却蛟龙。(注③)”
此诗并不常见,却颇有暗讽金宝丢失贼喊捉贼之意。
殿上再次陷入寂静,楚贵嫔亦在良妃回望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云柔哲揪紧手中丝帕,这是宋初迟亲自整理的散佚孤本上记录的诗句,不知他有心还是无意,满殿上只怕唯有她接得出来。
“哼,要说做学问还得是男子,整日弄一堆女官有何用处?”冬寒酥以在座妃嫔女官皆能听见的声音嘀咕着。
“未泯生前恨,而追没后踪。沅湘碧潭水,应自照千峰。(注③)”
云柔哲温柔沉稳的余音回荡在清凉殿四面龙柱的宽敞殿堂里,霎时赞叹声四起。
只惹得君珩在片刻笑意后微微拧紧了眉。
宋初迟不自觉欣然望向云柔哲的桌席,带着若有似无美梦成真似的惊喜。
可正当他向贵妃拱手示意时,却瞥到后座的秋清晏异样而锐利的眼神。
“都说贵妃娘娘乃瑜国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虚传。”懋美人适时的恭维让君珩竭力平静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得意与别扭。
今日云柔哲尚未与他说一个字,却与宋初迟对上了诗?
他紧绷着嘴角压下心间酸涩,沉吟片刻对殿下道:“宋卿才华出众又颇具文人风骨,只是一直孤身一人。今日在场女官众多,可有合宋卿心意的?”
宋初迟立刻了会皇上深意,恭敬作揖婉言道,“微臣所求,旦一伯牙子期那般毕生知己而已,不敢奢望贵妃娘娘御下的清雅女官……只是娘娘可有想要的彩头?”
话间他再次小心翼翼地掠过云柔哲的面容,上扬的嘴角隐约有几分落寞。
“宋大人昔日送的桌屏很是风雅,还未向大人道谢。”云柔哲颔首前倾了上半身福礼,“大人往后若新得了诗文佳作,可常去女官署品鉴切磋。”
宋初迟微笑回应后,径直回到了位于殿中角落的坐席。一众女官也心满意足地悉数退了下去。
方才的暗流涌动似乎只在包括楚贵嫔在内的几人心中掀起波澜,可在宋初迟那里却有如惊涛骇浪,久久难以平复。
礼宴继续不久,殿外乌云密布,仿佛随时要落下雨来。
殿内众人仿佛顿然失了方才的兴致,君珩索性早早散了筵席,并给各宫赐了撵轿回去。
众人目送冬寒酥殷勤扶着太后上了福寿宫的凤车之后,皇帝的御驾也已停至殿前。
卓公公见君珩并未动身,只望着近在咫尺的贵妃欲言又止,于是躬身凑近云柔哲身边,“娘娘,福宁宫离此处较远,您怀着身孕不宜久站,不如先随圣驾回仪元殿吧。”
云柔哲一回头,果然君珩正微笑着看向自己。
“劳烦卓公公替本宫多谢皇上美意,这会儿雨渐小了些,我再等一等便是……”
话音未落,她便感到熟悉的气息出现在自己身后,随之而来的是被那浅金龙袍双手横抱于怀中。她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呼,君珩已在一众宫人的伞下阔步向御驾走去。
“回仪元殿。”
卓公公一甩拂尘,四乘车马便甩开尚未反应过来的众妃余影,快步踏雨而去。
仪元殿内,云柔哲立于窗畔,背对着坐于软塌上的君珩看窗外的雨丝丝密密,接连成线。
方才在车内两人一路无话。云柔哲虽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滴水不漏,但君珩知道她并不高兴。
他心中怀着一丝她为自己吃醋的窃喜,其余则全是自责与心疼,以及该如何求得她原谅的不知所措。
“柔儿还在怪朕吗?”他轻轻从背后拥着她,语气极其小心又歉疚,“这次的事确是朕没处理好,以后不会了。”
云柔哲转头看着那双微红的桃花眼,瞬息软下心来,任他把自己抱得更紧些。
“等去了避暑行宫,朕仍旧与你同住一处,好不好?”
气息吞吐于她的颈窝,发丝轻扫之处有些发痒。
“不好。”
她仿佛第一次这样赌着气与他说话。
耳边传来君珩的一阵轻笑,他接着顺势一揽,将怀中娇软可爱的人儿托坐于自己膝上,仰头看她一川秋水中的柔情缱绻。
不禁抬手捧着她的脸,两唇相碰的瞬间,他颤抖着按耐下重修旧好的剧烈心跳。
便带着加倍的爱意束紧了腰际的手臂。
“阿珩,轻一点……”
他立马意识到她正处于极为特殊的时期,转而将双手牢牢环住她的肩头和后背。
“那柔儿可答应朕了……”
然而他并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只一味寻求补偿似的吮啃着她的清甜滋味,久久沉溺其中,直到雨后初霁,夜色降临,两人方才重新整理衣容坐于晚膳桌前。
至于次日一早君珩从仪元殿出门上朝时终于恢复了一如往昔的清爽笑容,只有卓公公看得真切。
贵妃的册封礼极其隆重,诏书明言元贵妃赐金册金宝,掌六宫事,在后位空悬的宫中已然与中宫无异。
于是世人皆传,云氏于元和初年封蕙妃,二年晋宸妃,三年封贵妃,明年初诞下皇嗣后势必会登上后位。
而她若生下皇子,几乎毋庸置疑会被立为太子。
“老夫不这么认为。”夏国公听着手下回禀着皇上带诸妃启程前往避暑行宫的消息,布满皱纹的手捋着下颌的白髯,“这局棋,还没下完呢。”
注①:这里再说明一下时间线:女主是阴历四月有孕的,发现时已到五月(一个多月);而端午节是阴历五月五日,但就女主有孕显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于是说明今年闰了五月。目前女主有孕两个多月,阴历在五月初,阳历已到六月底。
注②:出自杜甫《端午日赐衣》。大意是皇上在端午时赐给臣子衣服,还带有御笔题写的字迹,臣子们穿着宫衣内心充满了对皇帝的感激。
注③:出自梅尧臣《五月五日》。大意是屈原已投江自尽,楚国百姓们感到自己不被楚王所容,屈原曾遭受谗言诽谤,想要驱赶蛟龙而不能。他的生前怨恨没有消除,人们只能追寻他死后的踪迹表达怀念。沅江和湘江的碧绿潭水应能照出千山万峰的倒影,象征屈原的精神气节永久流传。
冬寒酥暂时下线了,其实她比冬亭雪恶得更直白一点,但又不只是单纯的小恶魔,她也有自己的目标和路数。
后面她们俩最起码有一个还会再上线,大家比较支持哪一个呢?
PS:卓公公兢兢业业纯牛马,共情一秒钟
下一章开启避暑行宫副本,皇上竟然又与女主之外的妃妃共处一室?!猜猜是谁呢?[坏笑][坏笑][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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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妻心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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